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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树的落叶


坡顶上欢乐世界的灯火流淌过来,怪讶地照耀着惊慌失措的女人和男人们的半个身影。通过这条幽暗朦胧的小道,稍稍听见漏泄到远方的音乐和人声,比起沉迷于附近灯火中的感受,更显得深切。


春痕舞场位于接近坡顶的地方,是灯光最为灿烂之所。这里用灯火装饰着舞场名字,初来的人也能一眼看到。在高高的窗口交过入场费后即可进场。进场后最令你眼花缭乱的是,煌煌灯火之下,不住鼓荡而浮动的女人衣裳的色彩。由于凝重空气的压抑和音乐人语的喧闹,不习惯的人或许一刻钟也坐不下去。即便能忍,所见之物一切都像仿造的幻影。


又高又圆的天花板镶嵌着彩色玻璃,左右都有庄严的登楼阶梯。上层突出的地方,并排坐着几十位乐手,他们在奏乐。观众席从这里环场一周,分上下两层,铺着天鹅绒的栏杆上悬挂着细如彩线的纸花,看起来像雨丝或瀑布。这些都是为坐在观众席上的人们准备的,按照习惯,一旦他们要向下边舞场的人们欢呼喝彩,就会争先恐后地将这些东西抛掷过去以示祝贺。


我进场时,余兴表演方酣,正在展演意大利著名水都威尼斯节日之夜。二三十个装扮为美人鱼的女子,海底戏水,各分两列,用缆绳拖着两艘巨型五彩船转圈儿。船上有位欢乐女神维纳斯,光裸着身子,黑发额上,星光闪烁。身穿贴肉内衣、未曾勒腰的女子,身姿优美地躺卧在假花褥上,身旁另一位女子,装扮成身穿金丝刺绣天鹅绒貌如鲜花的贵公子,她身边也跟随着众多戎装的女子。


船舷边站着无数女船员,短衣窄袖,上衣之间露出洁白的臂腕前胸和小腿,满面微笑,齐唱船歌。


四面的观众席上,掌声不停,几千条彩练瞄准彩船抛来,夏夜天空,火花飞舞。


场内电灯,突然熄灭。只有悬挂船头的灯笼依然亮着,发出苍茫的红光,照射着横卧的女神的身姿。拖着船的美人鱼的罗纱翠袖,如水波荡漾。女船员的歌声在黑暗中更加高昂。


数千观众发狂了。欢呼声、敲击桌椅的响声、似乎要把房子震破。船正要被拖向场外时,电灯忽然点亮,冲破魔界。观众席栏杆、桌子一隅,那些在黑暗里调情嬉戏的男女,齐声惊叫起来,对此,又好一阵响起众人经久不息的喝彩。


四五个手拿扫帚的男子跑出来,扫掉落地上的彩纸,擦净地面而去。四方稍稍倦怠下来,寂静无声。服务人员应声为各处客人送酒到桌边。突出的乐坛栏杆,花草图案装饰的浮雕之间的电光屏上,出现了“波尔卡舞”的文字。


场内忽然色彩华丽起来,铜笛和提琴奏出高亢激扬的音乐,四面的观众席以及场内各处桌子角落,好几对男女如鸟儿离巢,一起拥挤而来,走马灯一般跳着舞。偌大的广场立即显得逼仄了。女人们合着音乐的节拍,颇为奇特地扭动腰肢的时候,五彩的裙裾也一齐摇荡起来。


乐坛楼梯下跑出十四五个女子,分为两列,随着四面八方的欢呼声,那些专心跳舞的男女,自动为她们左右各闪出一条通路。这些女人一律紫罗兰绢衣,她们是舞场雇佣的专业舞蹈队员,怪不得能歌善舞,步履优雅。她们时时含笑,水波似的莲裙与更短的罗袜之间的香肌,以挑逗观众的兴味。五彩的纸条忽然遮盖了她们的帽子。


之前“维纳斯”船上的欢乐女神、美人鱼、船员以及一群贵公子,各自进入观众之间,坐在桌边闲谈,嬉戏。我的身边走来一位士兵模样的女子。


绯红的天鹅绒衣裳,没有一丝皱纹,紧裹着肥腴的身子。正当女子就座时,我看到女子大腿更加丰满地鼓胀出来。我为她点了要喝的酒。


“也给我斟上一杯吧。这件不透风的衣服苦死我啦。一身都是汗呢!”我说。


说罢,两个美人鱼来到我的桌边,用扇子为我胸前扇风。我的嗅觉毫无遗憾地灵敏起来。


身边围着艳妆的女子,这种异样的妆扮只有在剧场舞台上才能看到。我举杯痛饮的心情,从未有过如此的兴致。男女的喧闹声伴随着轰鸣的音乐,如波浪的韵律,每一次涌动,都使良心的判断消泯,迫使人们坠入放荡的海洋。


谁都知道,同醉酒的女人嬉闹是最愚蠢的,但愚蠢一旦到达极致,也会生出难解的神秘。我苦苦追索人类血液中为何会含有如此放荡之念。


走出迷乱之乡,春夜已尽。无限忧郁的黎明之光呈现鱼肚白,飘流于狭窄的坡道之上。刹那间,灯火阑珊,一夜艳舞的女子,仿佛在路边遭到凌辱,香发凌乱,彩帽歪斜,步履艰难。躲在人家灰暗的房子背后,一夜没有进食的女子,差点儿拉住行人的衣袖哀声连连。冷风扑面。


我心戚戚,无故而悲。然而,我两眼所见的灯火和衣服的色彩,使我没有忘掉包裹于紧身衣之内香艳的肉体。啊,要说放荡的真味,我知道那种感觉远远超过强烈的惭愧之念。


美味


较之白雪更白的桌面上放着玫瑰花篮。较之五月的阳光更亮的灯火照耀着花朵。她和我相向而坐。


玻璃杯斟满葡萄酒。灯光反射之下,泛出红宝玉的光辉。她和我一起畅饮。


揩拭得锃亮的小银匙、肉叉、大小刀子。灯光映射着表面,比镜子还要明净。她和我拿起这些刀叉。


汤的水气泛着浓香,温暖的气息抚慰着我们两人的下巴颏。她笑着说,眼看着那道炸得金黄的鱼肉旁边配着少许青菜的料理,仿佛瞥见意大利南部晒干的岩壁间橄榄树凄凉的身影。我点的一道菜是仔牛肉烧至呈龟甲色,在格子眼里嵌入煮熟的蘑菇、青豆、胡萝卜等。我连连叫苦,开玩笑说,我就像卖掉西班牙秃山的人们,贩走五花八门的货物。


一只清蒸鹌鹑,一人一条腿,拉扯着,都想多拽去一些肉。


色拉菜的绿叶很好看。


那不勒斯的橙子很香。


啜一口冰激凌后,满嘴唇发烫。


还要什么菜吗?


不要了。


我们二人品尝Baisers17吧。


午后


寝室很暗。


燃烧的火炉呈现玫瑰红,辉映于擦得很干净的木地板上。窗帷缝里闪耀着幽暗的微光。


是黎明,还是黄昏?


波莱特睡了。我屈肱而眠。浓香的黑发如夜云纷乱地流泻在我的肩膀上。丰腴的前胸像熟透的水果坠落在我的面颊上。半个羽绒被滑落到地板上,我们几乎没盖到什么。我们的梦境温热熏蒸。


乞讨者的歌唱、小提琴的旋律,窗外可闻。二月冬日,还会下雪吗?


昨夜临近拂晓离开舞场,直到今日过午,一片面包也未进口。我饿了,起不来床。香梦甜甜,心事慵懒。


我闭着眼,在波莱特的脸上亲吻。我的唇轻触到她抖闪的长睫毛上,全身一阵酥麻。齿间是她的黑发和素手。


夜啊,快来吧!美丽的灯火之夜,我盼着你的到来!在寒夜中,沉醉于美酒,手揽美女,该是多么有趣啊!


听到了祈祷的钟声。黄昏来临了。


波莱特啊,醒醒,起来吧。


今夜该戴个什么样的帽子呢?鸵鸟毛的似乎太华丽了。那真丝天鹅绒花边的布丁式的倒很合适。不过,最好换上昨夜那件包裹巨乳的开胸上衫吧。饮酒三杯,你的泛红的肌肤美艳极了!


起来吧,起来吧!


黄昏钟声轰鸣。路上车马腾腾。


来,出外之前,再来一次热吻。


舞女


啊,罗莎·特里埃妮,里昂歌剧院当红舞女,罗莎·特里埃妮。


我从节目单上第一次看到你的芳名——罗莎·特里埃妮。我怀疑你是来自和暖的意大利的姑娘。但看到你丰满的长脸,不论在谁眼里,你都是一个毫无疑问的法兰西美姬。登上舞台的法兰西演艺家,都喜欢起个意大利艺名。意大利语颇为悦耳。哦,罗莎·特里埃妮。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年秋天,你尚未在里昂歌剧院演出之前。罗讷河桥畔,那年首演瓦格纳的《女武神》18,并预告第二个晚上演出古诺19的《浮士德》。那是我首次在里昂看歌剧,不比在巴黎看歌剧。我打算比别人先到一步,抢个好位子。接连走过书店、杂货店以及劝业场一般的剧场回廊上的一排排柱子,去寻找售票处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你。哦,罗莎·特里埃妮。


那时候,你倒戴着形状不大的帽子,一身颇为华丽的薄花格子休闲服,夕暮时分,行人杂沓,狭窄的回廊上,你身上鲜艳的花格子惹起我的注意。你站在出售爱的明信片的小店边同老妇人闲谈。我走到近旁,凝视着你的面孔。哦,罗莎·特里埃妮。


你的面貌美艳惊人。两颊和双唇都涂成红色,所谓可怕的美丽,如此的化妆技术,使那些深谙此道的主妇、小姐等,做梦都难以企及。叫我说什么好呢?我真想抛却若干财富,不待今宵,与君共饮一杯交心酒。妄想忽然使我欲火中烧的眼睛,死死盯住你那裹着衣衫的婀娜体态。从肩膀至腰肢,那一身美艳的肌肤,实在不是世间那些迫于饥饿和食饵的窑姐儿身上所能见到的。我真幸运!我一旦获得先夺为快的权力,就像饿狼一般紧跟你的身后。你转过回廊,消失在后台逼仄的出口。那里停着搬运大道具的马车。哦,罗莎·特里埃妮。


我后来才知道你是法兰西艺坛上的艺术家。我为我的难以企及的渺茫愿望而悲伤。演出《女武神》那天晚上(由于瓦格纳的顽固),这出戏没有舞蹈,我只得从女高音的姿态上逐一领略众多女战士的形象。上演《浮士德》那个晚上,我终于找到了你。第四幕,在诱惑之魔的石洞,令人眼花缭乱的游仙窟的舞台,当你随着美妙的音乐而出现时,在明丽的灯光下,站立在众多躺卧着的妖女之间。你的透明如霞的轻纱下边,裹着肉色的内衣,你的两条臂腕以及大腿的每一处,独有走进你香巢的那个人,才能触摸得到。为了保护肌肤,每晚都要由后台的老妇为你从衣服上认真剥离熏香。啊,我的眼睛迷乱了。我的血液渴慕你的肉体。啊,罗莎·特里埃妮。


我就是这样,大凡芭蕾舞和歌剧中有你出场的时候,我必然观看。然而,我却对于其中的音乐一节也听不进去。春风香鬓,发影缭乱,随着感人至极的微妙的芭蕾舞曲,你脚尖独立,如鸟展翅,盘旋于舞台之上。随着每一节音乐,我都看到你抬腿踢翻裙裾,高擎两臂,露出两腋。有时,空中屈身,似铺云而卧;有时,低俯地面,如维纳斯裸像,显现出坐姿难以言表的曲线美。啊,你的妖艳的体态,总有一天会从我的心中消失。倘若有一天真要消失,那么就只有在这样一个晚上——让我将你引入我的卧室帷幕之后,用我的手、我的唇亲吻你的肉体。了却心愿的恐怖,终将毁灭任何强烈的梦幻。我一贫如洗。然而,我很幸福。哦,罗莎·特里埃妮。


我爱你。罗莎的臂腕啊,罗莎的酥胸啊,罗莎的大腿啊,罗莎的香肩啊。哦,罗莎·特里埃妮。里昂歌剧院当红舞女,罗莎·特里埃妮。


注释


1巴黎郊外大型墓地。但不是在巴黎的西方,而在东方。墓地名称来自路易十四神父François de la Chaise(1624—1709)的名字。


2法国雕刻家巴索罗麦(1848—1928)1895年制作的象征性的雕刻。代表希望和恐怖分界之门,碑铭刻着《圣经旧约以赛亚书》第九章里的句子:“在黑暗中行走的百姓,看见了大光。”


3罗西尼(1792—1868),1824年移居法国。他将法国剧作家博马舍的喜剧名作《塞维利亚的理发师》改编为同名喜歌剧,描写理发师费加罗为维护主人恋爱而斗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