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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果然不出所料,我的喋喋不休终于让杰姆清醒了些,演出暂缓下来,我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坚持认为阿蒂克斯没说我们不能,因此我们就可以演;即使阿蒂克斯说了,杰姆也会想办法糊弄过去:他只要改变一下人物的名字,就不会被指责是在演谁谁谁了。


迪儿衷心地拥护这个行动计划。迪儿现在已经变成了个讨厌鬼,整天跟在杰姆屁股后面。他在夏季刚开始时曾向我求婚,随即便忘了。他追求我,把我打上他财产的标记,说我将是他唯一爱的女孩,之后就扔下了我不管。我揍了他两顿,可是毫无作用,反而让他和杰姆更亲近了。他们俩白天待在树屋上,编剧情,列计划,只是需要第三方时才叫上我。不过因为我暂时和他们那鲁莽的方案保持距离,再加上被叫“女孩”的痛苦,于是那个夏天的大多数黄昏,我都是和莫迪小姐一起坐在她家前廊上度过的。


只要不碰她的杜鹃花,我和杰姆从来都可以在莫迪小姐的草坪上任意玩耍,但我们和她的关系一直没有清楚地界定下来。直到杰姆和迪儿把我踢出他们的方案之前,她都仅仅是街坊中的一位女士,不过比较慈爱些罢了。


我们和莫迪小姐之间的默契是:我们可以在她家草坪上玩,可以吃她家的葡萄,但不能跳到藤架上去,还可以去她家房后那一大片地盘上任意走动。条件这么优厚,我们都很少和她说话,只是小心地保持着我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可是杰姆和迪儿的做法驱使我和她接近了。


莫迪小姐恨她的房子:在户内度过的时间就是被浪费的辰光。她是个寡妇,还像个变色龙一样:她在花坛里干活时戴旧草帽,穿男式背带裤,可是等下午五点钟洗完澡重新出现在前廊上时,她却能用那威风凛凛的美丽统治这一整条街。


她热爱大地上生长的一切植物,连杂草在内。只有一种例外。如果她在自家园子里发现了一株三棱草,那简直就像是发生了第二次马恩河会战:她拿个铁盆猛扑过去扣在上面,然后用毒药从底下喷洒让它枯萎。她说这种杀草剂特别厉害,如果我们不躲开,会把我们全都杀死的。


“你干吗不直接拔掉它?”我目睹了她对那不到三英寸高的小草发动的长时间的攻击之后,不禁问道。


“拔掉,孩子,拔掉?!”她捡起那棵蔫了的小苗,拿拇指挤了挤它细细的茎,非常微小的草籽掉了出来。“因为一小株三棱草就能毁掉整个园子。你看这个。等秋天它干了之后,风一吹,就会散播到整个梅科姆县!”莫迪小姐的脸色严峻得像是发生了《旧约》中说的大瘟疫。


她说话比一般梅科坶人干脆爽快。她叫我们都用全名,一笑会露出挂在犬牙上的两只小金钩。我对此很羡慕,说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拥有两个。她说:“看这儿。”她舌头喀哒一声,甩出了她的牙桥。这个热诚的动作加固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每当杰姆和迪儿停下他们的活动时,莫迪小姐的慈爱也延伸到了他俩身上:我们是莫迪小姐才能的受益者,这项才能她以前一直对我们隐瞒着。她是街坊中做蛋糕做得最好的。一旦她从我们这儿得到公认和信心之后,每次烤蛋糕她都做一个大的、三个小的。尔后她会隔街喊道:“吉姆•芬奇,斯库特•芬奇,查尔斯•贝克•哈里斯,过来!”我们的踊跃总能得到奖赏。


在夏天,黄昏的时光悠长而安宁。常常是我和莫迪小姐安静地坐在她家前廊上,看着太阳落下去,西边的天空由金黄变成粉红;看着一群群的燕子低飞掠过街区,消失在学校房顶的后面。


“莫迪小姐,”我有天黄昏说,“你觉得怪人拉德利还活着吗?”


“他的名字叫阿瑟,他还活着。”她坐在自己的大橡木摇椅上慢慢晃着说,“你闻见我的含羞花了吗?它今晚就像天使的呼吸。”


“是的,夫人。你怎么知道的?”


“孩子,知道什么?”


“那个怪——阿瑟先生还活着?”


“多么恐怖的问题。不过它本身就是个恐怖的话题。琼•路易丝,我知道他还活着,因为我还没见他被抬出来。”


“也许他已经死了,他们把他塞进烟囱里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是杰姆说的,他觉得他们已经这样做了。”


“啧一啧一啧。他越来越像杰克•芬奇了。”


莫迪小姐和我父亲的弟弟杰克•芬奇从小就认识。他们年龄相仿,一起在芬奇园长大。莫迪小姐是隔壁地主弗兰克•比福德医生的女儿。比福德医生的专业是医药,可是他却着了魔似的喜爱大地上生长的万物,所以他一直都很穷。杰克叔叔把他的激情都用在他在南什维尔的卖窗口花坛生意上了,所以他很富。我们每到圣诞节就能见到杰克叔叔。每个圣诞节他都要隔街对莫迪小姐喊话,要她过来嫁给他。莫迪小姐也会喊着回答:“杰克•芬奇,再大点声儿,让在邮局里的人也能听见,我还没听见你呢!”杰姆和我认为这样向一位女士求婚太离谱,不过杰克叔叔向来都很古怪。他说他只是想激怒莫迪小姐,但是尝试了四十年都没成功。他说他是莫迪小姐在这世上最后一个想嫁的人,却是她第一个想要嘲笑的人,他最好的反抗就是给她来点儿精神刺激。我们觉得很有道理。


“阿瑟•拉德利只是待在房里不出来,仅此而已。”莫迪小姐说,“如果你不想出来,是不是也会待在房里?”


“是的,夫人。可是我还是想出来。他为什么不想?”


莫迪小姐的眼睛眯了起来。“咱们都知道那个故事。”


“可我从来不知道原因。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


莫迪小姐重新安上她的牙桥。“要知道,老拉德利先生是个行洗脚礼的浸信会基督徒……”


“你也一样,不是吗?”


“孩子,我的皮壳没那么硬。我只是个普通浸信会基督徒。”


“你们不都是行洗脚礼的吗?”


“我们确实行。是在家中的浴缸里。”


“那样我们就没法和你们一起分圣餐了……”


莫迪小姐显然觉得解释原始浸礼池比圣餐制更容易些,于是她说:“行洗脚礼的浸信会基督徒认为任何享乐都是罪恶。你知道吗?有个星期六,他们中的一些人从林中走来,经过我的院子,告诉我说:我和我的花都会下地狱。”


“你的花也……?”


“是的,小姐。它们会和我一起下地狱。他们认为我花了太多的时间在户外活动,而没有用足够的时间在房内读《圣经》。”


我眼前浮现出莫迪小姐在各种清教的地狱中永受煎熬的情景,让我对教义的信心大打折扣。不错,莫迪小姐说话尖酸刻薄,而且也不像斯蒂芬妮小姐那样挨家挨户去做善事。不过稍有头脑的人都不会相信斯蒂芬妮小姐,但杰姆和我却对莫迪小姐非常信任。她从来不告我们的状,从来不和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她对我们的私事也丝毫不感兴趣。她是我们的朋友。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永受地狱之苦呢?真是不可思议。


“莫迪小姐,这不合理。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


莫迪小姐笑了。“谢谢你。实际上,行洗脚礼的浸信会基督徒认为女人本身就是罪恶。你知道吗?他们是按字面意义理解《怪经》的。”


“这就是阿瑟先生待在房里的原因吗?为了远离女人?”


“我不知道。”


“我真不明白。如果阿瑟先生那么渴望上天堂,他至少应该到前廊上来。阿蒂克斯说,上帝爱世人,就像人爱自己……”


莫迪小姐停止了摇晃,她的声音变得生硬了。“你太小,还不能理解这些事。”她说,“有时候,某个人手中的《圣经》,比别人——比如说你父亲——手中的威士忌酒瓶还要恶劣。”


我惊呆了。“阿蒂克斯从不喝威士忌酒。”我说,“他一辈子也没喝过一滴——噢,不对,他喝过。他说他尝过一次,但是不喜欢。”


莫迪小姐哈哈大笑。“我不是在说你爸爸。”她说,“我的意思是,即使阿蒂克斯喝得烂醉,他也不会像某些人最清醒时那样狠毒。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他们太担心来世了,以至于都没学会怎样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你往街那边看一下,就知道它的后果了。”


“你觉得他们说的那些关于怪——阿瑟先生的事,都是真的吗?”


“什么事?”


我告诉了她。


“这里面四分之三是黑人说的,四分之一是斯蒂芬妮的谣言。”莫迪小姐严厉地说,“斯蒂芬妮还曾经对我说过一次,说她半夜醒来看见他在窗户上看她。我说,斯蒂芬妮,你怎么办呢?是不是在床上挪一挪给他让个地儿?这一下子就让她闭嘴了。”


我相信会的。莫迪小姐的声音就足以让任何人闭嘴了。


“孩子,不是这样的,”她说,“那是座令人伤心的房子。我还记得阿瑟少年时的样子。不管人们说他做了什么,他对我说话总是很礼貌,总是那么彬彬有礼。”


“你认为他疯了吗?”


莫迪小姐摇着头。“如果当时没有,现在也差不多了。人家经历的事我们永远搞不清。谁知道关着的门里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样的秘密……”


“阿蒂克斯对我和杰姆在外边什么样,在家里也什么样。”我说,觉得有责任为自己的家长辩护。


“好孩子,我刚才是在分析这件事,不是在说你爸爸,不过我现在要说:阿蒂克斯在家里和在街上是一样的。你想带些磅糕回去吗?”


我当然想了。


第二天早晨我一觉醒来,发现杰姆和迪儿正在后院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我刚走过去,他们就像往常一样叫我走开。


“就不。这院子我也有份。杰姆•芬奇,我和你一样有权在这里玩。”


迪儿和杰姆迅速凑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儿。“你要是想留下,就得按我们说的去做。”迪儿警告说。


“啊——呀,”我说,“是谁忽然这么高贵起来啦?”


“你要是不答应按我们说的做,我们就什么也不告诉你。”迪儿接着说。


“你搞得好像昨夜长高了十英寸似的!好吧,什么事?”


杰姆平静地说:“我们要给怪人拉德利送封信。” 


“怎么送?”我极力克制着内心升起的恐惧。莫迪小姐那样说当然没事了——她年纪大了,又是舒服地待在自家前廊上,可我们就不同了。杰姆要把信穿在鱼竿上,然后把它捅进百叶窗里去。如果有人经过,迪儿就摇铃报警。


迪儿抬起右手。他手里拿的是我妈妈的银餐铃。


“我要绕到房子侧面去。”杰姆说,“我们昨天已经从街对面侦察过,那里有个窗叶松了。也许我至少可以把它杵在窗台上。”


“杰姆……”


“你现在加入了,就不能退出,你只能跟着我们,小姐!”


“好吧,好吧,可是我不想放哨。杰姆,有人会……”


“你必须放哨。你负责看着房后,迪儿负责看着房前和街道,如果有人过来他就摇铃。明白了吗?”


“明白了。你给他写了什么?”


迪儿说:“我们非常礼貌地请他有空出来,告诉我们他在里面做什么——我们说我们不会伤害他的,还会给他买个冰淇淋。”


“你们都疯了,他会杀了我们的!”


迪儿说:“这是我的主意。我想如果他能出来和我们坐一会儿,他会感觉好些。”


“你怎么知道他感觉不好?”


“要是你被关上一百年,除了猫没有别的吃的,你会感觉怎么样?我敢说他胡子都拖到这儿了……”


“像你爸爸的?”


“他没胡子,他……”迪儿打住了,好像醒悟了过来。


“哈哈,露馅儿了。”我说,“你以前吹牛说你怎么开火车,你爸爸有一副黑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