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萨斯城星报》详细报道了克拉特家的葬礼,但是载有那篇报道的报纸到达佩里的手中已是两天以后了。他躺在一家旅馆的床上,抽空读了读。即使这样,他也只是粗略地看看而已,其中几段写到:“今天有一千人参加了四个受害者的葬礼,是第一卫理公会五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会……霍尔科姆中学南希生前的几个同班同学在伦纳德·里奥纳多·考文牧师祈祷时潸然泪下,他说:‘即使我们走在死亡山谷的阴影里,上帝也会给我们勇气、爱和希望。我确信,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上帝与他们同在。耶稣从未向我们许诺不让我们经受痛苦和悲伤,但是他常会告诉我们,他会分担我们的痛苦和悲伤。’……在这个热得异乎寻常的日子里,大约六百人来到本城北边的谷景公墓。在那里,在下葬仪式上,他们朗诵了主祷文。他们低沉的朗诵声汇合在一起,穿过墓地,久久不息。”
一千人!佩里对此印象深刻。他想知道葬礼花了多少钱。他这两天一直在想钱的事,特别是这天早上他真是窘迫得要命,甚至“连猫粮都买不起”了。好在后来形势得到好转,他的境遇得到了改善,这多亏了迪克。现在他和迪克拥有“一笔不小的数目”,足够他们去墨西哥的。
迪克!巧舌如簧,聪明机警。是的,你不得不把这事儿交给他。天呀,他“唬人”的那一套本事,简直难以置信。就拿堪萨斯城那个售货员来说吧,密苏里人,在一个服装店,那是迪克决定首先“下手”的地方。至于佩里,他从未“在支票上耍过花枪”。他很紧张,但是迪克告诉他:“我需要你做的就是站在那儿,不要笑,对我说的任何话都不要吃惊。你只要听着就行了。”听他这么说,迪克似乎胸有成竹。他展开软磨的功夫,花言巧语地把佩里介绍给店员,说:“这是我的朋友,他就要结婚了。”又胡说道:“我是他的男傧相,陪他到商店里转转,帮他买几件合适的衣服。哈哈,你也可以说是他的‘嫁妆’。”售货员“上钩了”,很快佩里便脱下了他那条斜纹裤,试了一套蹩脚的西装,那售货员还说是“简单婚礼中最理想的装束”。接着又对佩里奇特的比例失调的身材——一双小短腿支撑着庞大的身躯——作了一番评论后,补充说:“要是不经过修改,我们这儿恐怕没有什么适合您的了。”“哦,没关系,时间有的是,离婚礼举办还有一个星期呢。”迪克说。那就好办了。之后他们又挑了一堆俗丽的夹克衫和裤子,迪克说,这些衣服适合去佛罗里达度蜜月。“你知道伊登·罗克吗?”迪克对售货员说,“在迈阿密的海滩上,他岳父母预定了一套房间,是给他们的礼物:每天四十美元,一共两周。怎么样?像他这样一个矮子,竟然和一个既有身材又有钱财的漂亮姑娘结婚。而像你我这样的帅小伙……”店员将账单递给他。迪克把手伸进裤兜里,皱起了眉头,手指啪地弹了声说:“糟糕!我忘了带钱包。”在他的同伴看来,这个花招太弱智了,小孩子都不可能骗过去。但是店员显然不那么想。因为迪克拿出一张空白支票,在支票上开出八十元钱,超过了账单总数,多余的钱还用现金找了回来。
迪克走到外面说:“你下个星期不是要结婚了吗?那么,你不能没有戒指呀。”一会儿,他们坐着迪克那辆老掉牙的雪佛兰轿车,来到一家名叫“最佳珠宝”的商店。在那儿,他们用支票买了一枚婚戒和一个钻石戒指,紧接着就开车到当铺当掉了这些东西。看着珠宝从手中离开,佩里有些怅然若失。他开始向往起那个假想的新娘了,尽管他设想的与迪克的说法恰恰相反。她既不富有,也不漂亮;但打扮得很精致,说话柔声细语,想象中“是个大学生”,从各方面来讲“都是一位十足的知识分子”,他总想结识这类姑娘,但从未如愿以偿。
除非把“小甜饼”算上,那是他出车祸住院时认识的一位护士。“小甜饼”是个时髦的女孩,她喜欢佩里,同情他,宠爱他,鼓励他读“严肃文学”,比如《飘》和《吾爱如斯》。两人曾有过一段非同寻常但双方又都不愿提起的韵事,也曾论及爱情和婚姻,但是最终,在伤愈后,他却对她说再见,并且冒用了别人的一首诗向她解释自己的苦衷:
有一类人与俗世不容,这类人不能在原地停留;因此,他们使亲朋伤心;他们自由自在漫游世界。他们在田野徘徊,在激流中跋涉,他们攀上悬崖峭壁;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吉卜赛人的血液,他们不知道停歇。如果他们笔直前行,将会有个远大前程;因此他们坚强、勇敢而率真;不过他们厌倦了平凡的过往,他们渴望陌生而新奇的人生。
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收到她的来信或听过她的消息。然而,数年后,他却把她的名字刺在胳膊上。有一次,当迪克问起“小甜饼”是谁时,他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个姑娘,我差点儿和她结婚。”(迪克结过两次婚,有三个儿子,这些都是佩里忌妒的。娶妻生子,这些都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经历”,虽然对迪克而言,妻子儿女“并未使他幸福或对他有什么好处”。)
戒指当了一百五十块钱。他们又去了一家名叫高德曼的珠宝店,戴着一只男式金表悠闲地出来。下一站,在厄尔克照相机商店里,他们“买”下一架精致的摄影机。“摄影机最好捞钱,”迪克教导佩里说,“最容易典当或卖掉,还包括电视机。”这话没错,他们决定再去弄几台电视机。完成这一任务后,他们又对几家大型服装店下手,谢泼德和福斯特商店、罗恩柴尔德商店、顾客乐园商店等等都走了一遭。到夕阳西沉、商店关门时,他们的兜里已经装满了现金,车里也堆满了适于销售、易于典当的物品。衬衫啦,打火机啦,昂贵的电器啦,便宜的袖扣啦,真不少。佩里检查了一遍,不由得兴高采烈,因为下一站就是墨西哥,一个新的机会,“过一种真正的生活”。但迪克似乎情绪低落,他耸耸肩对佩里的赞扬(“迪克,我想你真是令人吃惊,我都快被你唬住了”)并不领情。佩里感到迷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自负自得的迪克在完全有理由大吹大擂的时候,突然会变得消沉,看起来颓丧难过呢。佩里说:“我带你去喝一杯。”
他们在一家酒吧停了下来。迪克喝了三杯橙花酒。第三杯酒下肚后,他突然问道:“我父亲怎么办?想想看,哦,耶稣啊,他真是个好老头儿。还有我母亲,唉,你见过她。他们怎么办?我,我自己可以跑到墨西哥或别的什么地方。但是等银行拒付支票时,他们可跑不了。我了解父亲,他肯定会设法还清它们,他以前就这么做过。但是现在他哪有能力——他老了,又有病,什么都没有。”
“对此,我也非常过意不去。”佩里的话是真心的。他虽然称不上善良,但却容易动感情,迪克对父母的感情和关心真的感动了他。“不过,也没什么,迪克,也挺简单的,”佩里说,“我们自己可以偿清支票。只要我们到了墨西哥,只要我们到了那儿,我们就有钱了,赚好多钱。”
“怎么赚?”
“怎么赚?”迪克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让佩里愣住了。毕竟这类发财的计划两人已经讨论过。淘金,潜海寻宝,这些只是佩里热心提出的诸多计划中的两项。其他还有,比如弄艘船。他们经常谈起要买一艘深海捕鱼船,自己当水手,还可以把船租给度假的人——虽然两人不但连小船都没划过,更没捕到过一条鱼。此外,偷一辆汽车开到美国南部边境也是一个来钱快的办法。(“跑一趟就可以挣五百块钱”,佩里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这种说法。)此刻他能作出种种回答,但他只选择了提醒迪克,别忘了在哥斯达黎加海岸线外的科科斯岛上,好运正在等着他们。“别傻了,迪克,”佩里说,“这是真的,我得到了一张地图。我搞清楚了那地方的全部历史。它一八二一年沉埋在那里——秘鲁金块、珠宝等价值六千万美金——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即使我们没有找到全部财宝,即使只找到了一小部分,迪克,你仍会和我一起去吧?”此前,迪克一直鼓励着他,认真地听他讲地图和宝藏的传说。但是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涌上心头,他想知道,迪克是不是一直在假装,仅仅是在耍他。
这一令佩里感到痛楚的想法转瞬即逝,因为迪克对他眨了眨眼,还开玩笑地捅了他一下,说:“没错,亲爱的,我和你一起,永不分离。”
凌晨三点,电话铃又响了。倒不是因为时间关系,艾尔文·杜威根本就毫无睡意。玛丽以及他们的两个儿子——九岁的保罗和十二岁的小艾尔文·亚当斯·杜威——也同样没睡。在这间朴素的平房里,电话铃每隔几分钟就响一次,谁又能睡得着呢?杜威下床时向妻子保证“这次我会把听筒挂掉”,但这是一个他不敢遵守的诺言。实际上,许多电话要么是追踪新闻的记者,要么是爱开玩笑的促狭鬼,或是喜好辩论的家伙打来的,(“是艾尔文吗?听着,伙计,我已经想明白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了。是自杀加谋杀。我偶然得知赫伯在经济上陷入困境。传闻他正缺钱用。因此他怎么办呢?他买了一份巨额保险,然后开枪杀死了邦妮和孩子们,最后用一个炸弹炸死了自己。他在手榴弹里塞满了猎枪子弹。”)要么就是刻薄、喜欢陷害别人的匿名电话,(“认得李一家吗?外国人,又不工作,整天办舞会,花天酒地的,哪儿来的钱?如果不是他们杀死克拉特一家才怪呢。”)还有一些被周围的流言飞语吓坏的老太婆。(“艾尔文,哎呀,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我希望你别瞒着我,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喜欢并尊敬克拉特先生,我决不相信这个堂堂男子汉,这个正派人,会拈花惹草,我绝对不相信……”)
但是大部分打电话的人都是当地德高望重的人士,他们希望能提供帮助。(“不知你是否和南希的朋友苏珊·基德维尔谈过?我和这个孩子聊过,她说的一些事情令我震惊。南希曾告诉她克拉特先生情绪很坏,持续了三个星期。南希还说他可能正在为什么事担心,非常焦虑,以至于抽起了雪茄……”)也有些是与办案有关的人——其他各州的司法人员与警官。(“这不知是否有关联,但是这儿的一个酒吧男招待说他无意中听到两个家伙在谈论案件,从话里听出好像和这个案子有很大关系……”)到目前为止,这些谈话没有一次使调查员的工作取得进展,但可能性总是有的,正如杜威所指出的,也许下一次谈话“就能带来进展”。
此刻,在接这个电话时,杜威刚拿起听筒就听到“我想自首”。
他问:“请问,你是谁?”
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不断地重复最初的那句话,并补充说:“是我干的。我把他们全杀了。”
“是吗?”杜威说,“那么,能否把你的名字和地址告诉我……”
“噢,不,你休想。”这个男人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醉酒后的愤怒,“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除非我拿到了赏金。你把赏金送过来,我就告诉你我是谁。就是这样。”
杜威回到床上。“没什么,亲爱的,”他说,“无关紧要,又是一个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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