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大部分是做梦?我确实看过包袱里面的东西,可是才只经过很短的时间,不可能积上那样多的灰尘……
我颤抖地站起来,膝头酸软,仿佛要散架一般。我双手扶住大桌子边缘,勉强撑住犹如棉花般的身体,用发抖的手指抓住包袱拉过来一看,包袱底下留有清楚的方形灰尘痕迹。我重新细看掉落在打结处的尘痕,怎么看都不像是最近有人触摸过。而且解开后,所有尘痕完全消失了。
我哑然失色,凝视眼前的空间,再度在脑海中重复今天清晨迄今的记忆。但是,正木博士拿给我看的包袱中的东西以及所做的可怕说明的记忆,和这打结处的尘痕是绝对不可能并存的事实,是完全矛盾的两件事情。
我咬紧牙根忍住全身的颤抖,继续以痉挛的手指打开蓝色包袱,发现先前见过的报纸包和若林博士的调查报告原文都与之前见过的一样,整齐地叠着。不仅如此,从包袱巾缝隙掉落的灰尘也淡淡覆盖在调查报告封面的黑色硬纸板上。解开包裹绘卷的报纸,同样留有长方形的尘痕。
我再度哑然,由于过度惊异而茫然若失。怀着想确定自己精神是否正常的心情,首先缓缓拆开绘卷的报纸包,详细检查报纸的折叠痕迹、箱盖的接合状态、绘卷的卷合情形甚至绳子的系法,但似乎是由相当细心的人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整齐,没有发现双重或是歪斜的折痕。拉开绘卷,似乎是杀虫剂似的散发着强烈气味的白粉纷纷洒落在桌上。接着打开的调查报告里虽然没有使用杀虫剂,可是翻阅之间,灰尘霉味触鼻,可以确定最近无人碰触过。
为求慎重起见,接下来我翻开正木博士装订好的遗书,反复看着最后的两三页。但是,今晨为止仍可见到的墨水未干的蓝黑笔痕现在却已完全乌黑,而且行与行之间似乎还附着黄霉,怎么看都不像是两三天前所写的。
我越来越被不可思议的景象所吸引,于是如先前正木博士所做的一样,把调查资料抱出包袱外,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资料底下垫着一张发黄的报纸号外。先前正木博士掸干净包袱巾时的确没有这东西。
我两眼圆睁,环顾四周。只能认为室内某处躲着透明的魔术师,正在运用魔术,否则就是我的精神又出现毛病,陷入某种幻觉。我怯怯地拿起那张号外,见到折成八折的一页右上角的特大铅字标题的时候,忍不住大叫出声,撞到背后的转椅,差一点就踉跄倒地。
那是大正十五年十月二十日,也就是正面墙壁上的日历显示的斋藤博士死亡之日的翌日,若林博士说是正木博士自杀的当天,由福冈市的西海报社所出刊的号外,左上端登出正木博士眼镜反光,假牙露出,正在微笑的约莫五寸大小的粗糙照片。
九州帝国大学精神病学教授正木博士跳海自杀
同时暴露解放治疗场内爆发的罕见残杀事件
今天(二十日)下午五点左右,九州帝国大学精神病学教授、医学博士正木敬之溺死的尸体被人发现漂流至该大学医学院后方、马出滨的水族馆附近海岸。该大学内部此刻非常混乱,但也因为这件事,暴露出之前十九日(昨天)正午,该博士独创特设的“疯子解放治疗场”内发生了一位疯狂少年残杀一位疯狂少女,紧接着造成场内几位疯子当场死亡或受伤,连企图制止的监护者也身受重伤的事件。不仅大学当局,连有关当局都狼狈失措,目前正极秘密地进行调查。
* * *
疯狂少年挥舞圆锹杀伤五位男女,治疗场内到处鲜血!
昨天十九日(星期二)正午时分,事件发生当时,该科主任教授正木博士正在午睡。解放治疗场内,十位病患和平常一样的各自散开演出各自的狂态。当时在一隅耕作的足立仪作(编号六○)在午炮响起的同时,听到护士告知吃午餐的声音,立即丢掉所使用的圆锹走向病房。这时,先前就注意着仪作动静的疯狂少年——在福冈县早良郡侄之滨一五八五番地务农的吴八代子的养子,也是其外甥——吴一郎(编号二七),突然拾起圆锹,狂击在一旁植草的疯狂少女浅田志乃(编号一七)的后脑部,被害者在血沫飞溅中当场死亡。该治疗场的监护者、柔道四段的甘粕藤太马上紧急通报并赶入场内,但已经来不及了,场内的政治狂某某和拜神狂某某两人为了救援少女志乃,前者的脸颊和后者的前额被吴一郎的锹刀砍中,血流满地地昏倒在砂地上。这时,甘粕趁隙从背后抱住吴一郎,打算一举将其制伏,却没想到吴一郎的力气非常大,丢下圆锹后,抓住体重七十七点五公斤的甘粕双臂,如转动水车般地上下纵横甩动。甘粕拼命想甩开对方时,吴一郎不小心踩到疯狂女人所挖掘的坑中,身体倒地,甘粕闪避不及,肋骨撞击到大楼屋檐下铺着的石板,当场昏迷,不省人事。此时在治疗场入口听到甘粕叫声的几位男护士、工友和医务人员赶到。他们其中虽然也有学习柔道者,但目睹站立在治疗场中央的吴一郎拾起圆锹,溅满血污的脸孔苍白,睥睨四周,怒叫“谁敢妨碍我的事业”的情景时,吓得没有一个人敢进入。这中间,吴一郎的眼神转向场内一隅,脸色马上恢复原来的红润,开始微笑,他重新握好沾血的圆锹,朝着伫立在场中的两位女人逼近。首先是舞蹈狂的少女某某被追至田边,眉间受到重击;接下来他走近先前扮成女王,仍旧在场内逍遥游荡的胖女人,但是女人厉声一喝“无礼,不知道我是谁吗”,同时双眼怒瞪,吴一郎愕然止住圆锹,叫“啊,你是杨贵妃”,随即便跪在砂地上。此时,勉强恢复意识的甘粕忍住痛苦站起身,打开治疗场的入口大门让疯子们逃出,然后再次昏倒。之后,吴一郎也单手拿着圆锹,轻松抱起第一位牺牲者浅田志乃的尸体,向扮成女王的疯女人施了一礼,走出血流满地的场内,悠然走向自己的病房——七号房。其他人只是手足无措地颤栗着远远旁观。
疯狂少年自杀,正木博士无动于衷
这时闻讯赶到的正木博士,以极其平淡的态度指挥医务人员,从狂暴的吴一郎手中夺下尸体和圆锹,让他穿上控制疯子专用的无袖衬衫,带上脚镣,监禁于七号房。另一方面,对于包括被害者志乃在内的其他四位男女病患施以急救。其中两位男性虽非致命伤,但仍然无法判断生死。可是两位少女却头盖骨碎裂,明显不治,于是周围人慌忙通知其亲友。同时,正木博士折回七号房,察看被监禁的吴一郎,却发现他用头撞击病房墙壁,人已经昏倒。博士赶忙找来医务人员急救。等一切骚乱告一段落,所有问题都处理完毕之后,正木博士走出精神病科学教室。到了下午二点半左右,医务员山田(学生)想向他报告“吴一郎有恢复迹象”时,在精神病科教室和医院内却都找不到正木博士的踪影。
正木博士预言:解放治疗将获得如预期的巨大成功
在这段时间,正木博士前往大学校长室,求见松原校长,大声讨论事情。讨论的详细内容虽然不清楚,却听他反复说着“疯子的解放治疗实验,借这次发生的事件,已经获得如预期的巨大成功”,以及“我已经命令该解放治疗场在今天之内封闭。抱歉长时间给你带来困扰,不过也托你的福,终于能够完成实验,内心非常感激(该治疗场是正木博士得到校长允许之后以私费设立的,附属于治疗场的雇员等人的薪水也是由正木博士所发的)。还有,我明天会提出辞呈,后事完全委托若林博士处理”云云,哈哈大笑地推门而出,不知去向。据说,在校长室隔壁房间听着的职员们都互相对望发抖,怀疑该教授已经发狂。
酣声如雷醉倒后行踪不明
正木博士出了校长室以后,毫无责任感地将死伤病患交由医务人员照顾,径自回家,途中不知在哪儿喝得烂醉,回到福冈市凑町的住处,酣声如雷地熟睡了两三小时。到了晚间九点左右,他表示要出去吃饭,飘然离开住处,就此行踪不明。据说,他曾偷偷回到九州帝国大学精神病科自己的办公室,通宵达旦整理文件资料。
模仿疯子的恐怖尸体
本日下午五点左右,钓完沙梭鱼回家,路过大学后面海岸的两名男子,发现漂移到岸边的一具奇怪的溺死尸体,慌忙向箱崎警局通报。万田组长与光川巡佐前往调查。根据尸体身上的名片确定是正木博士之后,这件事引起了一场骚动。福冈地方法院派出热海推事和松冈书记官,福冈警察局派出津川探长、长谷川法医及另外一名员警,大学方面则包括若林院长和川路、安乐、太田、西久保诸教授以及田中秘书等人赶到现场。经过验尸,发现该博士将帽子和雪茄置于海岸水族馆后的石墙上,穿着诊断服,手脚用对付疯子的专用手铐脚镣紧绑,趁满潮时跳海,死亡时间已超过三小时,就算急救也没有用。但是,对于上述情况,若林院长及其他相关人士皆三缄其口,企图和之前的大惨剧一起埋葬掉,还好靠着本社机敏的调查,才得以真相大白。关于正木博士的自杀原因,因为并未发现遗书之类的东西,所以不得而知。同时他住处的书柜、桌上等也都整理得非常整齐,未能发现丝毫异样。另外,正木博士喝得烂醉回家或是托称外出散步而未归的情况,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两次,所以住在同处的人并不觉得奇怪。
奇怪的谜——疯狂少年的一句话
对于上述事件,该解放治疗场的监护者甘粕藤太受伤的胸口绑着绷带,在市内鸟饲村的家中接受访问,说:
“事情的发生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我很后悔,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当初就不该接下此项工作。当然,我应该也有责任,尤其是解放治疗场昨日就已封闭,所以我也向正木博士提出了辞呈。大概是所谓的疯子的力气吧,吴一郎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强大,导致我肩膀出其不意被撞到,两度陷入昏迷,实在太没有面子了。但是第二次昏迷却马上就醒过来,因此我陪同三位医务人员跑向七号病房,打算制伏一郎。可是发狂的一郎挥舞手上的圆锹,大叫:‘不可以过来,不要过来!’状况非常危险,根本没有办法接近。等到吴一郎看见随后赶来的正木医生后,却立即恢复镇静,高兴地施了一礼,指着浑身鲜血、躺在床上的志乃少女半裸的尸体,说出一句奇怪的话:‘爸爸,你能把上次在石头切割工厂借我看的绘卷再借我一次吗?我已经找到这么好的模特儿了。’听到这句话,正木医生不知为何显得很激动,脸色苍白地望了我们一眼,大喝:‘你在胡说什么?’马上扑向吴一郎,制伏对方。但他的脸色还是非常难看,直到吴一郎头部撞到墙壁晕厥后,好像才恢复常态,神采奕奕地指挥各种事宜。”
当记者告诉他吴一郎已经清醒,他说:“嘿,真的吗?我见到的时候,吴一郎满脸鲜血,加上正木医生也说吴一郎因为严重脑震荡而停止呼吸,应该已经没救……可能是手脚被铐住撞墙,所以力量没有那样大的缘故吧。”接下来记者告诉他正木博士自杀的事,问他是否知道死因。甘粕愕然,脸色霎时转为苍白,痛哭流涕,嘴唇不住颤动地说:“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我必须赶快去见他最后一面。正木医生对我有救命之恩。去年我在美国流浪,于芝加哥附近患上肺炎病倒,当时是正木医生让我住院的。他还说,如果我想报恩的话,可以回国住在福冈等他,还给了我相当多的旅费,所以我回国后进入当地的英日学院担任柔道教师。等正木医生回大学任职后,马上过来负责治疗场的监护工作。正木医生一向乐观,人格也高尚,责任观念一定很强吧。”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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