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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午夜,最后一辆电车早已拖着破旧的车厢回车库了。月亮发出柔和的光,照在窗台上。这月光也照到床上,宛如铺了一块浅蓝色的被单。房间里照不到月光的地方也变得半明不暗的。墙角那儿的桌子上,台灯投下一圈亮光。


丽塔低着头,在厚厚的笔记本上写日记。她那尖细的铅笔写道:


五月二十四日


我又想把一些印象记下来。前面又是一大段空白。一个半月了,没有写过一个字。只好让它空着。


哪儿找得出时间写日记呢?此刻夜深了,我才动笔写。毫无睡意。谢加尔同志即将到中央委员会去工作。大家知道后,都依依不舍。拉扎尔·亚历山德罗维奇真是我们的好同志。现在我才明白,他和大家的友谊何等珍贵。谢加尔这一走,辩证唯物主义学习小组就要散伙了。昨天,我们在他那里一直待到半夜,检查了我们这些“辅导对象”的学习成绩。共青团省委书记阿基姆来了,讨厌的登记分配处处长图夫塔也来了。我很讨厌这个自以为博学的人!谢加尔兴奋得容光焕发。他的学生柯察金在党史方面驳倒了图夫塔。这两个月的时间确实没有白费。学习效果这么好,可见花些力气是值得的。听说朱赫来要调到军区特勤处工作。为什么调动,我不知道。


拉扎尔·亚历山德罗维奇把他的学生交给了我。


他说:“您把开了头的事情继续进行下去吧。别半途而废。丽塔,您和他都有值得互相学习的地方。这个小伙子还没有摆脱盲目性。他还是凭着沸腾的感情生活。这些旋风式的感情往往使他多走弯路。根据我对您的了解,丽塔,您能够成为他最合适的指导员。我祝您成功。我到了莫斯科以后,您别忘了给我来信。”


今天,团中央新委派的索洛缅卡区委书记扎尔基来了。我在部队里就认识他。


明天德米特里·杜巴瓦要带柯察金来学习。我描写一下杜巴瓦。中等身材,体格强健,肌肉发达。一九一八年入团,一九二○年入党。他是由于加入“工人反对派”而被开除出共青团省委的三个委员之一。辅导他学习很不轻松。每天他都打乱计划,提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他和我的另一个学生奥莉加·尤列涅娃经常争吵。那天晚上,第一次学习,他就从头到脚将奥莉加打量了一遍,说:


“我的老婆婆哟,你的军装不齐全,还缺马裤、马刺、布琼尼帽和马刀。这副样子,不三不四!”


奥莉加也不是好惹的。我不得不做和事佬。杜巴瓦好像是柯察金的朋友。


今天就此打住。该睡了。


赤日炎炎,烤得大地昏昏欲睡。车站天桥的铁栏杆被晒得发烫。人们热得提不起精神,慢腾腾地爬上天桥。这些人不是旅客,大都是从铁路工厂区到城里去的。


保尔站在天桥最高一级台阶上,他看见了丽塔。她比保尔先到,正仰望着天桥上往下走的人群。


保尔朝丽塔走去,在她侧面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丽塔没有发觉。保尔怀着奇怪的好奇心,从旁观察丽塔。丽塔身穿条纹衬衫、蓝布短裙,肩上搭着一件柔软的皮夹克。她头发蓬松,脸蛋晒得黑黝黝的。她站在那儿,微仰着头,强烈的阳光照得她两眼眯缝起来。保尔头一回以这样的目光审视这位朋友和老师,也头一回意识到丽塔不仅是团省委的委员,而且……不过他立刻发觉自己的“邪念”,深深自责,赶紧招呼丽塔:


“我看了你一个钟头,你却没有看到我。走吧,火车已经进站了。”


两人走向通往站台的入口处。


昨天,省委决定派丽塔代表省委出席一个县的团代表大会,并让保尔随行协助她。他们必须今天就乘车赶去,可这相当不容易。由于车次太少,发车的时候,车站由掌握全权的一个五人小组控制。任何人都必须持有这个小组发的通行证,才能进入站台。这个小组派出值勤队,守住所有的进出口。列车上挤得水泄不通,只能带走十分之一的急于乘车的人。可是谁都不肯等下一趟车,因为弄得不巧,一等就是好几天。数千名旅客涌向检票口,都想挤上不易挤上的绿色车厢。这些日子,车站被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事情常常闹到扭打的地步。


保尔和丽塔使劲儿挤着,可还是进不了站台。


保尔熟悉这儿的每一个出入通道。他带着丽塔穿过行李房,进了站台。他们好不容易才挤到四号车厢跟前,只见一大堆人拥在车门口,有个肃反工作人员满头大汗,拦住人群,唇焦舌敝地劝导:


“我告诉你们,车厢里挤满了。车厢之间的连接处和车顶上是不准站人的。这是命令。”


人们发疯一般朝他挤去,把五人小组发的四号车厢乘车证伸到他鼻子跟前。每节车厢的门前人们都在咒骂、叫喊、挤撞。保尔看出,按照常规办事,休想乘上这趟车。但他们又非上去不可。要不然,团代会就开不成了。


保尔把丽塔叫到一旁,把自己的行动计划告诉她:由他先挤进车厢,打开车窗,再从窗口把丽塔拉进去。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把皮夹克给我,这会儿它比任何证件还管用。”


保尔接过她的皮夹克穿上,又把手枪插在皮夹克的口袋里,故意让系着穗儿的枪柄露在外面。他把装食品的旅行袋放在丽塔脚边,独自朝车厢走去。他毫不客气地推开旅客,伸手抓住了车门把手。


“喂,同志,你干什么?”


保尔转头瞧瞧矮壮的肃反工作人员。


“我是军区特勤处的。现在要检查一下上了车的人是不是都持有五人小组发的乘车证,”保尔回答,那口气让人决不会怀疑他的权力。


工作人员朝他的口袋瞥了一眼,用袖口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用无所谓的口吻说:


“好吧,你挤得上,就检查好了。”


保尔用胳膊、肩膀,甚至不得不用拳头开路,竭力往里面挤。他有时抓住上层的铺位,身子悬空,再从别人的肩头踩过去。他挨了数不清的骂,总算挤到了车厢的中间。


保尔从上面往下踩的时候,一只脚踩到胖女人的膝盖上。胖女人冲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杀千刀的,脚往哪儿踩呀?”这个身体足有七普特重的胖女人勉强挤在下铺的边沿,两腿之间还夹着一只装黄油的铁桶。这类铁桶、板箱、布袋、竹筐塞满了所有的铺位。车厢里面闷热得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保尔只当没听见胖女人的脏话,问她:


“公民,请出示乘车证。”


“啥东西?”胖女人横眉竖眼地反问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检票员。


另一个贼头贼脑的女人从上铺探出头来,扯开粗嗓门喊道:


“瓦西卡,这臭小子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叫他滚远点!”


有一个人应声出现在保尔的头顶上方。自然这便是瓦西卡。这家伙身高体壮,满胸脯的毛,两只牛眼睛瞪着保尔。


“你盯住人家妇女干吗?查什么票?”


旁边的铺位上有八条腿伸了下来。这些腿的主人勾肩搭背坐在上面,起劲地嗑着葵花子儿。显而易见,这是一伙见过世面、在铁路上来来往往倒腾粮食的投机商。保尔顾不上查究他们,必须先把丽塔接进车厢。


“这是谁的箱子?”他指着车窗边的小板箱,问一个上了年纪的铁路工人。


“这个女人的,”工人指指两条穿着褐色长袜的粗腿说。


一定要开窗。小板箱碍事,可又没有地方挪。于是保尔把小板箱捧起来,递给坐在上铺的主人。


“公民,请先拿一下,我要开窗。”


“你干吗乱动别人的东西?”塌鼻子女人见保尔把小板箱放到她的膝盖上,立刻尖叫起来。


“莫季卡,这个人在胡闹,你看到了吗?”她扭头向身旁的人求助。那个坐在上铺的人并不下来,用凉鞋朝保尔的背上踢了一脚。


“喂,你这个混蛋,快滚开!要不然,我在你身上留个洞!”


保尔挨了一脚,没吭声。他咬紧嘴唇,把车窗打开了。


“同志,请你稍微让开一点,”他请求那位铁路工人。


保尔把一只不知是谁的铁桶移开一些,腾出地方,站到车窗跟前。丽塔正在车窗外边,这时赶忙把旅行袋递给他。保尔把旅行袋往夹着铁桶的胖女人膝盖上一搁,探出身子,抓住丽塔的双手,把她拉上来。有个值勤的红军战士发现了这一违章行为,还没来得及制止,丽塔已经爬进了车厢。那战士慢了一步,没有办法,只好骂了一声,离开车窗了事。丽塔一进车厢,投机商们叫嚷得更厉害,弄得她很尴尬,心中很是不安。她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只得抓紧上铺的把手,站在下铺的边沿上。周围是一片谩骂声。上铺的那个粗嗓门骂得更难听:


“这个混蛋,自己爬上来不算,还拉上来一个婊子!”


上头又响起一个不见其人的尖嗓子:


“莫季卡,把他的鼻梁揍扁!”


塌鼻子女人也想乘机把小板箱压在保尔的头上。周围的人流气十足,充满敌意。保尔后悔把丽塔拉到这节车厢里。事已至此,总得设法替她找个地方吧。保尔对那个叫莫季卡的人说:


“公民,把你的口袋从过道上挪开,让这位同志落脚站一站。”不料,那家伙非但不动弹,反倒骂了一句极其下流的话,气得保尔心头怒火直冒,右眉上边像针扎似的频频作疼。


“下流坯,你等着,回头我找你算账!”保尔勉强压住怒火,对那个流氓说。可是他的头上立即又挨了一脚。


“瓦西卡,再教训教训他!”周围的人像催促恶狗咬人似的怂恿着。


保尔强压了好一阵子的怒火终于爆发了。这种时候,他出手照例又快又狠。


“怎么,你们这伙坏蛋、奸商,想欺侮人?”保尔犹如蹬着弹簧似的,双手用力一撑,蹿上中铺,挥拳猛揍莫季卡那张蛮横的丑脸。这一拳劲儿真大,那家伙一下子栽下来,跌落到过道里几个人的头上。


“混蛋!你们通通给我滚下来!要不然,我把你们这些狗东西都给毙了!”保尔在上铺四个人的鼻子跟前挥舞着手枪,厉声呵斥。


这么一来,局面完全扭转了。丽塔全神贯注,只要谁敢碰一下保尔,她就准备开枪。上铺立刻腾了出来,那个贼头贼脑的女人赶忙躲到隔壁的铺位上去了。


保尔把丽塔安顿在空出来的位子上,低声对她说: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跟他们算账。”


丽塔拦住他:


“你还要去打架?”


“不是。我去去就来,”他安慰丽塔说。


保尔再次把车窗打开,跳到站台上。几分钟后,他已经走进铁路运输肃反委员会,站在老上级布尔迈斯特的办公桌前了。布尔迈斯特是拉脱维亚人。他听保尔谈完情况,就下令让四号车厢的全体旅客下车,检查证件。


“我早就说过,每次还没放人进站上车,车厢里已经坐满了投机商,”布尔迈斯特抱怨说。


十名肃反人员组成检查组,对整节车厢进行彻底检查。保尔按照老习惯,从头至尾帮着查。他虽然离开了肃反委员会,跟那里的朋友却依旧保持着联系。而且,他担任共青团书记后,还向铁路运输肃反委员会输送过不少优秀团员。检查结束后,保尔又回到丽塔这儿。车厢里已经坐满了新的旅客——出差的干部和红军战士。


铺位上堆满了一捆捆的报纸,保尔在上铺的一角给丽塔找了个座位。


“可以了,咱们凑合着坐吧,”丽塔说。


列车启动了。


车窗外面,那个胖女人高高地坐在一大堆口袋上,向后退去。


“曼卡,我的油桶呢?”传来她的喊声。


丽塔和保尔挤在跟邻铺隔着大捆大捆报纸的狭小的空间里,兴奋地回忆着刚才那场不太愉快的插曲,一边啃着面包和苹果,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列车缓缓地爬行。这些摇摇晃晃、超载的车厢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每到钢轨接头处都会震跳一下。傍晚,车厢里渐渐暗下来了,接着,夜幕遮住了敞开的窗子,整个车厢便黑沉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