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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星星


我应该澄清误会,想对她说“很好吃”,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辩解,但因为慢了一拍,听到了一个刺耳的词。


“义工?”


她惊讶地抬起头。


“是我爸爸以前的朋友,因为老公死了,只剩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我爸爸隔周会送鱼或是我做的点心给他们。”


“你爸爸这么说的?”


“对啊。爸爸还说,比起鱼,他们更喜欢我做的饼干,叫我多做一点。”


我思考着自己的措辞。


“他有没有说,那户人家的儿子和你同年?”


“没有,只听说是母亲带着一个孩子的单亲家庭,我还以为是比我年纪小的女孩……该不会……”


“大叔把鱼和饼干送到我家,但大叔并不是我妈的朋友,原本也不认识,更不是什么义工,简直笑死人了。他整天往我家跑,想要追求我妈,结果被狠狠地甩了。”


“不可能。我妈妈在我读小学四年级时生病死了,爸爸不可能在我妈妈死了才两年多,就喜欢别的女人。那天我爸爸出海打鱼,无法为我妈妈送终,这件事让他一直懊恼不已,所以他想要为别人做点什么,想要消除内心的罪恶感。刚好在这时知道你家的事,才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帮忙。”


“即使是这样,他的伪善行为也造成了我们的困扰。我们不是也送了你们蔬菜和手帕吗?你爸却觉得自己在做义工,也未免太一厢情愿了。况且,我爸并没有死。”


说完,我把装了饼干的纸袋塞还给她,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义工、义工、义工——对十几岁的我来说,没有比这两个字更屈辱的字眼了。


那天之后,除了有事需要联络以外,我不再和她说话。我们做的运动会牌子在全学年十五个班级的评比中,得到了第七名这种既不值得庆祝,也不需要难过的名次。运动会结束后就立刻拆除了,没有人为此感到惋惜。


幸好三年级时我们不同班。毕业后,她去了关西的大学,我进入大型超市工作,被分配到东京郊区的分店。


虽然我妈希望我继续升学,但我高三那一年,日本刚好处于泡沫经济的巅峰,即使只有高中毕业,我也符合一流企业的招聘要求。我的高中老师也说,与其没有明确目的、为了读大学而读大学,不如趁现在找工作。我听从了老师的建议。虽然我妈仍然不太同意,但听到来学校招人的公司名字,总算点头答应了。


也因为如此,在我开始工作到我妈去世的五年时间里,我能够寄生活费回家,也能够在可以看见大海的墓园里为她建了一个不大的坟墓。


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想到这里,美咲出现了。


“对不起,开会有点耽误了。”


她用好像对每天见面的同事打招呼的声音轻松地向我道歉,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咖啡冷了吧?顺便帮你点一杯新的。”


美咲看着我面前那杯几乎没有喝过的咖啡说道,不等我回答,就找来了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


“滨崎,你一点都没变,我从很远就认出你了。我已经变成大婶了,但留在老家的同学都差不多是这样。”


美咲一口气聊着她已经穿不下二十多岁时的衣服,走楼梯会上气不接下气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我仍然看到了她当年的面容,完全感受不到二十年的岁月,也可以想象她担任小学老师,每天和学生相处的身影。


但她紧张地说个不停,想必是原本要告诉我的那件事太难以启齿。服务生送来咖啡时,她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在服务生离开的同时开了口。


“你找我有什么事?你在明信片上说是关于你爸爸的事,你爸爸怎么了?”


美咲微微低下头,当她抬起头时,喝了一口咖啡,直视着我的双眼。


“半年前,我爸爸接受了肝癌手术。”


她说的内容并不意外。我猜想大叔临死之前,可能交代了她什么事,就像我妈也交代了我一件事。


“他说原本打算带进坟墓,但他至今仍然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所以决定告诉我。我听了之后,觉得是不是我也该把这件事带进坟墓,但又觉得直接告诉当事人比较好。正当我在为这件事犹豫烦恼时,刚好要来东京出差,我决定告诉你关于你爸爸的事。”


“我爸的事?”


“对,是关于你爸爸的事。”


我还以为她要告诉我,大叔在临死之前,都对我妈一往情深,没想到她在明信片上写“爸爸的事”,竟然是我爸的事。


“什么事?我应该比以前更沉得住气,你有话就直说吧。”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口渴不已,喝了一大口水。


“你爸爸已经死了,在二十五年前失踪当时就死了。”


美咲口齿清晰、缓慢地对我说。虽然事到如今,我渐渐知道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存在,但仍然不时想象:失去记忆的爸爸在某个地方过着安静的日子,建立了新的家庭,儿孙满堂,生活幸福,只是心头不时会掠过一丝不安,觉得自己似乎忘了某件重要的事。


所以,听了美咲的话,我感到很不开心。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吗?濑户内海虽然风平浪静,但渔夫每年都会捞到几具尸体。”


“我在报纸上看过类似的报道,但并不是我爸,而且也不是每年有几具尸体,而是几年才会有一具尸体。”


“那是报案的数目,很多人打捞到之后,就直接丢回海里。”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一旦报案,就会接受严格的侦讯。渔夫并不想打捞到尸体,而是基于善意报警,但警方简直把发现的人当成了杀人后将尸体丢进海里的凶手。”


“怎么可能?”


“我原本也不相信,但是,我爸爸就是因为打捞到尸体去报案,结果被关了整整一天,所以无法为我妈送终。而且,报纸在报道时,不是都会写谁在哪里的海域打捞到尸体吗?你觉得有人想吃和尸体一起打捞起来的鱼吗?所以,一旦报案,只会让自己倒霉而已。”


“但也不能……”


“我爸爸打捞到你爸爸的尸体,却又丢回海里这件事真的这么罪大恶极,所以他二十五年来,都必须为此悔恨吗?”


大叔打捞到我爸的尸体。


“他怎么知道是我爸?”


“因为尸体身上穿着长颈鹿图案的红色衬衫,他担心是黑道的人,会为我带来危险。既然警方会怀疑打捞到尸体的人,黑道的人也可能会这么想。”


“我爸才不是什么黑道。”


“我知道。我爸爸打捞到尸体后不久,看到镇上的布告栏贴了寻人启事,呼吸都快停止了。只是他根本说不出口,自己打捞到这具尸体,但又丢回海里了,所以他写了匿名信,打了匿名电话通知家属这件事。没想到寻人启事非但没有撕掉,反而越贴越多。”


“原来那也是大叔,我们还以为是有人恶作剧。”


“你们会这么想很正常……如果不报上姓名,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不可能有人相信。我爸爸看了寻人启事上的地址,决定带着伴手礼亲自上门说明。结果看到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从那栋房子走出来,我爸爸悄悄跟在男孩身后,发现他去钓鱼。我爸爸上前和男孩聊天,但那种事不可能告诉小孩子,所以决定把鱼交给男孩,改天再上门说明这件事。”


“但是,见到我妈后他也说不出口,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所以就一直送鱼和饼干给我们。”


“他每次把车子停在栈桥旁的空地上,走去你家的路上都告诉自己,今天一定要说,今天一定要说,但每次都说不出口,回家的路上,他都会对着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合掌道歉。我爸爸和我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真的很抱歉,如果当初告诉你们,你们可以为你爸爸举办葬礼,也可以为他建坟墓。最重要的是,不需要一直等待。”


美咲对我深深地鞠躬,我不由得想起大叔那天的身影。


“不,大叔曾经想要告诉我们,那天他应该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们。他平时都穿得很随便,从后门进来,那天穿得很整齐,从玄关进来……大叔有没有告诉你?”


“没有,他只告诉我,最后一次搞砸了,可能就是指那天的事。”


“是我们搞砸了,我和我妈没有听完大叔说的话就把他赶走了。”


大叔那天带来的白色百合不是送给我妈的礼物,而是给我爸的供花。大叔可能打算把那束花丢到发现我爸尸体的地方,所以他平时都开车来我家,那天特地开船。


我太短视,一直以为大叔是来向我妈求婚的。不知道我妈是怎么想的。


“也许我妈知道我爸坠海而死。”


“什么意思?”


我妈在生命的最后半年期间,住在日本本岛〇市的一家医院,那是离我们的岛屿最近的一家医院。虽然我妈不想离开岛上的房子,但得知可以从病房看到大海和白纲岛后,总算答应住进这家医院。我懊恼不已,早知如此,应该更早带她去医院。


工作之后,只要有三天以上的连休,我就会回到岛上。


我妈总是为我准备烤肉之类的美食,母子两人一起吃饭。有一次我发现,她一直叫我吃,自己几乎都没吃。我很担心,她笑着掩饰说,上了年纪都这样,我也没有多问。


因为我们仍然像以前一样,入夜之后,在镇上散步。


两个月后,我独自吃完晚餐后,我妈一直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我问她:“不去散步吗?”她回答:“这几天一直不舒服,所以没去散步。”隔天,我硬把她带去医院,医生立刻介绍了〇市的医院,但已经为时太晚。


虽然我对我妈掩饰说“幸好及时发现”,但我相信她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有一天,我去探望她,发现她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当她看到我映在窗户上的影子时,注视着大海说:


“把我的骨灰全部倒进大海。虽然我原本希望把我的尸体丢进海里,但应该不可能吧。我不希望孤独地躺在坟墓里,所以拜托你成全我。”


虽然我当时答应了,但我妈死后,我在海边为她建了坟墓,把她的骨灰安置在那里。因为我以为她不想让我花钱,所以才这么说。我以为她花了大半辈子等待我爸,死后也希望有一个地方可以继续等待。当我爸有朝一日回到岛上,在结束他的人生时,我也会把他的骨灰和我妈的埋葬在一起。


但是,如果我妈是因为希望和我爸一起长眠,才要求我把她的骨灰撒在海中……


“这只是我的推测,也无法再向我妈确认,也无法了解我爸的死因。对大叔也一样,如果他知道我妈希望把骨灰撒在大海,也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我回想起大叔在黑暗中消失的身影。曾经是渔夫的大叔也回到大海了吗?是否变成了海星星……


“我回家后会告诉他。”


“啊?”


“如果我刚才说的话让你产生了误会,我向你道歉。我爸爸还活着,手术很成功,他上个月已经开始出海捕鱼了,好像暂时还不打算退休。”


原来是这样。我忍不住有点泄气,随即感到高兴。


“是吗?原来是这样……那也请你顺便告诉他,说我很感谢他。这是我最该对他说的话。”


“如果是为了那些鱼,不必这么客气。”


“不,请你转告他,谢谢他让我看到了海星星。”


美咲想了一下:“噢,原来是那个。”她嘀咕道,“我知道了。”


她露出微笑,从皮包里拿出手帕按着眼角。我也乘机用握成拳的手背用力擦着眼睛。


和美咲道别后,我决定不直接回家。


下一个假日,我要回白纲岛,完成和我妈之间的约定。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妈和我爸长眠在同一个地方,不知道大叔愿不愿意开船带我去。


我要带着太太和儿子同行。结婚前,我曾经带太太回岛上扫墓,但儿子是第一次。我要和他在可以看见大桥的堤防上钓鱼,然后……


我希望可以让他看到海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