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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记 伊尾木誉( 二○一五年十二月 )


“妳是说……小椋鞠子吗?”


小椋鞠子是二十二年前的“被害家属”,同时也是A子的母亲。听到这个名字,她终于开口。


“那个女的简直禽兽不如。小椋鞠子……才是真的鬼畜。”


“也就是说,妳恨的不是小椋克司,而是小椋鞠子?”


“那个男的只是鞠子的傀儡罢了,虐待、杀人都是他听鞠子的指挥干的。他对鞠子唯命是从,鞠子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只要不如她的意,她连亲生孩子都下得了手,简直不是人。”


起初我以为克司是虐儿的主犯,但辅导A子后我发现,她恨的似乎并非父亲,而是母亲,所以听到这些话我并不惊讶。


“鞠子在嫁给克司前有过一段婚姻,有天她突然就离开了前夫,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有篇文章记述了她失踪的整个过程,里面提到,她是因为受不了前夫家暴才离家,躲到国中同学小椋克司的家中。我后来找到了这名前夫,他告诉我,鞠子从头到尾在胡说八道,他根本没有家暴鞠子。鞠子是偷走他藏在家里的一大笔钱才潜逃。但因为那笔钱是他私藏的公款,他没办法报警,所以只能委托失踪调查员寻找她的下落。”


“……所以,鞠子是卷款潜逃,躲在小椋家。”


“没错。当时鞠子已经怀孕,并于一九八六年在小椋家生下了前夫的孩子。根据报导内容,鞠子因为担心暴露行踪,所以生产后并未帮孩子报户口。这个孩子,应该就是一九九三年刚满六岁就被杀害的姊姊――须美奈对吧?”


我偷偷瞄了她一眼,她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听我说话,反应相当耐人寻味。


“鞠子住进小椋家后,很快就操纵了克司的行动。克司学生时代曾喜欢过鞠子,鞠子要控制他并非难事。我猜想,每次鞠子不高兴,只要一声令下,克司就会对孩子施暴,最后甚至将两个孩子虐待致死……”


听到这里,她紧紧闭上双眼,脸上尽是沉痛。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看着她。沉重的气氛就这样持续了好一阵子,半晌,她睁开双眼,缓缓地开口。


“我绝对饶不了那个女人,报复她是我人生唯一的目标……不过,事情已经落幕了。像她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杀死亲生孩子的鬼畜,就应该要死在亲生女儿的手上。”


她的声音轻到像在呢喃一般,表情却流露出无法言喻的疯狂,左眼下的痣让她更显忧愁。


我吸了一口气说:“其实……妳从头到尾都搞错了一件事。”


“搞错?”


“向岛案的凶手并不是A子。”


“不是A子?什么意思?”


“A子其实是受害人。案发现场的遗留物、血迹、三名死伤者身上的防卫伤都显示,克司才是作案的凶手。所以搜查总部研判,克司应该是在攻击A子后杀了鞠子,然后自杀。”


“自杀……”


“没错,所有物证都指向克司才是凶手。至于案发过程,根据我在辅导过程中的观察,A子原本并未打算执行你们的计划,写那份作案日记只是为了满足她的弑亲幻想。


没想到日记却被鞠子发现了,鞠子怒不可遏,命令克司对女儿施暴,克司也照做了,但他愈打愈害怕。我猜测,他大概是想起二十二年前的事情,怕再这样打下去,就会像以前一样把小孩活活打死。那件事情应该对他造成很大的心理创伤。”


说到这里,我暂停了一下。


“然而,鞠子不准他停手,命令他继续施暴。此时此刻的克司已经无法对鞠子唯命是从,他不想再杀死自己的骨肉。走投无路的他,为了保护女儿,只能除掉眼前这个女人。一时冲动之下,克司仿佛被二十二年前丧命的两个小亡灵挑唆了一般,杀死了鞠子……之后他删掉了电脑里的日记档案,将房间弄得乱七八糟、故意用雨鞋卡住大门,让警方以为是外来歹徒犯案。他这么做都是为了A子,生怕事情曝光后,警方会将女儿列为嫌犯。所以他才会在断气前告诉警方歹徒是不知名男子。一切就绪后,他将鬼畜和歌的杂志内页塞在妻女和自己的嘴里,然后拿菜刀刺进自己的身体……”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大概是为了赎罪吧。我想,克司当时应该猜到妳是谁了,他一直都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杂志刊出望月的和歌时,他应该就非常紧张,看到A子的日记更让他心惊胆跳,没想到有人知道二十二年前的真相。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索性就杀了鞠子再自杀,一了百了。他这是在赎罪……替妳执行计划,以慰两个孩子的在天之灵……”


她什么都没有说。


夜晚的温泉区万籁俱寂,路上没有半台车子。她移开视线,看向漆黑的马路。


“……虽然过程曲折,但妳的复仇计划还是成功了。A子对爸妈恨之入骨,恨到想要亲手杀了他们。但在现实当中,她根本没有勇气杀人。我在想,妳应该也跟她一样吧?妳原本只是想借由A子吓吓小椋夫妇,让他们活在担心犯行曝光的痛苦之中,没想到事情却闹到这个地步。妳当初把望月的和歌寄给出版社,应该也是为了造成他们的恐慌。”


她没有看向我,轻声说道:“或许吧……不过,在电视上看到那对夫妻死亡的新闻时,我高兴到全身颤抖。我为了复仇而赌上人生,如今终于如愿以偿。我再强调一次,我没有亲手杀人,我是借刀复仇。也是……就这一点而言,我才是真正的鬼畜,我才是被恶魔附身的那个人。望月辰郎跟我说,只有神可以作主,我们凡人不可自行复仇,因为恶意的连锁是永无止境的。然而,仇恨不断涌上我的心头,我无法抑制复仇的念头,我违背了与他的约定,也背弃了神。小椋夫妻死后,我好几次都想寻死,我试过割腕,也想过跳轨,但最后都没有死成。跟失去女儿、放任自己流浪街头的望月一样,如今我也在不断下沉的屋船之中,一心想前往补陀落。所以我刚才才问你愿不愿意杀了我,帮我灭除心中的恶魔,早日断开这复仇的连结……”


她紧紧闭起双眼,没有再说下去。


“妳说的全是真的吗?”我问。


“如果我说是真的,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死亡不等于赎罪。利用A子复仇这种行为确实不可饶恕,这一点我很生气没错,但妳并不是鬼畜。这一连串事件起于人类的恶意,这些骇人恶意纠缠在一起,才引发这么多憾事。二十二年前的案件绝非起源,在那之前,还有望月女儿同学的恶意、父母虐儿的恶意……甚至更久以前。人类内心深处的黑暗是连绵不绝、环环相扣的,望月辰郎的所作所为,为的就是断绝恶意的连结。妳记得吗?妳去看守所探视望月时,他最后跟妳说了什么?‘只要妳活得健康快乐,我别无所求。’所以,妳若选择自我了断,望月可就白白牺牲了,这一点妳应该最清楚才是。为了身在补陀落的望月,以及那对小姊弟,妳只能活下去……那是妳的命运,也是妳的宿命……”


她的眼眸微微可见泪光。突然间,她奋然起身,拿起长椅上的托特包。那模样,仿佛已挣脱什么似的。


“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吧?我先告辞了。”


说完,她甩头就走。


我急忙叫住她,“等一下,妳还没告诉我妳到底是谁!”


她在远处停下脚步,转过身说:“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


半晌,她双唇微动――


◆  渡海  ◆


一片漆黑之中,只听得到小溪的流水声。


那是个冷到要结冻一般的彻骨寒夜,树林的冷风刺痛着我的脸颊。我拿着手电筒的手颤抖不已,但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


我握着手电筒心想,昨晚我是在作梦吗?不,如果那只是场梦该有多好。


叔叔拿着一把大大的铲子,不断在地面挖洞。天气预报说明早会下大雨,能赶在那之前找到吗?突然间,叔叔把铲子丢在地上。我们已经挖了很多地方,此时的他已是气喘吁吁。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用眼神对我示意。看来终于找到了。


手电筒照着地上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大洞,我心惊胆跳地往洞里看去,只见里面两张小脸,两人都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我下意识地别过头,昨晚果然不是梦。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悲从中来,同时一股恨意涌上我的心头,我好恨那个女人。


叔叔再度拿起铲子,小心翼翼地挖开旁边的土,土里的姊姊跟弟弟慢慢露了出来。看到他们两个,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我紧紧捏着手电筒,生怕一不小心就掉到地上。


昨晚的她比平常更歇斯底里,弟弟不小心尿裤子让她很不高兴。就像平常一样,她命令爸爸教训弟弟,爸爸也一如往常地照做,他完全不敢违抗妈妈。年仅四岁的弟弟被打后,哭得更厉害了。那时我还很小,只敢躲在房间角落愣愣地看着,上前阻止只有被打的份。我很想救弟弟,却是力不从心。就这么打了一阵子后,爸爸收了手,她却不肯罢休。


“好好教训他!不然他根本不会怕!”


面对妈妈的指令,爸爸只能言听计从,不断搧儿子巴掌。亘的衣服上全是口中溅出的鲜血,等他们注意到时,他已经动也不动。


知道亘断气后,姊姊开始嚎啕大哭。她比我大一岁,那年已经七岁,但因为爸妈从小就鲜少让她出门,也没送她去念幼稚园跟小学,所以她连话都说不好。我后来才知道,姊姊是妈妈跟前夫生的小孩,出生后并未报户口,除了跟我和亘到菜园旁边的公园玩,她几乎都关在家里。姊姊虽然平常乖巧稳重,一旦情绪失控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爸妈经常把她关在院子的狗屋里。


亘死后,姊姊像野兽一般嘶吼哭叫。妈妈叫爸爸想办法,他立刻摀住姊姊的嘴巴,却无法让姊姊冷静下来。当下妈妈简直要气疯了,直叫爸爸掐死她。


“反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


“你想害死我们吗?快点!”


自亘丧命的那一刻起,爸爸已沦为那女人的奴仆,妈妈也失去了最后的理性,跨越了人性的底线。于是,爸爸一脸痛苦地掐死了姊姊。


他们把两具尸体用毯子包好装进后车厢,叫我坐在后座,一路开到了树林入口。停好车后,他们打开后车厢,爸爸负责抱姊姊跟拿农用铲子,妈妈抱着亘的尸身,我被分配到手电筒。爸妈带我进到森林,在漆黑的森林中不断前进。后来他们在小溪旁边找到一块没有树木的空地,便决定在那里挖洞。


树林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小溪的流水声。看到爸妈认真挖土的模样,我突然感到非常害怕。在我的眼中,他们已经不是人类。就在刚才,他们有如捏死虫子一般杀死了两个孩子,而且还是他们的至亲骨肉……


“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


一想至此,我不禁背脊发凉。对啊……我怎么现在才想到!我目击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挖完洞会怎么对付我?


我下意识地拔腿就跑,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见爸爸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我跑得更快了。因为如果被他抓到,我肯定会落得跟姊姊还有弟弟一样的下场!


我头也不回地在树林里奔跑,最后却还是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爸爸一下就追到了我,把我拉回那块空地。他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臂,粗粗的手指掐得我发疼,我知道我已经逃不掉了。


回到空地后,妈妈走向爸爸,在耳边窃窃私语。看来我真的要没命了!接着,妈妈突然后退一步,爸爸也松开了手。我原本想转身逃跑,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是爸爸!


他掐住了我的脖子,我闭上眼睛,做好丧命的觉悟。


然而,爸爸却立刻松开了手,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被她逃走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