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又点了一份汉堡。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似乎成了一个永远吃不饱的饿汉——一连吃了三天的牛排、几打好时巧克力和成磅的软糖。而相形之下佩里却没有胃口,他只喝饮料,吃阿司匹林和抽雪茄。“怪不得你变得这样。”迪克对他说道,“噢,算了,宝贝儿。别胡思乱想了,我们成功了。计划很完美。”
“听你这话真叫我吃惊,所有的事情都得考虑进去。”佩里说。他平静的口气凸显出对迪克回答的厌恶。但是迪克并没放在心上,甚至还笑了笑——他的微笑是一种熟练的技巧。仿佛在说这个有着孩子般笑容的人,亲切和蔼,任何人都可以信任他。
“好吧。”迪克说道,“可能有些事我想错了。”
“哈利路亚。”
“但总体上计划是完美的。我们把球打出了场地。现在球没了,球失踪了。一点儿联系都没有了。”
“我能想起一个来。”
佩里有些过分了。他继续说道:“弗洛伊德——是这个名字吗?”这样说有些卑鄙。但话说回来,这也是迪克自作自受,他的自信犹如风筝,需要绳子的牵引。然而,佩里也注意到迪克因狂怒而面部表情发生变化:下巴、嘴唇甚至整个脸都拉长了,嘴角泛着唾沫。如果要打一架的话,佩里还是能招架得住的。他比迪克矮了几英寸,一双短腿还受过伤,不大管用,不过他比迪克重,比迪克结实,他的胳膊可以勒死一头熊。然而,为了证明这一点就打一架,真的翻脸,是不值得的。不管喜不喜欢迪克,(现在他并不讨厌迪克,只是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和看得起他。)很明显,此时分道扬镳是不安全的。就这一点而言,他们看法一致。迪克曾说:“如果我们被抓住了,那就一起被抓吧。那样我们俩还能相互照应。他们开始那一套招供的把戏时,咱们俩得口供一致。”而且,和迪克拆伙就意味着计划功亏一篑了,但它对佩里仍很有吸引力,虽然近来屡受挫折,但两人仍对那个计划深具信心——找一个小岛或沿着南部海岸线一起过潜海寻宝的生活。
迪克说道:“是威尔斯先生!”他拿起一把叉子,“如果他敢说出去,那他就得死。就如同我因开假支票被逮捕一样,就这样从后面——”叉子落了下来,插进了桌子里,“穿透心脏,亲爱的。”
“我没说他会说出去。”佩里说。既然迪克的愤怒自他那里转移到别人身上,他愿意作出让步。“他会吓得不敢说。”
“肯定,”迪克说,“肯定,他会吓得要命。”奇怪,迪克的情绪轻易地转变了。顷刻间,所有卑劣的痕迹、愠怒的表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道:“讲一讲你的那些所谓的预兆吧。我倒想知道:如果你早知道自己会出车祸,为什么不把车停下来?如果你停下摩托车,不就没这回事儿了吗,对不对?”
这正是佩里曾经认真思考过的问题。他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但是他的答案很简单,而且多少有些含糊。“不。因为一旦某件事注定要发生,你所能做的就是希望它别发生。或者,听天由命。只要你还活着,就总会有事情发生,即使是坏事。你知道是坏事,但你能做什么呢?你不能不活吧。就像我的梦。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在梦里,不知怎么我来到了非洲,在一片热带雨林里。我穿过树林朝一棵孤立的树走去。上帝啊,那棵树臭得要命!那种味道令我恶心。不过,它看起来很漂亮,树叶是蓝色的,上面挂满了钻石,橘子般大小的宝石。这就是我来到这儿的原因,我要给自己摘一箩筐的钻石。但是我知道,只要我一动手,只要我一碰到钻石,一条蛇就会落到我身上。那条蛇是守卫这棵树的。这个可恨的畜生就盘绕在树枝上。我早就知道了,明白不?妈的,倒霉的是,我不知道怎么对付蛇。但是,我想,我会利用机会的。最后权衡的结果是我对钻石的渴望超过了对蛇的恐惧。所以我要去摘钻石,要把钻石攥在手里。我的手刚一触到钻石,正要往下扯的时候,那条蛇就落到了我身上。我们滚作一团,但那个畜生滑溜得厉害,我抓不牢它,它却死死地缠住我,越缠越紧,我能听见自己腿被夹碎的声音。接着就更吓人,现在即使是一想到这里,我都会冒冷汗。那畜生开始吞噬我,从脚开始,像是掉进了流沙里一样。”佩里停了下来,他发觉迪克正用叉子尖抠指甲,显然对他的梦根本不感兴趣。
迪克说道:“说呀!后来蛇吃了你没有?到底怎么了?”
“别介意,结果并不重要。”但事实上结果是重要的!结果至关重要,这是他自得其乐的源泉。他曾对朋友威利-杰伊说过,他向威利-杰伊描述了一只硕大无朋的鸟,一只黄色的鹦鹉之类的鸟。当然,威利-杰伊不同,他敏感细腻,是个“圣人”,他理解佩里。但是,迪克?迪克也许会发笑。佩里无法忍受任何人对鹦鹉的嘲笑。那只鹦鹉第一次飞进他的梦里,他才七岁。当时他是个惹人憎恶、同时也憎恨别人的小杂种,生活在加利福尼亚的一家孤儿院里。管理孤儿院的修女,那穿黑衣的舍监,常因他尿床而鞭打他。在一次令他终身难忘的鞭打(“她叫醒我,用手上的手电筒打我。打啊打啊,直到手电筒都坏了,她还在黑暗中继续打”)之后,鹦鹉出现在他的睡梦中,这只鸟“比耶稣还高,像向日葵般金黄”,是个守护天使,它用喙把修女的眼睛啄瞎,还吃掉了她们的眼珠子,撕碎她的肉体,任凭她们无助地“求饶”,然后温柔地托起他抱在怀里,挥动翅膀,飞向天堂。
随着时光的流逝,折磨的形式不断发生变化,虐待他的人变成比他年岁大的孩子、他的父亲、一个负心的女友以及他在军队里认识的一位中士,但这只鸟仍然存在,这个复仇者仍在盘旋。这样,那条守卫着钻石树的蛇虽然从未停止过要吞噬他,但它自己倒总被吞掉。得救之后,自己升上了天堂!在佩里的诸多说法中,一个版本是,“升上天堂”仅仅是“一种感觉”,一种拥有权力的感觉,一种牢不可破的优越感;但在另一种说法里,天堂又被说成是“一个真实的所在”,就像电影里放的那样。“也许我是在电影里看到或记下的。不然我从哪里看见过这样的花园,这样的白色大理石台阶,这样的喷泉?而且如果你走到花园的边缘向下探望,你就能看见大海。真是妙极了!就像是在加利福尼亚的卡尔梅勒附近。不过,最妙的是一张很长很长的桌子。桌上的食物多得你想象不到。有牡蛎、火鸡、热狗,水果多得可以拼成百万盘水果拼盘。而且,听着,这一切全是免费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必为拿了这些食物而担心。我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一分钱都不用花。我真是找对了地方!”
迪克说道:“我可是个正常人。我只梦见金发女郎。说起这件事,你听说过母羊的噩梦吗?”这就是迪克,随时可以拿任何话题开下流玩笑。但他的笑话讲得好,虽然佩里多少有点假正经,但也总是忍不住笑起来。
谈起她和南希·克拉特的友谊,苏珊·基德维尔说:“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至少,我对她的情感是这样,仿佛她是我姐姐。在开始的那些天里,我不能去上学。葬礼结束后才去学校。博比·鲁普也同样。有一段时间,博比和我总在一起。他是个好男孩,心地善良,但是以前从未经历过可怕的事情,比如失去自己所爱的人。而那时,最让人难受的是他不得不接受谎言测试。我的意思不是他为此而更加痛苦;他知道警察只是在做他们必须做的事情。我曾经历过两三件艰难的事,但他却没有,因此当他发现生活也许不是一场过瘾的篮球比赛时,会深感震惊。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只是开着他的老福特四处兜风,沿着公路或到机场开个来回。或者我们就去克瑞密露天餐馆,点上一杯可乐,坐在车里听收音机,收音机一直开着。
“我们并没有多少可说的。只有一次,博比说起他是多么爱南希,不可能再爱别的女孩了。唉,我确信南希不希望他这样,我也是这样对他说的。我记得有一天,是星期一吧,我们开车来到河边,停在一座桥上。从那儿可以看见克拉特家的房子,也可以看见克拉特先生的果园和远处的麦田。在其中的一块地里,一团火正在燃烧,有人正在焚化从房子里拿出的遗物。放眼望去,到处都能唤起伤感的回忆。男人们带着网和鱼竿在河边搜寻,他们不是在钓鱼,博比说他们在找凶器——刀和枪。
“南希爱这条河。在夏天的夜里,我们经常一起骑着南希的马,那匹又老又胖的灰马‘宝贝’。我们一直骑到河边下到水里去,然后宝贝会在浅水处踢水,而我们就会吹起笛子、唱歌。现在天气凉了,它怎么办?我是说宝贝。我一直在想。加登城的一位太太收养了凯尼恩的狗,带走了特迪,但它又跑了回来,它认得回霍尔科姆的路。那位太太回来又一次带走了它。我留下了南希的猫,艾温鲁德。但是宝贝,他们也许要把它卖掉。南希一定不肯,她会气死的。
“那天,也就是葬礼前一天,博比和我坐在铁路旁,看着火车飞驰而过。那火车真傻,就像暴风雪里的绵羊。突然博比回过神来,对我说,‘我们应该去看南希,我们应该在她身边。’所以我们开车去了加登城美茵大街的菲利浦殡仪馆。我记得博比的弟弟也和我们在一起。是的,我肯定他也在,我记得我们是在他放学后接的他。我还记得他说第二天不用去上学了,因为霍尔科姆所有的孩子都要去参加葬礼。他一直在对我们说学生们的想法。他说学生们深信是‘雇佣杀手’干的。我不想听见这种话,全是流言飞语,都是南希所厌恶的。不管怎样,我不关心是谁干的。这毫无意义。我的朋友死了。知道是谁杀了她并不能让她起死回生。别的有什么要紧的?他们不让我们进去,我指的是停尸间。他们说除了亲属,谁也不许看这家人一眼。但是博比坚持要进去,最后那个殡仪员——他认识鲁普,我猜,他可能也为鲁普感到难过——他说好吧,叫我们别出声,悄悄进去。现在,我真的希望我们没有这么做。”
四具棺材把小小的、堆满鲜花的停尸间挤得满满的。棺盖在举行葬礼仪式时已经封上了,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尽管对受害者的外貌作了精心的修饰,但呈现出的相貌仍然令人不安。南希穿着她那件樱桃红色的天鹅绒裙子,她弟弟穿了一件明亮的花格子衬衫;父母的打扮就黯淡肃穆多了——克拉特先生身着一件深蓝色的法兰绒外套,他妻子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绉纱裙。此外,下面的情形使周围的气氛变得可怕……每个人的头颅都完全包裹在棉布里,像是比普通气球大两倍的膨胀的茧,棉布上喷了一层有光泽的东西,像圣诞树上的雪花一样闪闪发光。
苏珊立刻退了出去。“我走到外面,坐在车里等。”她回忆说,“街对面有个男人正在扫落叶。我一直看着他。我不敢合上眼睛。我想,如果我闭上眼睛,一定就会晕倒。所以,我看着他扫落叶,烧落叶,但却视而不见,因为浮现在我眼前的还是那件衣服。那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是我帮她挑选的衣料,她自己设计并亲手缝制的。我还记得她第一次穿上这件衣服时是多么激动,那是在一次聚会上,我所能看见的全是南希的红色天鹅绒裙子,南希穿着它,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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