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W专攻法医学,M专攻精神病学,两人目标不同,但对于当时尚未普及的精神科学方面的研究兴趣——可能是一种宿命吧——居然完全一致。或许是因为彼此头脑正好相反的缘故,才导致这样偶然的一致吧。因此,两人都接受当时属于这方面权威的斋藤博士指导,且对一些与专门医学并无多大关联的迷信或暗示之类的研究热情更是几乎突破了沸点。当然,这是因为深受在东洋哲学方面造诣极深的斋藤博士的影响。因此两人同时被距离福冈不远某地非常有名的恐怖传说所吸引,可以说是一种必然。
“尽管两人到目前为止互有敌对心理,可在着眼于这项传说的同时,却忘记一切仇恨,握手言和,彼此交换意见,拟定针对问题的研究方法与策略的结果,决定W从‘迷信、传说的起源与精神异常’的实际层面着手,M则从‘根据W的研究结果分析佛教的因果报应论’或‘包括印度、埃及各宗教在内的轮回转世论点的科学研究’等较广泛的题目入手进行研究。这是表里互有关联的两个研究主题,目的是希望能够揭穿该传说的真相,由此也可想象两人当时是何等自傲了。事实上,两人都下定决心,随时准备抛弃所谓的人情、良心,也不惜践踏神佛。西洋人之中,也有一些为了开拓科学新领域而不择手段的研究者,特别是医学方面的专家中,为了学术研究而抹杀良心,极端残忍地杀人的例子可谓数不胜数,其中有些当然受到了舆论谴责,本人却仍以‘为学术或为人类文化’的名义,毅然进行那些惨无人道的研究工作。所以W和M也互相约定要不顾一切,彻底进行这项研究实验。
“就这样,两人抱着比互相争夺第一名还强烈的热情,同心协力开始调查这项传说。正好吴家长女Y子已达妙龄,正在寻找对象,但因乡下地方的习惯,吴家具有精神病血统的传闻早已四处皆知,无人愿与吴家结亲。用尽各种手段找寻后,总算找到当时在福冈篑子町经营京染屋的一个三十岁的外来人士G。也因此,中断一时的吴家血统传说再度复活,这一点对于两人的研究可以说是非常有利。
“W和M同样深入研究这个传说,在W借着调查古迹为名,找到如月寺的和尚,设法偷偷誊写《缘起文》之时,M也同样取得和尚的信任,偷偷切断弥勒佛像的颈部,发现意料之外的事实,即在如月寺的《缘起文》中述及已被吴虹汀烧毁的绘卷其实还存在,不久前还存放于佛像内,直到最近才被某人发现,悄悄拿走。
“对于本来只要查明吴家家谱与其中的传说史实就觉得满足的两人来说,这既是出乎意料的发现,同时也带来莫大的失望。不过,失望只是短暂的,两位年轻人很快又恢复比先前多出数倍的勇气,更紧密地合作,从各方追查绘卷行踪。综合判断,认为偷窃者应该是Y子的妹妹、美丽的女学生T子。于是事情开始复杂了起来……你既是审判长,应该已经多少猜透了一些内情吧?哈哈哈。”
“……”
“不过,W和M两人的合作到这里又完全中断。问题在于绘卷掌握在T子手上!‘与藏在佛像腹内不同,是由活生生的人保管,想要偷出来并不容易,因此暂时中止这项研究吧。’‘嗯,就这么办,改天再说。’两人很干脆地分道扬镳,可彼此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双方都下定了比先前强烈好几倍的决心,企图继续这个实验。当然,无可否认,两人的这种决心也反映在T子的美貌上。问题在于,他们和吴青秀的忠志不同,W和M的诚意仅止于完成这个实验,明白吧?”
“……”
“当时,福冈附近正是刚开始流行方帽子的时期,即被艺妓们歌颂为‘最后会是博士或院长呢’的大学生最受欢迎的时期,即使是一般家庭也都抱着‘只要是学士就把女儿嫁给你’的观念,因此尾崎红叶〔71〕的《金色夜叉》和小杉天外〔72〕的《魔风恋风》才会广为流传。W和M互相争夺T子,但若问结果如何,很遗憾,两人各自的特性发挥得非常彻底。
“最初是W胜利,毕竟W在当时所有戴方帽子的人当中也算是特别俊俏的人物,而且又是优秀人才,再加上亲切、诚恳等各种绝佳条件,实非M所能敌,互相激烈竞争的结果,M终于死了心,放弃学业和一切逃到荒山野外,一面找寻化石之类,一面治疗内心的创伤。
“另一方面,W绝非那种会沉醉在成功美酒中的单纯男人,等驯服T子之后,他就按原定计划,为取得绘卷而开始巧妙地说服她,比如‘听说你家有一卷和家谱有关的邪恶绘卷,你不想趁现在仔细调查看看吗?否则,如果我们之间生下儿子,就必须替他担忧’。可T子也不是寻常女子,似乎不愿放手,‘我不知道有那种东西’,硬是不拿出来。W不知道绘卷的藏放处,只好改变手段,企图带着T子前往福冈。不必说,他在内心盘算着,只要能带她离开,她一定会带上这卷绘卷。
“巧的是,T子的姐夫G——那位京染屋老板是个无可救药的好色之徒,进吴家不久就开始接近小姨子T子,一心企图染指。所以一经劝诱,T子就二话不说跟着W离家,在福冈偷偷与他同居了。姐姐Y子好像也很清楚这件事,所以并未积极寻找。问题是,关键的绘卷依旧下落不明,即使以W的眼力,还是没办法识穿T子是否携带着绘卷。
“但W并未失望,继续在T子身边等待机会,同时搁下学校一切工作,监视着T子的行动。也难怪W会这么做,T子为了不让姐姐和如月寺住持以外的人察觉,化名为虹野三际,种种行为背后的动机都逃不过详知绘卷来历的W的眼睛,他理所当然会推断T子一定是将绘卷藏在某处了。
“然而,聪明伶俐的T子从W的态度里,应该也察觉到了某些事情。她虽然不很确定,却知道W接近自己的目的并不单纯,搞不好目的就在绘卷,他想拥有绘卷……她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怀疑形之于色,所以W也只能够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不但如此,W不久后又受到更严重的打击,不得已只好含泪退场。他不断变换手法搏取欢心,并视其为找出绘卷唯一线索的T子,竟然在他无法抵抗的要害上予以意料之外的重击。
“这重击不是别的,正如我刚才所说,T子略微察觉到对方的爱情是以自利主义为中心的,而且,她当时才第一次得知W的家族有严重的肺病遗传倾向,可W却完全隐瞒了这项事实。另外,这是题外话……如果对照此事实,也就会了解到T子为何有了后来的浪荡行为。总之,并非像一般人所说的那样不守妇道,也不能责怪其薄情。因为其行为的背后有承续吴家血统的悲痛、沉重的观念在推动着,从一个弱女子的立场来看,自然有希望尽可能留下血统健康的子孙的心情。对照离家当时,附近人们冷嘲‘反正如果留在家里找男人,顶多也只是找到像G那种来路不明的家伙’的事实,应该也能明白T子的这种心情,更能理解T子兼备着何等理智和纯情的聪明玲珑个性。从这种角度来看,可以说T子天生就是不幸的薄命女性。
“还有一点我必须在此告白,你或许已经察觉到了,那就是有关W家血统及其健康状态的秘密的泄露,把这些利用书信告诉T子的人就是M。原因在于他仍深爱T子,对这项研究也不死心。M与W分别采取行动之后,考虑到也许另有他人藏起绘卷,在进行各种搜索的时候,从之前村民们的谣传中推测到了T子的心理,因此实施了这种反间密告。他果然做对了。当然这种行为很卑鄙,更何况M还借这封信再度接近了T子。但是,但是……如果回顾当时直到今日,M也因此必须持续被要求偿还恐怖代价的事实,实在是毛骨悚然。有志于研究‘因果报应’的人却受到因果报应所苦,导致下定自杀的决心,让他连笑谈命运的力气都没有……
“话虽如此,当时M又如何能预知未来呢。他只是受到这项传说所包含的精神科学魅力和T子的美貌所吸引,同时更抱着只要是为了学术研究,一切都可以不在乎的意志而盲目前进。不到半年,M就和T子同居了。没多久,T子怀孕的征兆就明显呈现出来。那一年进入暑假后不久,就已经可以感受到清晰的胎动了。而这个胎动是在日后长达二十年的岁月中,彻底掌握W和M两人命运的命运魔神般的胎动,是焦躁地想要取出W和M两人心脏玩耍的胎儿暴动,更是让在这出以精神研究为中心,超越血泪、义理、人情的妖邪剧里担任主角的所有演员全部陷入死亡结局的命运魔神的捉弄。问题是,这出戏开幕时丢给观众的疑问‘我是谁的儿子’……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所得到的回答全都是否定的。
“当然,W和M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们的回答是否就是不可摇撼的事实呢?就算后来成为‘血型鉴定亲子关系法’专家的W也同样无法进行调查。因为他不能随意采取自己和M的血液。不仅如此,比任何人更能说出这项事实的胎儿母亲T子,在尚未接受调查前就已‘死无对证’,也未留下丝毫证据。若她生前留下写着胎儿父亲姓氏之类的讯息,事情就能迎刃而解,只是很遗憾,她什么也没有留下,申报户籍时也只是简单写上‘父不详——吴一郎’几个字,因此W和M可以任意肯定或否定与T子的关系。更何况,T子是否曾与W和M以外的男人扯上关系,除了她自己的良心之外,没人知道。这表示,关于T子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这个问题,除了T子复活,或写下某个确凿如山的答案,否则永远无法解答。
“命运的魔神——胎儿出生后,是个如珠玉一般的男孩。他于明治四十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出生于两人秘密同居的福冈市外松园一位皮革商人家中的别院。听到男孩的啼哭声后不久,一直忍耐着的M首次问T子:‘听说有一卷会诅咒吴家男子的绘卷存在……’这时,T子似乎也被为人母亲的爱心打动,终于道出实情:
“‘我从小喜欢读书和绘卷甚于三餐,所以懂事后就经常独自前往寺院,观赏或临摹据说是虹汀先祖亲绘的纸门图画和亲自雕刻在栏杆上的仙人画像。来参拜的村人们不知道我在场,总是会谈及各种有关寺院缘起的事迹,我听了非常感动。而且从他们的谈话里得知了有一篇详细写明寺院缘起的文章,是由和尚慎重保管的……我很想看,最后趁无人之际,假装观赏绘画四处搜寻,果然在和尚房间的书箱里找到了《缘起》。
“‘看过以后,我觉得那卷被烧毁的绘卷未免太可惜了,就前往大殿捧起佛像摇动,却发现里面好像有疑似绘卷的物品碰撞的声响,由于事情出乎意料,我当时吓了一跳,心跳急促。
“‘但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和尚时,却被训了一顿。因此过了大约一个星期,趁着放学回家,我假装到大殿上香,拔下佛像颈部,取出了绘卷。
“‘然而,带绘卷到无人的仓库二楼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尽是意料不到的恐怖、恶心的画像,我再度吓了一跳,马上想送回寺院。但这时忽然见到绘卷裱装非常漂亮,觉得送回去未免可惜。所以后来每当自己一个人在家时,我就会一点一点撕下裱装背面的纸,利用坏了的幻灯镜头观看丝线的排列,并描绘在红色绢布上。不过若被人发现就糟了,因此制作好以后就全部烧毁,倒入室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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