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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是裘德。”他自我介绍道。


“我是弗雷德丽卡。”弗雷德丽卡说。她闻到一种不是很好闻的气味,一种鱼类的气味,一种老旧煎锅的气味,一种酸败的变质的油的气味。


“是一种古老的、鱼类一般的气味。”裘德说,他的声音尖锐,刻意营造出腔调。弗雷德丽卡因厌恶而突然颤抖了一下,注意到自己正在被裘德注视着,自己却以颤抖回复了他。当裘德意识到这一点时,他转开了,径直走向画室电热器旁的折叠椅,折叠椅像三朵红玫瑰同时盛放在一支铁茎上,裘德伸出他灰色的手,伸进了一片红色的光芒里,也顺势把他灰色的小腿伸进了“玫瑰”里。他肋骨处的皮肤、臀部上的皮肤,像挂在雕刻好的褶皱里,不是平铺的,而是折叠的,像犀牛那装甲似的皮层。学生们递给她用塑料杯装的咖啡,也给他拿来了饼干——他不要饼干。一整群人就环坐在他脚边。


艾伦把弗雷德丽卡带进属于她的那间小办公室,其实是被隔板隔开的一间位置较高的工作室的角落,还是能分享到照射进工作室里的光线。办公室里有一张白色桌子,那并不是一张办公桌,桌子上放了一盏可任意调换位置的灯。椅子是粉红色的塑料模制椅,有扶手、椅子腿和一个与头部齐高的做成人头一般的小椅背,好让坐着的人把头倚在上面歇息。小椅背上画着长睫毛的眼睛闭着,画着的一对红唇噘着像等待一个亲吻。


“刚才那个人是谁?”弗雷德丽卡问艾伦。


“裘德。裘德·梅森。我猜那并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有点装模作样、故弄玄虚。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从哪里来。他的话也不多,但他偶尔给学生们讲关于尼采的课。学生们都挺喜欢他,也听他的话。他在美术课上出现过几次,自动请缨说想担任模特,然后他就消失了一阵子,然后他就又回来了。艺术学校的美术课总是缺乏模特,而他在担任模特时,又挺可靠的。”


“他长得像咕噜[10],又或者说他长得像布莱克笔下的尼布甲尼撒[11],但是比尼布甲尼撒要更瘦。”


“裘德可不赞成布莱克的观点。他曾跟里士满·布莱所属的布莱克小圈子或布莱克盟友会,吵过几次架。裘德更倾向于尼采。”


“这让我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弗雷德丽卡向艾伦详细叙述了《银船远航记》的种种,她无法自抑地让整段描述多了很多幽默感。接触《银船远航记》的始末,对弗雷德丽卡来说是尤其“幽默”的,甚至幽默到悲伤的程度。她说:“当我看到哥贡诺扎的那些小山岳时,我就知道了。你对我说里士满·布莱这个名字,我当下应该仔细听好,但是我也很可能忍受不了听他的名字入耳,我该怎么做呢?”


“一定要保密,”艾伦提点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管你多想告诉别人。你一直以来就爱多嘴,亲爱的,我看到你又恢复成原来那个自己,为你而高兴,但是要忍住、要忍住。忘掉那艘银船,也忘掉登银船出海的所有人。”


“你却一直以来都不爱多嘴。”弗雷德丽卡嘟哝着,把关注力投放到这位朋友身上。从读剑桥时开始,她就常问她自己,有时候也问艾伦:“艾伦,你爱的是什么?”但弗雷德丽卡从来也没有从艾伦之口得到任何一个答案。他整洁、白皙、友善,她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友情很确定,也对自己关于他一无所知这件事很确定。她喜欢这种局面。


“是一种什么感觉?”弗雷德丽卡问艾伦,她显然被周遭的一切给迷住了,被穿越“门户”之后进入的镜子的另一面给迷住了。“给艺术家们教历史,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糟透了的感觉,”艾伦回答她,“这群所谓艺术家,认为逝者就是死了的人,之于面对自身问题的他们,是一无是处、毫无裨益的,甚至他们觉得逝者更有其负面意义和恶劣影响,因为前人的思维威胁着他们思维的原创性。嗯,也不能说他们所有人都这样想,但大多数人都这样想。你将领会到我的观察。之所以教导他们,让我觉得很考验人。考验着你对拉斐尔、乔托,或者皮耶罗·德拉·弗朗切斯卡[12]的看法。但是我教的那些人似乎都用脚来表决,所以我无法常常得到和他们争讨的快感。这是其一。其二是这样的艺术学院总依靠兼职教师的热情来营运,学院记录课数,支付薪酬,薪水却并不高。所以,如果兼职教师不愿来,学生们就无课可上,学生无课可上,学院也没钱可赚。”


“这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弗雷德丽卡说,“至少,这里是饶有生气的。”


[1] 马歇尔·麦克卢汉(Herbert Marshall McLuhan, 1911—1980),亦译为马素·麦克鲁汉,加拿大著名哲学家及教育家。


[2] 托马斯爵士(Sir Thomas Bertram)是小说《曼斯菲尔德庄园》中的人物。


[3] 欧文·威廉姆斯(Owen Williams, 1890—1969),英国工程师和建筑师。


[4] 尼古拉斯·佩夫斯纳(Nikolaus Pevsner, 1902—1985),是一位英国籍艺术史学家,尤其专注于建筑史,他最著名的著作是46卷的《佩夫斯纳建筑指南》。


[5] 艾瑞克·吉儿(Eric Gill, 1882—1940),英国雕塑家、字体设计师、石匠、版画复制者。


[6] 此句出自阿尔加侬·查尔斯·斯温伯恩1866年的诗作《珀耳塞福涅的花园》(The Garden of Proserpine)。


[7] 该诗是威廉·布莱克长篇诗画《耶路撒冷》(Jerusalem)第73帖中的内容。


[8] 哥贡诺扎(Golgonooza)是威廉·布莱克长诗《耶路撒冷》的一个意象,是布莱克创造的一个表意文字,明显对应于启示录之后的新世界,即新耶路撒冷,是一座“艺术之城”。


[9] 德鲁伊(Druid),在凯尔特神话中,是一个能与众神对话的特殊阶级。


[10] 咕噜(Gollum)原名史麦戈(Sméagol),是英国作家J.R.R.托尔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 1892—1973)作品中虚构的角色,在小说《霍比特人》里首次登场。


[11] 尼布甲尼撒(Nebuchadnezzar),是威廉·布莱克画中人物,是古巴比伦王。


[12] 皮耶罗·德拉·弗朗切斯卡,亦译为彼埃罗·德拉·弗朗西斯卡(Piero della Francesca,?—1492),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