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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长年的住户

最初,发现家附近的建筑发生了变化,兆客有些不开心。过了一段时间,兆客才适应了这种变化,在鸟笼靠前那个套间的顶上有个活板门,兆客开始自由地从这个门出入。这时,我才开始把幼鸟放进鸟笼中。为了方便识别这些鸟,我在它们的一只或两只腿上安装了不同颜色的环。我根据这些彩环给小寒鸦命名。等寒鸦们都习惯了这个新家后,我把它们引诱到了笼子中靠后的那个套间。前面那间,也就是带活板门的那间,只留下了兆客和最驯服的两只小寒鸦——蓝蓝和红蓝。这样分隔之后,我让它们在笼子里先待上几天。之所以把它们分开,是因为我想让可以自由飞翔的寒鸦有所牵挂,它们会因为惦记着被关在后间的同伴而飞回来。我在上文提到过,兆客那时已经领养了其中一只小寒鸦“左金”(左腿上安了一个金色的环)。这对我在下文所说的实验很有帮助。我没有把左金列入第一批自由放飞的寒鸦中,因为我希望这样兆客就会留在我家房子附近。要不然,兆客很可能会带着羽翼丰满的左金飞到邻村去,找我先前提到的女仆。

我希望小寒鸦会跟在兆客后面飞翔,就像当初兆客跟随我一样。可是这愿望只实现了一半。我一打开活板门,兆客就猛地冲了出来,开始自由飞翔,几秒钟之后就不见踪影了。那两只小寒鸦不习惯活板门忽然打开,它们有点儿不敢相信,过来好久才敢飞出来。两只小寒鸦同时出来时,兆客刚好“唰”地在外面飞过。它们想要跟上兆客,可是不一会儿就跟丢了,因为兆客的急转弯和垂直俯冲它们学不来。优秀的寒鸦父母一般知道小鸟的飞行能力有限,在指导后代如何飞行时,它们会尽力避免这种高难度动作。后来,等左金被放出来时,兆客的举止就像是一位尽职的母亲了,它慢慢地飞,避免高难动作,而且经常回头看左金是不是跟在后面。兆客不关心其他小寒鸦,而其他小寒鸦也不拿兆客当老师。其实兆客非常熟悉当地的情况,作为向导,兆客要比寒鸦的其他同伴可靠得多。这些傻孩子想从同伴中找老师,每只鸟儿都跟在另一只后面飞。在这种情况下,这些鸟会漫无目标地盘旋,并不断向上高飞。在它们这个年龄,小寒鸦还不会直线俯冲。因此它们越飞越高,最终下落的时候,离家也越来越远了。14只小寒鸦,有几只就是这样飞丢的。如果有一只经验丰富的老寒鸦在,特别是雄鸟,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了(下文将讨论此事)。只是当时这群鸟中,还没有哪只鸟帮得上忙。

鸟群缺乏领袖,还有另一种更严重的后果:遇到威胁生命的强敌时,小寒鸦不会作出本能的反应。而像喜鹊、野鸭或歌鸲这样的鸟类,一见到猫、狐狸,甚至松鼠,就会立刻飞走。不论是人工养育,还是自己的父母带大的,它们都会有同样的反应。一只小喜鹊绝不会被猫逮住。如果你用绳子拴住一张棕红色的皮,沿着池塘边拖动,哪怕是人工养大的最温顺的野鸭,也会迅速作出反应。从它看待这张皮的态度,就可看出它对致命天敌——狐狸的一切特征都了然于心。它焦虑而谨慎,飞到水里,眼睛一直盯着敌人。敌人往哪个方向走,它就往哪个方向游,一边不停地大叫,发出警告。它知道,或者说是它与生俱来的反应机制知道,狐狸不会飞,游泳也不如她快,没法在水里逮住她,所以野鸭一直跟着狐狸,盯着狐狸,把狐狸的存在广而告之,这样狐狸就不会偷袭成功。

在野鸭等很多鸟类中,识别敌人是一种本能——而小寒鸦肯定是自己学到这种本领的。通过自己的经验学到的?不,让人好奇的是:它们是通过真正的传统,通过个体经验的代代相传来学习的!

寒鸦识别敌人的所有反应中,只有一项是天生的:任何生物,只要携带了黑色的东西,而且持续摆动或晃动,就会遭到寒鸦愤怒的攻击。同时,寒鸦还会发出刺耳的警告,这种叫声十分尖厉,就像是金属之间碰撞,即便是人耳,也能分辨出寒鸦的愤怒。这时,寒鸦还会摆出一种奇怪的前倾姿势,翅膀半张,不停颤动。如果你只养了一只驯化的寒鸦,你可以时不时地尝试用手去抓它,把它放进笼子里,甚至还可以为它剪趾甲。但要是养了两只,那就不行了。兆客和我很亲近,就像家养的狗一样,我偶尔用手去碰它,它也不生气。可是等到我家养了小寒鸦后,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她绝对不允许我去碰这些黑色的小家伙。我最初并不知道这一点,第一次去用手抓这些小鸟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沙哑的“嘎嘎”声,仿佛是魔鬼在尖叫。然后上方射下一只“黑箭”,越过我的肩膀,直接射中我抓鸟的那只手——我很惊讶地看到,手背上被啄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流血了!这是我第一次观察到寒鸦的这种攻击,这次经历告诉我,这种攻击的冲动是本能的盲目反应。其实那时候兆客非常喜欢我,而痛恨那14只小寒鸦(它后来才领养了左金)。我当时不得不一直保护这些小鸟:要不然,如果让兆客和这些小鸟独处,哪怕只有几分钟,兆客就会用一次俯冲把它们灭掉。不论怎样,看到我把小寒鸦抓在手里,它就是受不了。那年夏天发生的另一件事,让我对这种行为的盲目反射性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有一天,暮色降临时,我从多瑙河游完泳回家。按照习惯,我会跑到阁楼上去,呼唤寒鸦回家过夜,把它们锁在笼子里。我站在屋顶的排水槽上,突然发现自己的口袋里有个又湿又冷东西,原来匆忙之中,我把泳裤塞进了口袋。于是我就把泳裤掏了出来,下一秒钟,我已经被一群愤怒的嘎嘎大叫的寒鸦包围,它们毫不留情地用喙攻击我犯错的那只手。

我手里拿其他黑色物品的时候,寒鸦的反应也很有趣。我有一台博物学家摄像机,块头很大,年代也比较久远了,我把这台摄像机拿在手里时,寒鸦不会骚动,可是只要我把包底片的黑纸抽出来,风吹动了黑纸,寒鸦就开始嘎嘎大叫。尽管它们知道我不是敌人,是它们的好朋友,但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只要我手里有一个活动的黑色物体,我就被定性为“食寒鸦者”。更有意思的是,这种事情也可能发生在寒鸦自己身上:有一次,一只雌寒鸦叼着一根渡鸦的羽毛,想带回窝去,也遭到了典型的“嘎嘎”攻击。可是,如果小寒鸦还没有长出羽毛,身体还不是黑色的,你把它放在手里,寒鸦既不会嘎嘎乱叫,也不会发起攻击。在这批寒鸦中,绿金和红金已经被完全驯化,经常落在我的头上或肩膀上,如果我收拾它们的窝,或者近距离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它们都不会不开心。即便我把它们的幼雏从窝里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给它们看,它们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就在幼雏的小羽毛刚刚冒尖,身体变成黑色的那天,我一伸手,就遭到了其父母的猛烈攻击。

如果有人或者有动物触发了一次典型的“嘎嘎”攻击,寒鸦就会特别怀疑这个人或动物,对他/它充满敌意。这种强烈的情感很快就会在寒鸦的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它们会把凶手与“寒鸦陷入敌口”的场景联系起来。如果你连续两三次引起寒鸦的攻击,你就永远不可能再做寒鸦的朋友了!从此以后,寒鸦见到你就会“谴责”你,即便你手里没有活动的黑色物体。此外,一只寒鸦也很容易让其他寒鸦相信,你就是有罪之人。“嘎嘎”叫声的传染性很强,每只听到叫声的寒鸦都会立即发起攻击,就像是看到“敌人”手里拿着黑色的活动物体一样。如果曾有寒鸦看到过你拿过一两次这种物体,那么“可怕的流言”就会像野火一样蔓延,不消几天,你在整个地区的寒鸦中间就声名狼藉了,你成了捕食寒鸦的凶手,寒鸦会不惜代价地攻击你。

所有这些现象也发生在乌鸦身上。我的朋友,克雷默博士就有这样的经历:他肩上总有一只驯化的乌鸦,这被他家附近的乌鸦看到后,他在乌鸦圈子里的名声就变得很差。如果有一只寒鸦落在我身上,其他寒鸦看了不会生气。可是乌鸦不同,它们一定觉得我朋友肩上的乌鸦是被“敌人俘虏了”,却不明白那只乌鸦是自己情愿待在那儿的。没过多久,十里八乡的乌鸦都知道我朋友了,无论他是否带着自己的乌鸦出来,都会有乌鸦一直追着他愤怒地大叫。即便是他换了套装扮,乌鸦还是能认出来。这些事例证明,乌鸦会严格区分猎人和“无害”的人:即便不带枪,如果一个人有一两次被乌鸦见到手里有死乌鸦,他就会被乌鸦记住,且不容易忘掉。

这种“嘎嘎反应”的最初价值,显然是为了从捕食者口中拯救同伴,即便无法成功,也要骚扰一下捕食者,让它以后不敢捕食寒鸦。即便苍鹰(Goshawk)等敌人不会被这种小鸟的震慑吓到,但如果下次敌人可能更倾向于捕食其他动物,“嘎嘎反应”的价值也就得以体现了,种族的生存概率因此提高。鸦科的所有鸟类都形成了这种“嘎嘎反应”,即便是不怎么过群体生活的种类,甚至连小型鸣禽都有类似的反应能力。

随着社会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尤其是寒鸦,“嘎嘎反应”在“保护同胞”的意义之上,还有了另一项更重要的新价值:通过这种行为,识别潜在敌人的信息可以传递给幼鸟和毫无经验的鸟。这真正是寒鸦习得的知识,而不是其本能反应。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讲清楚了此事的重要意义,一种动物不是通过本能去识别敌人,而是从年老、有经验的同类那里学到的。这是真正的传统,是个体知识的代代相传。人类小孩也该向小寒鸦学习,认真对待父母好心的警告。敌人刚露面时,小鸟还无法识别,老鸟只需要“嘎”的大叫一声,小鸟就能够在头脑中把警告与这个特定的敌人联系在一起。我想,在自然状态下,没有经验的小寒鸦不可能初次看到有人手里拿着活动的黑色物体时,就知道他是危险的敌人。寒鸦总是一大群一起飞,按照概率,至少会有一只会在见到敌人时“嘎嘎”叫起来。

这一点和人类是多么相像!另外,无经验的小寒鸦发起典型“嘎嘎攻击”时的内在感知模式是多么的盲目、多么像条件反射!而我们人类不也有这种盲目的本能反应吗?善于煽动者指出一个靶子,不就能让所有人义愤填膺吗?在很多情况下,这个靶子之于民众,不就像我的泳裤之于寒鸦,都远非真正的敌人?如果不是这样,还会有那么多战争吗?

没有哪个导师把潜在的威胁告诉我的这14只小寒鸦。因为没有父母发出嘎嘎的报警声,所以即便是猫悄悄溜过来了,小寒鸦也会稳稳地待在原地,小寒鸦甚至会落到杂种狗的鼻子上,把狗当作朋友,就和它们生活周围的人一样完全没有危险。难怪我的小寒鸦在自由放飞后几周就数量锐减。当我意识到这种危险,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后,我只在白天把这些鸟放出来,因为在白天猫不怎么出来活动。每天傍晚我都要按时把这些小鸟引诱回它们的窝,这可是件费时费力的事。有句德国谚语叫“看管一袋子跳蚤”,与引诱14只小寒鸦回鸟笼相比,前者简直是小事一桩。我不敢用手碰它们,这样会引发“嘎嘎”攻击,我好不容易把一只鸟送进鸟笼,可是又有两只从笼子里飞了出来;即便我把鸟笼前面的那间当阀门,每天傍晚至少也要一个小时才能把所有鸟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