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让他高兴?我越想越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尽可能不和我妈打照面,晚上也不再和她一起出门散步了。
“而且邻居也察觉了大叔的事,有人对我冷言冷语。”
你快要有新的爸爸了,太好了。
“那一定很痛苦。对了,大叔没有太太吗?”
“没有,在认识我的两年前死了。”
我是在和大叔断绝关系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因为我爸爸没有死,不管大叔有没有老婆都和我没关系,也从来没想要确认。
大叔自己做了让我们和他断绝关系的事。在我上初中三年级的秋天,我爸失踪已经满三年了。
大叔平时来我家时总是穿得很随便,这天他穿着西装上门,头发梳得很整齐,手上拿的不是鱼,而是一束白色的百合花,而且不是从后门,而是从大门进来。
我记得是星期六下午大约三点。门铃响了,我去开了门,但打开玄关的拉门时,一下子没有认出站在眼前的是大叔,我妈跟着出来后,也惊叫了一声:“哎哟。”
请他进客厅时,他也没有像平时一样说:“在这里就好。”他把鞋子整齐地放好后,跪坐在客人用的坐垫上。我记得那天第一次为大叔端咖啡。
大叔对我妈说:“我有重要的话要说。”我站在门口张望,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叔说:“洋平,你也一起听吧。”于是,我坐在我妈身旁,隔着桌子面对大叔。
大叔把花束放在我妈面前说:
“佳子,你等你丈夫回来整整等了三年,你很了不起,但这种等待的日子可不可以到今天为止?否则,你无法走向新的人生。你还年轻,应该告诉自己,你丈夫已经死了,应该思考更轻松的生活方式,对洋平来说,这样也比较幸福。”
虽然他说话一如往常地大声,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很认真。虽然我不希望大叔当我的爸爸,但我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我妈也像平时一样满脸无奈地点头。就在这时——
我妈的双手用力拍着桌子,桌上的咖啡杯翻倒了,褐色的咖啡溅在白色的百合花上。
“别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我丈夫还活着,一定会回来这里,所以,我要在这座岛上、在这个家里等他回来,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都没有关系。请你以后别再来我家了,谢谢你以前的照顾,但早知道你会说这些话,我就不会接受你的任何东西。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
我妈大声而坚决地对大叔说。
大叔拿开坐垫,再度跪坐在榻榻米上,深深地鞠躬,额头碰到了榻榻米。
“真的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我妈没有回答。大叔站了起来,再度深深地鞠了一躬,对我说了声“多保重”,就走了出去。我妈当然没有送大叔,我也没有出去送他。因为我被我妈的气势吓到,说不出话来。
那天之后,大叔没再来我家,每天晚上,我再度和我妈一起去镇上散步。
“大叔和你妈妈都很可怜。”太太叹着气说。
“有什么办法?谁叫他说了我妈最忌讳的话。”
你丈夫已经死了……难道没有其他的表达方式吗?
“他一定是笨嘴拙舌的人。他对你说完‘多保重’,你就没再见过他了吗?”
“不……”
我很快又见到了大叔。
大叔离开后,我妈仍然盯着桌子,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把咖啡杯收进厨房,拿了托盘和抹布走了回来。
我妈没有看我,静静地说:“洋平,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让妈妈一个人静一静?”
我内心不禁感到不安,担心她会做傻事,但还是“嗯”了一声,走了出去。我躲在门口,听到我妈在哭。原来她一直忍着泪水。也许她内心百分之九十九认为我爸已经不在人世了,但赌上最后的百分之一,一直撑到了今天。
不能让我妈知道我听见她在哭,我从储藏柜中拿出钓具,来到海岸路,走向堤防。虽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堤防旁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见到情侣的身影。
只有大叔站在那里。
他似乎看着远方桥下的海面。当我走近时,他发现了我,缓缓转过头,露出了寂寞的苦笑。
“现在要钓鱼吗?今天有红潮,就别钓了。”
听到大叔这么说,我从堤防探头张望,发现大叔说得没错,海面看起来是混浊的红褐色。
“我说洋平啊。”
大叔站在我身旁。大叔的身材高大,嗓门也很大,一直让我感到有点畏缩,但那时候我发现自己稍微长高了。
“既然已经惹你讨厌了,那就请你顺便告诉我,如果知道你爸爸不是失踪,而是死了,你和你妈现在会怎么样?”
我并不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我不太能够确定,但可能会回到H市内的外公外婆家,或许可以过得比现在更轻松。我记得我外公是公司的高级主管。”
“是吗?这样的话,你妈就不会满手是茧,或许可以找到理想的再婚对象。”
“那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妈当初不顾父母的反对,跟着在学生时代认识的爸爸来到这座岛上,搞不好并不会再婚。”
“为什么会遭到反对?”
“我也不太清楚,以前好像听说和我外公的想法不太一样。”
“原来是知识分子。但无论如何,得知你爸爸死了,你们的生活应该会比现在幸福。”
“我爸爸没有死。”
我说了这句话,好像卡在喉咙的鱼刺终于拿了出来。之前我一直以为是为了我妈这么想,这时我才终于发现,原来我自己也希望相信我爸还活着这件事。
所以我之前看到我妈接受大叔才会那么生气。
“是啊。真的很对不起。”
大叔双手放在腿上,深深地对我鞠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对大叔不再像之前那么厌恶,但也不希望以后再像以前那样见面,只是我觉得好像忘了说什么重要的话……就在这时——
“哇,海面上好像漂浮着许多星星。”
一对情侣把车子停在空地后向这里走来,那个女生看着大桥的方向大声叫了起来。
“那我就去摘海星星送给你,嘿嘿。”那对情侣中的男生立刻殷勤地对女生说。
“哪里是海星星,那只是反射的光而已,是冒牌货。”大叔吐槽说。
“大叔,你看过真正的海星星吗?”
“你没看过吗?”
我觉得他只是在忌妒那对幸福的情侣,所以用讽刺的语气问。大叔恢复了平时的豪爽,对我露齿一笑,拿起我放在脚边的水桶,然后在把手上绑上绳子,似乎打算打一桶海水。
大叔跳上堤防,把水桶丢进海里,然后拉了起来。
“洋平,看仔细了,因为只有一刹那。”
大叔说完,把水桶里的海水倒进了漆黑的海面。
海面发出蓝蓝的、蓝蓝的光。
海面上闪烁着我从来没见过的透明的蓝色光芒,转眼就消失了。
海星星。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现象?
“再见。”
我还来不及问大叔,大叔已经从堤防上跳了下来,把水桶放在呆然望着大海的我的脚边,转身离开了。大叔的背影没有走向空地的方向,而是走向漆黑的栈桥,在和他离别的这一天,我才知道他是开自己的船过来的。
“大叔真的很不错啊,也许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但直到最后,都对你很好啊。”
太太说完后站了起来,去冰箱里拿了新的啤酒给我。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这么认为,只怪我当时太幼稚了。”
我为太太的杯子里也倒了啤酒。
“大家都差不多啦,以前父母无论说什么都要反驳,但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父母说的话都很正确。”
“是啊,今天能够和你这样聊一聊大叔的事真是太好了。”
“但他女儿要和你说什么?”
“嗯,我也很在意,所以打算和她见面。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美咲寄明信片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和太太聊了之后,拔除了关于大叔的记忆中的尖刺,而且也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找借口和别的女人见面。
但是,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太太。那是我升上高中后的事。虽然不需要特别隐瞒,只是也不值得特别提起。
因为大叔让我看到海星星之后,我的确没有再见过他。
☆
美咲参加的学习教材学会在某大学举行,我和她约在大学附近的一家饭店的咖啡店见面。当儿子学校在周六、周日举办运动会时,我至少要提前一个月向公司申请,但非假日请假就比较方便。
距离和她约定的下午三点半还有十分钟。
我听从我妈的建议,读了岛上两所高中里的位于岛屿南侧、升学率比较高的那所高中。父亲的寻人启事虽然已经褪色,仍然有几张留在镇上的电线杆上,但每天骑自行车前往经过两个街区的通学路上,完全看不到任何一张。
和我读同一所中学的同学问我要不要加入篮球队,我看到篮球队假日也要练习,所以就参加了。虽然练完之后,总是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但还是每天都和我妈一起散步。
升上二年级后,我和真野美咲分在同一个班级。
渔夫镇有很多人都姓真野,我们班上就有两个人,整个学年有十几个同学姓真野,所以并没有听到她的名字就想到她和大叔可能是一家人。大叔在提到他女儿时从来没说过她的名字,而且我根本忘了大叔有女儿这件事。
我和美咲在运动会时被分在同一组制作班上的牌子,下课时和放学后,经常一边做牌子,一边聊天。我们这一组总共有六个人一起制作牌子,美咲做事有条有理,向大家发出指示,所以作业进行得很顺利。
她应该具备了领导的资质,也了解每个人擅长的事,一开始就指挥谁负责写字,谁负责画画。虽然心里嘀咕,希望可以做更轻松的工作,但听到她问:“没问题吧?”就情不自禁地回答:“没问题。”也没有人在背地里抱怨。
因为她自己负责最辛苦的工作,所以,在其他组一边抱怨一边猜拳决定分工时,我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有时候会一直做到太阳下山,因为中途和她同一个方向,所以我通常骑自行车载走路上下课的她到她家附近,有时候就在她家附近的海岸聊天。
虽然只是聊哪一班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之类无聊的话题,但我希望在运动会结束后,我们也可以一起回家,可以继续像这样聊天。我在脑海中模拟了各种情况,打算在运动会那天告诉她。
没想到现实和我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运动会的前一天,我们把牌子设置在运动场上,然后一起回家。她跳下自行车时说,有东西要交给我,我们走去海岸,她递给我一个小纸袋。英文报纸图案的纸袋中飘出甜甜的香草味。
也许她和我的想法一样。我隐约感觉到这一点,我接过纸袋后愣在那里,思考着是不是该把原本明天要说的话提前告诉她。说话向来干脆利落的她低着头,吞吞吐吐地对我说:
“谢谢你送我回来,这是一点心意。”
我也鼓起勇气开了口:“我可以打开吗?”
她点了点头,我当场打开了用金色星形贴纸封住的纸袋。里面装的是星形的饼干。
“我可以吃吗?”
我把一块饼干放进嘴里,拖延了重要的话。饼干的味道和口感都似曾相识,我以为手工饼干的味道都差不多。连续吃了三块,更加确信和我之前吃的是相同的饼干,因为饼干中带着咸味的花生是最主要的证据。
她的名字和大叔的名字在脑海中连接在一起对我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我久久说不出话。她可能误以为饼干太难吃了,抱着头不敢看我,开始解释饼干做得不好吃的原因:
“因为我好久没做饼干了,所以忘了怎么做比较好吃。是不是做得太干了?我只有在刚做好时试了一下味道……早知道应该在冷却后再试吃一下。读中学的时候,我每个星期都会做一次,因为我爸爸去做义工的那个家庭的人都很喜欢吃,我还一度打算向这个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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