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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像十字架

雨水从玄关大门的缝隙慢慢渗了进来。雨水夹带着泥巴,颜色好像牛奶咖啡。我知道这栋屋龄超过五十年的木造平房到处都是缝隙,但看到有那么多水渗进来,还是忍不住感到惊讶。我急忙把原本放在门口水泥地上的鞋子拿到铺了报纸的木板地上。虽然原本干燥的白色水泥地因为渗水的关系,朝向我的方向慢慢变了颜色,但应该不至于淹到木板地。高度相差大约五十厘米吧。


没想到一年四季气候温和的濑户内海的岛上,竟然会遇到水淹进房子的台风……


据我小时候住在这座岛上的记忆,每次台风来袭,我只是紧张地在家听着打在窗户上的大雨和强风呼啸的声音而已。虽然祖母会准备手电筒和备用粮,但岛上从来没有正式发布台风警报,所以准备的这些物品也没有一次派上用场。看到电视的新闻报道中,记者站在太平洋沿岸,在豪雨中被大浪打到,被强风吹得东倒西歪地做连线报道时,还觉得很好玩。也许当时觉得那种感觉像在坐云霄飞车,或在玩游乐园的其他游乐设施。嘴上说着“好无聊啊”,仍然不得不嘟着嘴准备隔天上课要用的课本,脑海中回想着几天前同学们之间的对话。


班上的大姐头大桥文香用这种方式形容台风:


“如果把台风比喻为山阳新干线,鹿儿岛、高知和和歌山分别是博多车站、广岛车站和新大阪车站——无论是‘木灵号’,还是‘光号’,都会在这几站停靠,每场台风也必定会去那几个地方报到。


“相较之下,白纲岛就像是M车站——M车站是从白纲岛西北角的码头搭渡船四十分钟可以到达的、位于日本本岛M市的新干线车站,只有‘木灵号’会在那一站停靠,也就是说,只有不怎么大的台风,偶尔会经过白纲岛。”


“原来是这样。”文香周围的女生都发出佩服的声音。“那‘光号’和‘木灵号’都会停车的冈山车站相当于哪里?”室户岬、足折岬、纪伊半岛……虽然有人列举了在台风新闻中经常听到的地名,但文香一一否定了她们的意见。那里是高知,那里属于和歌山。于是,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那德岛呢?我忍不住想。在地图上,德岛位于四国的上方,或许会被认为和白纲岛一样,同属于濑户内海,但由于过了鸣门海峡之后就面向太平洋,每次有台风,德岛就会受到重创。


但是,我无法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因为我不是文香帮的人。文香帮在班上拥有最大的势力,简直觉得整间教室都是她们的天下,说话向来都很大声。照理说,说话的音量只要她们五个人能听到就好,但就连坐在教室角落的我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春天转到这个学校。文香和其他人只有第一个星期很亲切地找我说话,但自从她们虚虚实实地听说了我转学的原因后,从某一天开始,突然把我当成了空气。


我从小生活在关西的港都K市。爸爸是任职于证券公司的上班族,妈妈是家庭主妇,一家三口住在华厦的十楼,可以眺望通往大海的夜景。爸爸工作很忙,非假日和爸爸一起吃晚餐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逢假日,一家三口就会去外面吃饭、看电影,暑假时还会一起去旅行,在外面住两晚,生活过得很充实。


我和妈妈穿着名牌母女装,妈妈也会帮我买流行卡通人物的文具,家庭环境应该比其他同学稍微好一点。在学校时,即使我不去找同学,每到休息时间,大家都会主动来找我。大家兴奋地聊着同学之间的趣事或是前一天看的电视,也会在操场上玩球。


我相信绝对不是因为我穿着漂亮的衣服,或是有流行的文具,所以大家才和我交朋友,只是因为当时的我并没有任何需要别人和我划清界限的要素。最好的证明,就是搬来白纲岛之后,我本身没有任何变化,穿相同的衣服,使用相同的文具。


只有家庭成员变了。如今,我和奶奶两个人共同生活……


打开厨房的电视,正在播报台风消息。


第七号台风已经从九州登陆,目前持续北上,以横越濑户内海的方式前进。这个台风的行经路线很奇特,听说风雨会逐渐增强。画面上出现了属于国家重要文化财产的建筑物,气象主播很担心建筑物会受到台风的危害。


下午三点。我原本想出门去买晚餐的菜,最后决定用冰箱里的剩菜打发一餐。家里只有我和读小学的女儿,即使晚一天去买菜,也不会饿到我们。


从我上三年级的秋天开始,爸爸的状况有点不太对劲。


非假日的早上,照理说他要去上班,却经常不见他从卧室走出来,平时总是爸爸比我早出门。一个月后,我经常比他早出门,但每天放学时,爸爸都不在家,所以我以为他工作太累了,只是比平时多睡一下,但还是会准时出门上班。


事态似乎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我升入四年级时,爸爸一整天都在家,只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室。只有去医院时,才会走出家门,每天都吃很多药。我曾经担心地问妈妈,爸爸到底生了什么病,妈妈用烦躁的语气回答:


“如果真的生病了,不知道该有多好。爸爸不想上班,所以假装自己生病,赖着不肯去上班。”


我原本担心会从妈妈口中听到癌症之类的重病,但听到爸爸装病,心情也没有变轻松。我不相信向来一丝不苟的爸爸会偷懒,猜想爸爸应该是得了重病,妈妈只是在骗我。


“但是,爸爸每天都吃很多药啊。”


“那只是心理作用。千晶,你在跑马拉松的前一天,根本没有生病,不是也说自己肚子痛,然后吃了药吗?”


从一年级开始,每次跑马拉松的前一天,我就会肚子痛,因为我的运动能力很差,再加上每班要比赛平均成绩名次的压力而造成的。长大之后我才知道,因为不是吃坏肚子或是感冒引起的,所以妈妈常说我“根本没有生病”。但是,当时我对妈妈无法了解我感到很沮丧。


我根本没有说谎,爸爸也一定是身体不舒服。虽然我这么想,但无法直接告诉妈妈,更不敢直接问爸爸。


爸爸看病、吃药了半年,仍然无法去公司上班。


某天晚上,我在自己房间睡觉,听到隔壁客厅传来父母说话的声音。


“精神方面的疾病不是只能请半年病假吗?你的年假也用完了,病假只剩下没几天,你可以回去公司上班吗?头痛的情况已经改善,晕眩和耳鸣也不像以前那么严重了吧?那就好好加油,往恢复的方向努力。”


我搞不清楚妈妈的语气是在安抚还是责备,抑或是激励。


“我打算辞职。应该更早就这么做,这样就不会给其他同事添麻烦了。”


爸爸的声音很平静。


“你在说什么啊!经济不景气,很多人遭到裁员或是找不到工作,你竟然要主动辞职!别忘了你有妻女要养,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问题还不大,我可以出去工作,但千晶接下来要上补习班,还要升学,即将面临重要的时期。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我打算回岛上。幸好家里还有农田,目前由我妈一个人照料,只要和我妈一起务农,虽然收入会减少,一家三口,不,一家四口的生活不会有问题。我希望在大自然中自然生活,再思考未来的事。”


“开什么玩笑!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办法生活?!”


妈妈发出惨叫般的声音。


如果是眼前的状态,妈妈的叫声应该也会被淹没。


风虽然不强,但雨越下越大。从玄关流进来的水也越积越高,积水差不多快二十厘米了。水很混浊,看不到底部的情况。看台风的路径图,目前应该是雨势最强的时候,虽然不至于淹到房间,但也许该把电器的插头拔掉后放到高处,然而厨房内只有冰箱直接放在地上,也根本搬不动。


客厅的电视和电话都放在柜子上,所以不需要担心。踩在榻榻米上感觉有点潮湿,难道是地下已经渗水了?我把手放在通往隔壁房间的纸拉门上。


“志穗,我进去啰。”


不等志穗回答,我直接打开了门。正抱腿坐在书桌前椅子上看漫画的志穗回头看着我。


“雨下得好大啊。”


“可能会淹水,你把游戏机和CD播放机放到桌子上。”


“是吗?好可怕。”


志穗收起漫画后站了起来,立刻尖叫了一声。


“哇!榻榻米都湿了。”


“哪有……”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屋外就传来一阵宛如地鸣般的沉闷声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看向窗外时,地底下发出了相同的声音,客厅中央的榻榻米被掀了起来。志穗尖叫起来。榻榻米下方的泥水好像喷泉般从四面八方溢了出来,转眼间,就淹到了我们这个房间。


水不断溢进来,一下子就淹到了脚踝。就在这时,家里的灯同时暗了下来。停电了。


“赶快逃出去。”


我拉着志穗的手,沿着墙壁经过泥水不断溢出的客厅,来到厨房,直奔玄关。泥水越积越多,完全看不到水泥地和木板地之间的交界线。刚才放在报纸上的鞋子有的沉在水里,有的被冲走了,但因为看不清脚下,所以最好还是穿上鞋子。


“在这里穿。”


我把球鞋递给志穗,自己拿了一双刚好在旁边的浅口鞋。虽然和身上的运动服很不配,但现在根本顾不了这么多。志穗迟迟无法穿好鞋子。因为鞋子湿了,而且必须站着穿鞋。水位一直在升高,已经淹到我的小腿中间了。


“踩着鞋跟就好了。”


我大声说着平时绝对不可能说的话,确认志穗套上鞋子后,在泥水中滑步走向玄关。鞋底感受到水泥地和木板地之间的交界线,我战战兢兢地站在水泥地上,发现大腿都浸在水里。志穗没有跟着下来,我叫她拉着我连帽T恤的衣摆,站在木板地上。


我抓住门把,把门向外推,但打开十厘米后,不知道卡到了什么,无法继续打开。有什么东西卡住门了吗?但玄关前只有一小片农田,我想不到任何东西会卡住门。我重新用双手抓住门把,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门,但身体立刻弹了回来。


“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


我从门缝中对着外面大叫,但没有人回答,而且泥水不断流进来,我只好再度关上了门。


客厅和隔壁房间都有一扇大窗户,但因为装了铁窗,所以无法从那里出去。厨房、厕所和浴室等所有的窗户都装了铁窗。二十五年前,在我搬来岛上的几天后,为了防盗,奶奶特地请业者上门装了这些铁窗。


没有出口。


志穗不安地抬头看着我。


“外面很危险,我们还是留在家里。”


在我说话时,电饭锅从后面漂了过来。必须把志穗带去安全的地方。和室的榻榻米浮了起来,所以并不安全。去厨房吧。原本想让她站在餐桌上,但有的椅子已经浮在水面,也有的翻倒了,桌子可能很快也会浮起来。我在厨房内巡视,试图寻找固定的高处,最后让志穗站在流理台上。她的裤子已经湿透,蹲在流理台上,后背不停地颤抖。


“水应该不至于淹到这么高。你用力抓住水龙头,等我一下。”


我叮嘱志穗后,走去客厅。榻榻米浮在已经淹没大腿的泥水中挡住了去路。电话也泡在水里,装了手机和皮夹的皮包浮在榻榻米的另一端。我提醒自己脚下有一块榻榻米大小的空洞,慢慢往前走,伸手把皮包拿了过来。拿出手机,发现手机湿透了,但我还是带着祈祷的心情打开手机,待机画面上一如往常地出现了志穗的笑容……随即就消失了。即使我猛按按键,也完全没有反应。


泪水一下子涌上来,但现在不需要更多的水。我咬紧牙关。


我把手机放回皮包,挂在肩上,走去隔壁房间。书桌已经泡在泥水中,志穗的书包、教科书和笛子都无一幸免,漫画、游戏机和CD播放机也全都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