看到我妈每天从早工作到晚,我知道自己不可以抱怨,至少应该自己准备晚餐;但是做晚餐必须有食材,虽然我妈每天会在桌子上放三百日元给我买面包,但三百日元能够买的食材相当有限。
于是,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可以去钓鱼。
我不太喜欢钓鱼,小时候和我爸一起去钓鱼时,钓钩曾经刺进我的大腿,让我吃足了苦头,但现在长大了,应该不会有问题。我从户外的储藏柜中找出我爸以前使用的钓竿,去了海岸路上的钓具店。
“我不想钓大鱼,但希望多钓几条鱼。”我对钓具店老板说。老板给了我假饵钓钩和鱼饵,我记得两样东西总共两百日元。
买完之后,我走去堤防。才把钓线放进水里,就有两条小竹䇲鱼上了钩。每次一放下去,就有鱼上钩,钓了一条又一条。钓鱼的地方离我家很近,我很懊恼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件事。
堤防上有很多来自岛外的钓客,听说这里是钓鱼杂志也介绍过的知名钓场,这种地方往往是住在附近的人反而不知道。
我钓了五十条小竹䇲鱼回到家,我妈已经下班回来了,看到我钓的鱼,简直又惊又喜。
我妈教我刮鱼鳞、去鱼头、取出内脏,我们一起站在厨房里,做了一大盘炸竹䇲鱼。由于竹䇲鱼太小,无法顺着鱼骨将鱼肉片下,所以就连骨一起裹上面衣。我把刚炸好的鱼蘸上美乃滋放进嘴里,连叫着烫,但好吃得快要流泪了。
虽然有些小鱼刺留在嘴里,但只要拿出来就好了。
我妈也连声说好吃。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散步时,指着堤防的方向告诉她,就是在那里钓的鱼。于是我们改变原本的路线,走去堤防。
“洋平,来喝果汁。”
我妈在酒铺的自动贩卖机前停下脚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零钱,投进细长形的投币孔。我看着发出淡光的按键,不知道该选哪一种果汁。我妈可能不会帮自己买,所以最好挑选可以一起喝的果汁。她不喜欢喝碳酸饮料,所以选苹果汁吧。
我这么想着,伸出手时,我妈抢先伸出了手。只听到“哐啷”一声,罐子掉到取出口的声音。是我最爱的葡萄汽水。
“小孩子不必想那么多。”
我妈说着,拿出汽水放在我手上,然后又为自己买了苹果汁。那天晚上,堤防上也有好几对情侣,但我妈站在一对情侣身旁,破坏了他们形成的等间隔,然后打开了果汁罐上的拉环。
我也打开拉环,然后看着桥。光带的另一端,是一片黑暗。
“爸爸买了烟之后,可能也来过这里抽烟。”
我妈抬头看着桥说。我觉得很有可能。地上有好几个烟蒂,旁边那对情侣中的男生也在抽烟,白天在这里钓鱼的人也几乎都抽烟。
长大之后,我仍然无法理解抽烟的乐趣,但眺望着静静的大海抽烟的感觉应该远远胜过在家里抽烟。葡萄汽水好喝得不得了。
“这么漂亮,想要去对面看看也在情理之中啊。”
我妈的眼中好像泛着泪光,但我决定认为那是眼睛反射了海面的光,否则,我会放声大哭。我决定说个冷笑话。
“明天的竹䇲鱼(滋味)是啥滋味(2)?”
我妈停顿了一下大笑起来,旁边那对情侣也跟着笑了起来。于是我知道,我们母子会继续等待我爸回来。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我决定以后每个周末都来钓鱼。
每次钓到小竹䇲鱼,隔天煎来吃,第三天再用加了葱姜的醋腌成南蛮渍,连续三天都吃鱼,却百吃不腻。
我记得那是我开始钓鱼的第三个周末。
那天钓鱼时,鱼无法像第一次那样接二连三地主动上钩。钓了一个小时,水桶里只有五条小竹䇲鱼。
“哎哟,怎么只钓到这么小的竹䇲鱼?”
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我回头一看,发现一个肩上挂着小冷藏箱的大叔探头看着我的水桶,一脸不屑的表情。我很生气,默默转头看向大海的方向再度垂钓起来。没想到大叔说:
“这么小的鱼,吃再多也饱不了肚子吧?放它们回大海,等它们长大之后,再把它们钓起来。”
说完,他拿起我的水桶,对着大海一倒。
“你在干什么?”
我简直气坏了。因为我钓鱼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为晚餐加菜,但大叔并没有因为我大声吼叫就感到害怕。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给你,代表我的歉意。”
大叔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他打开冷藏箱,把里面的鱼都倒进了我的水桶,几乎都快漫出来了。那些都是又肥又大的竹䇲鱼,差不多有二十厘米长。
“不管是炸着吃,还是吃生鱼片,都很赞哦。”
“但是,那么多……”
虽然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没有勇气拒绝。当时我心里盘算着,他把我的五条小竹䇲鱼丢进海里,我拿两条应该不成问题。
“你们可以全家一起吃。你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吗?”
“没有。”
“有没有兄弟姐妹?”
“也没有。”
“那可以放进冰箱冷冻,晒成鱼干,或是把鱼肉片下来做成鱼松。不必客气,带回家吧。”
“哦……”
他用比我洪亮三倍的声音对我说,我只能顺从地答应,立刻开始收拾,然后拎着装得满满的水桶,没有向他道谢就逃回家了。
这是我和大叔——真野幸作的相识。
“听起来他这个人很不错啊。以前经常可以遇到这种人,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也曾经有长辈送我自家院子里种出来的石榴。”
太太似乎对大叔的印象不错。可能是因为刚才流着泪听我说了我爸失踪的事,所以听到之后有人向我亲切地伸出援手,就觉得他是一个充满慈悲的人。但是,那个时候,大叔应该还不了解我家的状况。
“如果只有一两次,当然会很感激。虽然我对大叔送我那些竹䇲鱼觉得有点奇怪,但我妈并不觉得有太大的问题,做出来的生鱼片和炸鱼都很好吃。”
把鱼肉沿着鱼骨片下来后切成两半做成的炸鱼肉质很厚实,我至今仍然记得一口咬下去时,满嘴的鱼香味。最令人开心的是不必在意小鱼刺,可以一起吃下去。生鱼片也很弹牙,却一下子就在舌尖融化了,简直就是极品的美味。
“他女儿会寄明信片给你,可见你们之间的接触不止那一次。”
“虽然我很希望只有那一次而已。”
或者说,不应该让他见到我妈。这样的话,也许两三次后,他就不会再找我了。
翌周周末,我在钓鱼时,大叔又来了。那天虽然没钓到几条竹䇲鱼,却钓到不少小鲷鱼;所以即使我知道大叔走了过来,也没有丝毫地不高兴,也许我内心在等待他出现。
“啊,今天的成果不错嘛,抹点盐烤来吃很不错哦。”
我得意地笑了笑,大叔再度打开冷藏箱的盖子,里面放着大乌贼。
“这是莱氏拟乌贼,还活着呢。生鱼片的味道可赞了。你妈妈会杀乌贼吗?”
我家从来没吃过自己杀的乌贼生鱼片,看着浑身发出黑光的乌贼,我很怀疑我妈敢用她白皙的双手去摸。于是,我对着大叔摇了摇头。
“是吗?你家离这里近吗?”
我点了点头,没有吭气。
“好,那厨房借我用一下,我帮你杀。”
要去我家吗?我有点被吓到,但无法反抗他,只好收拾东西,带着他去我们租的平房。大叔沿途接二连三地问了我很多问题。
你今年几岁?读几年级?家里有什么人?喜欢钓鱼吗?功课好吗?
我来不及仔细思考,就小声地回答了他提出的所有问题,也告诉他我和我妈相依为命的事。大叔走过电线杆时,瞥了一眼上面的寻人启事,但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他那是我爸,所以就没有吭气。
大叔应了一声“是吗”,告诉我说,他也有一个和我相同年纪的女儿。我问他的女儿读哪个学校,然后问了不少问题,知道他住在岛屿南侧的镇上。
大叔住的小镇渔货量很丰富,我们学校上社会课时搭公交车去渔港参观过。清晨出去捕鱼的渔船刚好回港,渔船上不断卸下刚捕获的鲷鱼和䲠鱼。
“你是渔夫?也会钓鱼吗?”
我发问后,才发现大叔并没有拿钓竿。
“我不是来钓鱼的。听说大桥落成之后,有很多钓客从外岛来到这里,我来这里做生意。因为钓客难得过大桥来,如果什么都没钓到会很遗憾,所以我就来这里卖鱼。”
“啊?所以?”
“不必担心。我怎么会向小孩子要钱呢?而且,今天大家的成果都不错,没必要向我买鱼,这些是卖不出去的。”
大叔说完,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豪爽的笑容。回到家里,我从后门带他来到厨房,他拿起架在流理台上的砧板和菜刀,动作利落地开始杀乌贼。
这时,我妈回来了,看到家里有陌生男人,忍不住愣了一下。我告诉她,就是上周送我竹䇲鱼的大叔,我妈立刻彬彬有礼地向大叔道谢,说要付乌贼的钱。大叔坚持不肯收,两个人说着“一定要付”“我不能收”,争执了半天,最后,我妈似乎被大叔的大嗓门说服了,把蔬菜收购站送她的蘑菇转送给大叔,总算结束了争执。
没想到,那次之后,大叔每隔一周,就会来我家。
“他看上你妈妈了?”太太问。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可能?”
“对啊,我虽然只看过照片,但你妈妈真的很漂亮。”
我妈在我离开岛屿的第五年生病去世了,我在两年后结了婚。
“有大叔看到家里没有男主人,就居心叵测地三天两头来家里,你妈妈一定觉得很不舒服吧?”
“大叔在这方面做得很巧妙,起初都刻意保持距离,让我妈没办法拒绝他。”
即使送鱼上门时,也只是走进厨房而已,邀请他去客厅坐一下,他也绝对不会踏进客厅;倒茶给他时,他总是当场喝完,不多逗留就转身离开了。当我妈对他说,不好意思整天收这么贵的鱼时,他就连续好几次送他女儿烤的饼干和玛德琳蛋糕上门。
“我女儿迷上做糕点,但我们家里的人都不爱吃甜食,可不可以请你们帮忙吃?”既然大叔这么说,我妈当然不得不收下。花生饼干中使用的不是做糕点专用的花生,可能用了零食的花生,所以花生周围都是咸咸的。虽然我很喜欢这种味道,但一吃就知道不怎么高级。
我妈买了手帕之类的作为回礼后,大叔就送来更大的鲷鱼,所以和他之间的礼尚往来似乎没完没了。
“他真的是看上你妈妈了吗?我觉得只是一个亲切热心的大叔而已。”
“才不是你想的这样呢。他只有在我妈面前很客套,但经常问我很多关于我妈的事。”
我妈在家时,大叔总是很快就离开了,但家里只有我的时候,他常常一坐下来就赖着不走。不只是在家里,他曾经对我说,一直用鱼皮假饵很无聊,于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教我投钓。
在抛竿后等待鱼上钩时,他一直打听我妈的事。
你妈原本就是岛上的人吗?今年几岁?她的父母还健在吗?我听说了关于你爸爸的传闻,那是真的吗?
“是不是一听就知道别有用心?为了避免大叔有非分之想,我告诉他,我爸只是下落不明,没有和我妈离婚,也没有死。我妈会一直等我爸回来。”
“大叔说什么?”
“他只是‘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好像很失望。”
即使用投钓的方式,也只钓到和用假饵方式差不多的三条小竹䇲鱼。
两个星期后,大叔又若无其事地带着大鲈鱼上门了。他有时候不仅会带他女儿做的甜点,也会送海苔酱或是小鱼干。
“你妈妈不会觉得很烦吗?”
“我妈已经放弃了。每次看到她笑着收下大叔送来的东西,我就火冒三丈,对我妈说,简直就像是穷人在接受施舍,难道不觉得丢脸吗?拒绝他不就好了吗?”
即使我对我妈大吼,我妈也总是静静地露出有点为难的笑容说:“因为收下他比较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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