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娱乐
首 页
购买会员
联系网站
会员中心
光的航道


“这是爸爸造的船。”


外公总是这么说,然后让年幼的母亲坐在他肩膀上。母亲长大之后,外公就把有力的手掌放在母亲肩上。


“外公是电焊工,所以手上的老皮好像戴了棒球手套,很坚硬粗糙,摸起来有点痛,但是想到他用这双手造大船,就感到很骄傲。”


佛桌上放着外公的遗照,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所以很难想象他的手,但我可以想象,母亲正回想着外公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的感觉。


“每次来参加下水典礼,外公就会买模型和酒瓶船给我当作纪念,还会买一大盒牛奶软糖。”


原来装饰柜上的那些摆设是母亲的收藏品。每次参观完下水典礼后,她就会在外公的协助下做模型。


“我们家在下水典礼的中午都会吃散寿司,你外婆每次都会在散寿司里放很多特制的星鳗。”


难怪那天早上,母亲一大早就起来做散寿司。在白纲岛长大的大人和母亲一样,都有很多关于下水典礼的回忆;但那天是最后一次下水典礼,原本以为造船业的衰退和我没什么关系,没想到和白纲岛的衰退大有关系。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到难过。


今天是白纲岛最后一次这么热闹……


母亲牵着我的手,一起看着大船下水。


响起一阵警笛,“白纲丸”大货轮带着岛民的回忆和希望下水,大家在内心喊着“加油、加油”,声援这艘货轮。


“当初怀你的时候,我也和你爸爸一起来看过。”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名字来自下水典礼。“加油!”我忍不住大声叫道。


如果父亲也可以像外公当年陪母亲看下水典礼时一样,可以在这里陪我,把手放在我肩上,一定可以带给我极大的勇气。如果父亲把手放在母亲肩上,我就一定会感到很安心。


我看向父亲的方向……父亲把手放在我不认识的那个家伙肩上,两个人一起目送着货轮离去。“我们去摊位逛逛吧。”我拉着母亲的手,急急忙忙离开了。虽然之前我想买很多东西,但是眼前这一整排的摊位,已经完全无法吸引我了。


天黑之后,父亲才回家,所以我们一家三口并没有一起吃散寿司。


星期一到学校后,大家又热烈地讨论下水典礼的事。


来宾中,有一位演歌歌手的母亲是白纲岛人,舅舅是造船厂的高阶主管。虽然那个歌手并不是很有名,但这些乡下的孩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谁看到了他,谁没有看到他。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来参加仪式,结果,一个看到歌手的同学不停地问我:


“什么?你没看到吗?你这么矮,当然看不到啦。你爸爸没有带你去吗?我坐在我爸爸肩上……”


“不要烦我!”


我用力推开他。他和课桌一起倒在地上,下巴擦伤了。如果只是手脚擦伤,我一定会在班主任的陪同下向他道歉了事。他跌倒在地上时,大喊着:“干吗推我?”然后踢我的膝盖,但我没有还击,所以我觉得根本没必要向他道歉。


因为他脸上受了伤,所以学校打电话到我家,要求我们打电话向对方道歉。


母亲立刻打电话去那个同学家,因为和对方的妈妈是老朋友,所以聊了一会儿,两个母亲开始谈笑风生。没想到父亲中途回家了,母亲挂了电话后,向他报告了这件事。父亲叫躲在自己房间窥视的我坐在他面前。


“你动手打了同学吗?”


父亲一脸严肃地问。我点了点头。


“因为……”


我的话还没说完,父亲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在回答我有没有动手打同学之前,不要为自己辩解。无论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对别人动手。”


我冲进自己的房间放声大哭。


谁叫你带别人去看下水典礼!


我一直无法把这句话说出口,始终避着父亲,没过多久,父亲就住院了。他患了肝癌。父亲在两年前就动过手术,但只有我直到父亲去世,都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我很想问我爸:那你为什么打我?”


我半开玩笑地说,畑野先生没有生气,带着歉意的表情看着我。


“现在当然能够理解,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挨过打,所以我爸让我体会了一下疼痛,让我知道我对别人做的事就是这种感觉。”


况且,我并没有因为被父亲打,或是在下水典礼时不太开心,就从此讨厌父亲。去海水浴场,抓虫子,去白纲山健行,在父亲节画的画得到父亲的称赞,洗澡时教我九九乘法表——这些愉快的回忆足以消除我内心的小疙瘩。


但也许正因为这样,这个小小的遗憾始终留在心里。


“真的很抱歉。”


“……呃!”


我搞不懂畑野先生为什么突然向我道歉。


“那天大崎老师带我去了下水典礼。”


“啊?”


我满怀歉意,从头到脚打量了畑野先生两次。


“我在中学三年级时突然长高,最近也开始发胖,所以你无法和当时看到的人联想在一起。”


“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所以乱说了一通。”


“你是说下水典礼的事吗?”


“如果不是一边玩被子,一边说话,如果刚才说话时看着你的眼睛,也许中途就会发现了。”


“不,我很庆幸你告诉我。即使你没有提下水典礼的事,我也会主动提这件事。你愿意听我说吗?”


我点了点头,畑野先生告诉了我在下水典礼那一天所发生的事。


畑野先生在白北中学读一年级时,刚好由父亲担任班主任。对岛上大部分孩子来说,上中学只是就读的学校从小学变成中学,穿上新的制服,每天去和原来的学校距离不远的新学校读书,只有一小部分人例外。


岛上北端是岛内最小的城镇北町,住在那里的人从每班不到十个人的小学毕业后,必须去邻镇中町的白北中学。对他们来说,完全是一个新的世界。


畑野先生的中学生活也是从突然被丢进一个势力范围已然形成的世界开始的。一开始,他并没有太大的不适应。他加入了桌球社,也交到了中町的朋友,在学校内并不引人注目,但也不至于被人在背后议论,过着平凡却也不坏的学生生活。


暑假即将结束的某一天之后,这种生活发生了变化。


社团活动结束后,他和两个同学一起去位于中町和北町之间的一个小海滩,打算去那里看相互借阅的漫画。因为那里不是海水浴场,所以很少会有人去那个海边,而且那里很通风,堤防很高,从马路上看不到海边的情况,也形成一片阴凉,是绝佳的休息场所。


畑野先生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两个人睡同一个房间,所以想在外面找一个可以看漫画的地方。我很惊讶白纲岛的学生会从暑假开始就为考高中做准备,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哥哥功课很好,打算考岛外的高中。


当他们来到海边时,发现已经有人在了。有一个三年级的学长独自在那里抽烟。虽然他们知道不应该抽烟,但并没有足够的正义感敢当场制止学长。三个人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悄悄地走回马路,解散之后就各自回家了。


畑野先生住在北町,其他两个人住在中町。


虽然他打算把看到学长抽烟的事告诉哥哥,但又觉得自己并不知道学长的姓名,即使说了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就没提这件事。那个抽烟的学长并不是坏学生,平时也不引人注目,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学生。


翌日之后,畑野先生就觉得另外两个同学的态度有点不对劲,但他们仍然像之前一样相互借阅漫画,所以他以为自己太多心了。


但是,第二学期一开学,就有同学开始整他。


班上的男生开始对他视若无睹。第二天,他刚带来学校、放在课桌旁的运动鞋不见了;第三天,他的桌上放了一个花瓶,里面插了一本卷起的色情书,封面上用马克笔写着“奠仪”。


畑野先生感到心跳加速,好像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喉咙,但还是努力站在那里。他巡视教室内,无论男生还是女生,不是脸上带着嘲笑,就是露出好奇的眼神,或是移开视线,都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他原本打算在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教室之前将花瓶一直放在那里,但随即发现花瓶里有一张卷起的纸。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写着:“预祝考进光星高中!”那是他哥哥打算考的那所高中,于是他急忙把花瓶和色情书藏在放打扫用品的柜子里。


即使去参加社团活动,同学们也对他不理不睬。放学后,当他在社团活动室拿出放在运动袋里的运动服时,发现衣服湿透了。


他完全搞不懂其中的原因,以为有人想玩霸凌游戏,所以选中自己成为最初的目标。


整他的行为一天比一天恶劣。


那天他去学校时,听到背后有人对他说“早安”,他以为游戏终于结束了。没想到一回头,就被用力推了一把。早安。早安。早安。同学都笑着推他,有人用装满教科书的沉重书包打他的后脑勺,也有人用拳头打中他侧腹,甚至有人从正面掐他的脖子。


嘴上叫着“好危险”,把畑野先生推下楼梯后逃走的人,正是半个月之前,还开心地和他相互借阅漫画的桌球社同学。


“他们维持可以勉强辩解成是开玩笑的行为,观察我是否会向周围的大人求助。”


虽然畑野先生说得轻描淡写,但我难以相信在岛上的中学会发生这种事,而且发生在比我读中学时更早的没有计算机和手机的时代。我读中学时,也有对某个同学不理不睬或打架之类的事,但我以为只有在大城市的坏学校,或是连续剧中,才会发生更严重的情况,没想到这座岛上以前就有霸凌的情况发生。


“你没有告诉父母吗?”


“请他们打电话向学校抗议吗?如果这样可以解决问题,我早就自己去教师办公室了。而且我觉得父母知道我在学校遭到霸凌,不是会感到气愤,而是会感到难过,自责为什么会把儿子教育成让人看不起的人。况且遭到霸凌的孩子通常不是因为家庭生活不圆满,才无法告诉父母,而是不希望父母难过。在学校丢脸还可以忍耐,但绝对不希望父母看到。”


我虽然没有被霸凌的经验,但在社团活动或因为升学的事烦恼时,也没有告诉母亲,而是独自烦恼。我不想让母亲担心,原本以为是单亲家庭的关系,但如果父亲还活着,我会找他商量吗?


“而且,一旦和别人商量,就等于认定自己遭到了霸凌。小航,你用力打过自己吗?”


我只能对他摇头。


“你是用什么方法独自克服霸凌的?”


“我并没有克服。”


畑野先生闭上眼睛片刻,继续说了下去。


暴力不光是从身体外侧带来打击,还有当事人脸上露出冷笑,觉得自己并没有遭到霸凌,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所形成的压力不断累积,导致他身体内侧也承受了打击。


九月底,在午休结束后的打扫时间,他第一次感到腹痛。虽然他告诉自己,只要忍耐十五分钟就好,但他的胃好像拧抹布般绞痛,手指和双腿都不停地颤抖,他终于忍不住冲进了其他学生正在打扫的厕所。


幸好一年级男生用的厕所是其他班级的人负责打扫,但是,那天之后,他每天都在相同的时间腹痛不已。即使没有吃一口便当,也照样疼痛。其他班的同学即使在打扫厕所,也都会让他上厕所,那些不知道他遭到霸凌的同学在走廊上和他擦肩而过时,都会调侃他是“拉肚子王”。


压力并非只引起腹痛而已,畑野先生的头上开始冒出很多头皮屑,好像有人在他头上撒了盐。即使每天晚上仔细洗头发,头皮屑仍然不断冒出来,除了肩膀和脖子周围,就连桌子上也经常有头皮屑。这么一来,原本总是对他露出同情眼神的女生也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快,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他自己没有察觉,但当时似乎也有严重的口臭。自从有一次上课时,一位年长的女老师直截了当地指出这件事后,他甚至不敢呼吸,在无意识中屏气后差点想吐,坐在他旁边的女生哭着说他很恶心。不久之后,全班都开始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