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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短篇小说:第一个黄金时代

短篇小说的黄金时代始于福尔摩斯,结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福尔摩斯系列是这个时期最好的作品,但也不是唯一值得怀念的著作。那段时间里,大多数最杰出的短篇小说家都从其他类型创作转而撰写侦探小说当作调剂,其中大部分原因是这个文类仍十分新鲜,他们创作这种仍处于萌芽阶段的类型小说能乐在其中,并拥有各种无穷无尽的创作可能性。

谈论大多数夏洛克.福尔摩斯当时的追随者时,有个观念必须先调整。这些作品的阅读乐趣在于机巧的谜团与解谜方式,重视的是诡计本身,而非打造角色的手法或引人入胜的故事。这段时期出现了大量具有才华的作品,因此被称为犯罪小说的第一个黄金时代,但应了解的是,这些作品的质量仅为K金,而福尔摩斯短篇中最优秀的作品几乎都是纯金等级。尽管如此,对于可接受这类作品的人来说(着迷于此道的人应该都行),各式各样的侦探与创意,还是能带来持续不断的阅读乐趣。

侦探的个性可说是系列故事的核心。许多侦探的特色相当两极,但最明显的区别,则是福尔摩斯这类型的超人,以及不起眼的凡人。超人型侦探没有多余情感,对于日常生活中的事物也不太感兴趣。第二种类型的侦探则运用常识来解决案件,而非透过分析推论。他们是自行开业的私家侦探,那是当时的流行方式,但他们的言谈通常与警察类似。例如离开警察岗位的雷斯垂德与葛里格森,他们形象亲和,绝不是天才旁的丑角。超人侦探几乎总是有华生这样的同伴,负责许多单调的调查行动,至于仰赖常识办案的侦探通常都是单独行动。

福尔摩斯之后最成功的超人型侦探:凡杜森与布朗神父

这段时期最成功的两名超人型侦探分别是奥古斯都.凡杜森与布朗神父。凡杜森的创作者是福翠尔,他出生于美国乔治亚州,曾从事剧场与新闻工作,并将这些元素融入作品里。凡杜森主要出现在两本短篇集中,分别是《思考机器》(The Thinking Machine, 1907)与《思考机器探案》(The Thinking Machine on the Case, 1908)[1],其福尔摩斯式的全知能力近乎荒谬。他登场时以轻蔑口吻谈论西洋棋,表示只要了解所需的规则逻辑等知识,就能成为西洋棋大师,还有,他只需「几个钟头时间研究其游戏规则,就能击败任何职业棋士」。接着故事里安排了一场比赛,参赛者是「教授」与世界冠军柴可夫斯基。「教授」花了一个上午向一位美国西洋棋大师学习规则后便出赛,才下了五手,柴可夫斯基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无踪,下完十四手后,凡杜森说:「十五手之后死棋。」世界冠军以法文惊呼:「老天!」(他不是那种只会讲母语的俄国人),接着又说:「你不是人;你是个脑子——是机器——一部思考机器。」从此之后,凡杜森教授便被称为「思考机器」。他个子矮小,有张没有胡碴的苍白小脸、修长灵活的双手,头又大又圆,戴着一顶八号帽子,帽子下是一团杂乱的黄色头发。

尽管有些过于荒谬,但思考机器系列几乎全都出于原创。通常故事分为两个部分:首先向读者呈现谜团,有时透过第三人称,有时则是有人向思考机器描述内容。他的助手是记者韩钦森.哈契,负责大部分的跑腿工作,接着才让「教授」解决案件。在这系列最好的作品中,有一篇是将毒药抹在OK绷上;第二篇是有人从离家有段距离的水晶球里看见他在自家公寓遇害的景象(这个诡计基本上是在受害者观看水晶球的房子里,布置了一间模样相同的房间);第三篇则是一辆车连续数晚在两头均有警方监视的巷弄中消失。思考机器系列最好的短篇是〈逃出十三号牢房〉(The Problem of Cell 13),故事开头时,「教授」便断言任何事都能够靠思考完成。有人表示,没有人能想出逃出牢房的方式,他则回答:「老话一句,一个人当然能用他的脑子逃出牢房。」这则故事讲述的就是他如何做到,过程中并搭配一些有趣的不解之谜,最后才完整解释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短篇故事成为选集中必收的经典之作,价值超越其他作品。福翠尔死于铁达尼号船难。他的其余作品不像犯罪小说那样深度刻画角色特质,但他在涉及的领域中均展现了超群的原创性。

却斯特顿的小说故事就像他的长篇、诗作、文学评论与报导文章一样,尖锐、矛盾,但又相当浪漫,而且他勤于写作的笔创作不绝。他曾探讨过侦探小说模式的各种观点,并将这些元素放进他第一本、也是最好的一本短篇集当中。他表示,侦探小说是一种将诗意隐藏在都市生活、受欢迎的表现手法。侦探穿越伦敦,他们搭乘的「寻常公交车呈现出童话故事船只的原始色彩」,城市中的灯光就像祕密守护者,只有作者清楚,读者却未能知晓:「每个路口就像有手指指出方向;每个烟囱组成的美妙天际线,就像正大胆嘲讽暗示着谜团的真相。」侦探小说作者应视为城市诗人,侦探则是浪漫的英雄、文明的守护者:

社会正义的使者拥有独特而诗意的形象,而窃贼与强盗只不过是过往平静宇宙中的守旧者,乐于留在那属于人猿与狼群的古老时代。警方的传奇就是人类的传奇……提醒我们,警方当局无声无息地约束与保护我们,这正是一种成功的骑士精神的表现。

上述这些话写于一九○一年,当时他仍未动念要写布朗神父系列,但这段话正是却斯特顿对自己侦探小说绝佳的特别辩护。在他的作品中,厉害的罪犯傅南彪后来变成了侦探,就像维多克那样。作者在二十五年后又发表了另一个他在短篇中具体落实的观点:「就算是寻常的惊悚小说,唯一让人害怕的事仍与道德及情感有关。」这话没错,至少他表现独特的惊悚小说的确如此,总是能呈现社会状态或人性的微妙矛盾。却斯特顿才华洋溢,无论长篇或短篇,他的侦探故事都能展现出文字技巧与心理层面的纯熟,《诺丁山的拿破仑》(The Napoleon of Notting Hill)或超自然惊悚小说《曾是星期四的男人》(The Man Who Was Thursday)都是最好的例子。

除了布朗神父系列,却斯特顿还写过几本短篇集,多少可称为侦探短篇小说,例如《奇职怪业俱乐部》(The Club of Queer Trades)、《知道太多的人》(The Man Who KnewToo Much)与《四名完美的重刑犯》(Four Faultless Felons)均相当杰出,但他在这个领域的名声,仍是来自于五本布朗神父系列作品:《布朗神父的天真》(The Innocenceof Father Brown, 1911)、《布朗神父的智慧》(The Wisdom of Father Brown, 1914)、《布朗神父的怀疑》(The Incredulity ofFather Brown, 1926)、《布朗神父的祕密》(The Secret of Father Brown, 1927)与《布朗神父的丑闻》(The Scandal of FatherBrown, 1935)。布朗神父是个沉默寡言、平凡无奇的小个子神父,戴着黑帽,手持一把破旧雨伞和棕色纸包裹,其形象出自贝拉福圣库斯伯特教区的神父约翰.欧康纳[2]。「那顶压扁的帽子还真写实,我拿那把便宜的大伞是为了不用穿雨衣。」欧康纳神父曾这么写:「棕色纸包裹!只要情况允许,我就会随身带着,完全不在乎流行或仪态什么的。」

他连收伞都有困难,也搞不清楚自己回程票的终点站在哪里,这样的角色归类在典型的超人侦探似乎有点奇怪,但布朗神父之所以属于这个类型,是因为他透过上帝的讯息来破案。侦探小说中的逻辑派会带点挖苦地抱怨,却斯特顿违反他们建立的所有规定,因为他不会告诉你所有窗户是不是都拴住了,或是膳务室中能否听见枪械室的枪响。尽管如此,却斯特顿十分擅长舍去与主题发展无关的所有元素,只要能接受故事前提与布朗神父的角色设定,案件中的线索便极为明显。狗会哀鸣,是因为手杖沉入海中;关上的门扉散发出红色光芒,就像「一摊血突然变得十分鲜明,在呼喊着复仇」;新兴宗教的牧师听到碰撞声与尖叫时,竟然没有环顾四周。这些都是我们破解谜团的真正线索。如果我们接受布朗神父,也必须接受他的权利,让他在调查的案件中传述宗教与社会道德观。

他往往能以漂亮手法带出这些重点。在〈蓝色十字架〉(TheBlue Cross)中,布朗神父认出冒牌神父的原因,是对方抨击理性,而这是「很糟的神学理论」。〈怪异的脚步声〉(The Queer Feet)中,诡计之所以成立,是因为很难分辨某个身穿礼服的男人究竟是客人或是服务客人的侍者,这也是基于社会状况的评论。「神父阁下,贵友想必非常聪明才能扮演绅士。」庞德上校在结尾时这么说,而神父回答:「的确,想成为绅士想必很不容易;不过,你可知道,有时我觉得那可能和当侍者差不多辛苦呢。」其中一些最好的矛盾情节安排得完美无比。为什么一个人要戴着醒目之至的紫色假发?因为他希望尽量让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假发,这么一来,那只伪装成不正常模样的正常耳朵就不会引起他人好奇。一名黑人如何在白人之间隐身?答案是经过伪装让人以为他是扮成满脸煤污、假装成黑人的白人喜剧演员。

却斯特顿的短篇就象是一顿大餐,对每日应消耗的热量来说实在过度丰盛,每次应该读个两、三篇就好,六、七篇太多。这些故事也有缺点,只要写得严肃就会失去原本的魅力。他的侦探短篇有时会像长篇一样,因为故事前提的幻想过强而显得荒诞不经,但这种情况不算太常见。前两本的水平胜过其余作品,我在谈论这些作品前又全部重读了一遍,依然认为这些作品对我来说仍可以算是史上最杰出的犯罪短篇系列。我个人选择的作品,包括前面已提过的〈怪异的脚步声〉、两个头与一个身体之谜的〈祕密花园〉(The Secret Garden)、利用镜子让诡计充满喜剧感的〈甬道里的人〉(TheMan in the Passage)、如逻辑习题般的〈盗贼的天堂〉(The Paradise of Thieves),以及一具尸体呈大字型躺在干净雪地,看起来就像巨大的蝙蝠,应验了传说的〈有翅膀的短剑〉(TheDagger with Wings)。最后一篇的结局有些地方并未解释清楚,纯粹主义者不会喜欢,但我读了十几遍,却斯特顿将诡计结合传说的巧妙手法,以及故事核心画面的鲜明效果,还是让我生起全新的敬佩之情。

读却斯特顿会让人更深刻感受到,最优秀的侦探短篇是出自艺术家之手,而非工匠的作品。同一时期描写超人侦探的其他作者,全是擅于书写的文字工匠,他们也不曾假装自己是在创作艺术。有些想法不错,有些可以编出好故事,但没有人的概念能像福翠尔如此聪明,也没人拥有却斯特顿那种能不时打动人心的诗意灵感。休.葛林[3]爵士曾挑选一些侦探小说,并称为「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对手」,这证明那个时代即使没有夏洛克,依然有其出色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