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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航道


曾经有人一脸得意地说,那些遭到霸凌的人并不是无缘无故遭到霸凌,列举出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干净”,但那个人可能没想过到底是先有霸凌,还是先有不干净。


隔了一个月,班上同学原本带着嬉闹的暴力变得冷酷,简直就像是使出浑身解数,要把得了传染病、闯进教室的野狗轰走。


十月初,分配到扫厕所的人不让畑野先生进去上厕所,畑野先生几乎快昏过去了,好不容易冲到教师用的厕所,只差一步,却不幸前功尽弃。


“我感到极大的屈辱,决定一死了之。”


听到畑野先生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我觉得自己好像也经历了相同的事,不,虽然只能体会他所承受的一小部分而已,但已经觉得内心痛苦不已,完全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当我缓缓抬起眼睛时,畑野先生对我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我继续说下去。”


“大崎老师救了我。”


听到他口中说出“老师”这两个字,我发现自己身为老师,而且也知道对我诉说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的畑野先生目前也是老师,但我竟然只是以被害人的立场思考畑野先生遭到霸凌的事。


畑野先生来不及跑进厕所就失禁了,父亲为他善后。当畑野先生换了运动衣后,父亲说要送他回家。畑野先生说,他想在回家之前把裤子洗干净,因为他不希望家人知道在学校发生的事。


当时,中町和北町没有投币式洗衣机,父亲开车载畑野先生去造船厂所在的南町,去那里的投币式洗衣店洗衣服。


“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问畑野先生,但畑野先生没有回答。他并不是不相信父亲,而是当时已经没有力气把刚才对我说的那些事告诉父亲,却也无法继续撑下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说“救救我”,还是想说“别管我”,在他开口的同时,忍不住呜咽起来,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压抑在内心的千头万绪都交织在一起,化为一句话,随着呜咽一起吐了出来。


“我想死。”


他并不是希望父亲制止他,而是他内心只剩下这种感情。


父亲沉默片刻,没有问他为什么想死,也没有说服他不要死,只对他说:


“明天要不要去看下水典礼?”


他猛然抬起头,看到投币式洗衣店的墙上贴着下水典礼的海报。畑野先生的父亲在邮局上班,所以并没有计划带他去看下水典礼。但是,住在岛屿北端海边的城镇,每天都可以看到船只的畑野先生还是希望在最后看一眼崭新的轮船。


他一言不发地对父亲点了点头。


“那天下水典礼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


二十年前,畑野先生在距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和我看到了相同的场景,但是,他内心的想法和我完全不同。如果现在的我和当时的畑野先生一起出现在那个场合,应该会充满希望地看着向大海前进的轮船,牢牢抓住畑野先生瘦弱的肩膀。


就像当年的父亲一样。


对畑野先生来说,这个举动带给他多大的勇气。


“看完下水典礼,老师送我回家时,说要请我喝果汁,带我去了北町的海岸公园。我和老师一起坐在面向大海的长椅上,看到油轮和货轮在眼前的大海上来来往往。老师看着那些轮船对我说了以下这番话。”


没有人为那些轮船加油,但是,每一艘船都曾经像今天举行下水典礼的那艘货轮一样,在很多人的祝福下驶向大海。


人也一样。父母充满期待地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婴儿取了名字,所有人都为此感到高兴,寄托了希望,把孩子送向这个世界。


大海上的船只带着各自的使命在海上航行,每个人也要活出各自的人生。就像大海会有暴风雨一样,人生也会有起伏,虽然父母或长辈有时候可以助一臂之力,却无法在所有航路都一路陪伴。


我的使命就是引导、守护经过我所在的那个海域的所有船只。当大海上出现暴风雨时,让航线相同的船连接在一起,避免沉船也是我的工作。无论是哪一艘船,都不可以击沉另一艘船。


名为野忠彦的这艘船出港后,只在大海上航行了一小段距离,不可以在这里沉船。绝对不能沉船。


因为你是带着祝福来到这片海上的。


“我当然不记得自己出生时的事,而且我是家中的老二,所以家里几乎没有我的照片,但是,老师的这番话和下水典礼的景象让我知道,也曾经有人为我祝福,更知道大崎老师在保护我。”


畑野先生告诉我,父亲为他做了哪些事。


父亲对班上的学生做了有关霸凌的问卷调查,只不过学生稍微斜一下眼,就可以看到邻桌的同学写了什么,当然很难写出实情。但是,只要学生还有一丝良心,就会用委婉的字句,稀释十倍后写下恶质的真相。


父亲反复看了问卷调查的内容,从中发现些微的线索后,找学生单独谈话,学生不会在第一次谈话时就和盘托出。父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发挥耐心,在保护畑野先生的同时,仔细观察班上的情况,持续和学生谈话。


最后,父亲终于找出了主谋和畑野先生遭到霸凌的原因。


在海边看到学长抽烟成为这一切的原因。在他们看到学长抽烟的第二天,学校请那个抽烟的学长和家长一起到学校,对他抽烟一事做出了处分。三年级的学长否认抽烟一事,没想到班主任告诉他,有学弟看到他抽烟。三年级学长知道前一天他们三个人去了海岸,于是就去质问另外两个同住在中町的学弟,那两个人说,不是他们告密,而是畑野先生向学校告密的。


正义的告发者面对微小的威胁,竟然不敢承认自己做的事。


三年级的学长和畑野先生班上最有影响力的男生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于是,学长就要求他去恶整畑野先生,他也答应了学长。这个在班上有影响力的男生声称被三年级的学长威胁,学长说他只是开玩笑,但畑野先生的同班同学觉得很好玩,所以主动答应了。虽然无法知道谁说的才是真话,但这两个人都是主谋。


班上的同学,尤其是男生都说,因为有三年级的学长撑腰,他们担心不听从班上那个最有影响力的同学的指挥,自己也会遭殃,所以就听从了他的命令。


两个主谋虽然相互推卸责任,但表面上还是道了歉,解决了对畑野先生的霸凌问题。父亲在之后仍然持续观察,只不过不是观察畑野先生,而是观察那两个主谋。在他们了解不光是自己,而是所有的同学都是受到祝福的之前,父亲持续观察着。当他们差一点再犯相同的错误时,父亲也曾经对他们动手。即使因此遭到批评,父亲也绝对不让步。


“如果老师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一定很想和你一起去看下水典礼,正因为老师想到了你,所以才会把下水典礼比喻成小孩子出生时的喜悦。也许老师想要告诉你,虽然无法在漫长的航海路上一路陪伴你,但在你无法承受暴风雨和孤独时,希望你能够回想起,在出海的时候,受到了众人的祝福……为了回报老师把宝贵的时间用在我身上的恩情,我希望把老师的这番话传达给更多学生,用这种方式报答老师。”


畑野先生说完,向我挥了挥手走出病房。他的道别方式很干脆,就像住在附近的朋友顺道来病房小坐片刻后离去。


畑野先生真的只是在报纸上看到火灾的报道来探视我吗?父亲是否察觉我在佛桌前注视着打火机的火,以为一旦发生火灾就可以一了百了的愚蠢想法,而托梦给畑野先生?嗯,应该不可能有这种事。


我不再逃避。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对学生说,也想好了该对家长说的话。


我有点累了,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响起号角声,随即是轻快的进行曲的旋律。那是下水典礼的景象。


父亲的手搭在畑野先生的肩上,但是,我在不知不觉中取代了畑野先生的身影。父亲没有发现,对着我说:


“没有人为那些轮船加油。”


畑野先生听到父亲说的那番话,变成了父亲对我说的话。


爸爸。


我注视着父亲的双眼,父亲的脸渐渐变成了我的脸,听我说出父亲那番话的是……三浦真衣。


鼓笛队的进行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周围的空地上只有老旧的仓库。但是,我并没有住口,因为我深信,只要濑户的大海还在那里,就会有光明的未来。


(1) 在日本,公立学校教师属于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