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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与赌局

1


小岛到家后,不放心陶展文的安危,给陶宅拨去电话,接电话的是节子。


“老陶不是和你一起出去了吗?他还没回来呢!”节子若得知老伴傍晚刚遇险,如今怕是要急得跳脚了。


小岛心里一个激灵,他亲手把陶师傅送上的车,照理说,最多五分钟就能到家。眼下已过了半个小时,自己几经耽搁都到家了,陶师傅不至于还没到家吧?莫非是出什么事呢?


“我和陶师傅在生田新道就分开了。”小岛不想让师母担忧,便没有提陶展文是乘计程车离开的。


节子似乎已习以为常了,笑道:“不打紧的,老陶可能在外头晃悠呢,倒让你担心了。”


“陶师傅待会儿回来,能否让他给我拨个电话报声平安。”小岛今晚别想睡个痛快觉了,若陶展文有个三长两短,他可难辞其咎。


“好说,但我这会儿要睡下了……这样吧,我在枕边留个纸条,他要是看见了,会给你打电话的。”


小岛道谢,挂断了电话。在心里安慰自己:“依陶师傅的身手,三四个暴徒也近不了身的,今天傍晚只是大意了而已。”


时至午夜,仍没有来电,小岛安慰自己:“陶师傅怕是没喝够,中途又折返回三宫了,不对,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回家,否则,也不会执意不让我上车送他。”


在煎熬中又等了一个小时,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小岛开始慌了。他与陶展文相识多年,深知陶师傅不是那种彻夜寻欢之人。


“陶师傅不会是没看见师母留下的字条吧?”小岛忙不迭地跳下床,正打算再给陶宅拨一通电话,这时,心心念念的电话铃终于响起来了。


小岛一把抓起话筒,听见陶展文的声音,心里不知是轻松还是恼火,批头便责备道:“陶师傅,您到底上哪儿去了?”


陶展文语气如常,道:“去处理了一些事儿。”


“傍晚刚出过那档子事儿,您知道我有多担心您吗?”


“抱歉,抱歉,你让我给你拨电话,有什么事儿吗?”


“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担心您!”小岛气急。


“然后呢?”陶展文笑道。


“然后……算我瞎操心,行了吧!”


“不说笑了,今晚确实是我不对,我认错。”陶展文的语气瞬间严肃了起来,“我拨这通电话,可不单单是为了报平安,也有事找你。”


“呵,陶师傅,这三更半夜的,您找我什么事儿呀?”小岛还在气头上,话语中不免带了几分情绪。


陶展文连忙解释:“我一回家就在犹豫要不要给你拨电话,怕打过来会打扰你睡眠。当我看见了枕头边的留言,就立马给你拨电话了。”


“师母已经歇下了?”


“早就歇下了,眼下睡得正沉。”


“好吧!您说说,找我有什么事儿?”


“明早,得劳烦你早些起床。”


“早起?早起做什么?”


“去一趟莱伊家,莱伊夫人找你有事相商,我答应她明儿一早就让你过去。你若不去,我这张老脸可挂不住。”


“师傅的老脸,我们做徒弟的自然要力保。但是,莱伊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也不知道,总之明早就有劳你跑一趟了。”


“几点?”


“九点半到莱伊家就可以了,怎么样?不为难吧?”


“得嘞!就听您的。”报社记者通常是晚出晚归,九点半确实太早了些。但小岛仍干脆地应承了下来,他有预感,这一趟事关重大。


“感谢。”


“小事一桩。”小岛语气一顿,问道,“陶师傅,您今晚,莫非是到莱伊家去了?”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陶展文算是默认了。


“好吧!那明天再说吧!晚安。”


小岛刚欲挂电话,陶展文突然补充道:“明早莱伊家若没人,你立马打电话通知我。”


“好。”小岛恨不得明早快些来临。他从箱底取出了许久未用的闹钟,调好闹铃置于枕边,这才安心地合上眼。他知道,今晚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


2


翌日,小岛早早便乘的士前往莱伊宅。的士照老规矩停在了通往莱伊宅前面的狭长步道前,剩下的路得步行。


小岛一路上都在思索一个问题:弘子为何指明要找自己,而非陶师傅呢?要说关系远近,陶师傅怕是与她的关系更近一些。有什么事儿,是自己能做到,而陶师傅不能做到的呢?小岛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件,那便是写报道。或许说,弘子手里攥着什么猛料,经陶师傅劝说,愿意爆料给自己。


依陶师傅昨晚的态度,小岛有预感,案件到了落幕的时候了。陶师傅昨儿也说了,围绕在马尼拉·莱伊身边的谣言,全部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上野浩介是参与协助的人。弘子作为莱伊的枕边人,若对此浑然不知,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小岛仿佛已经捋清了一切。真相比起迄今为止五花八门的推理和猜想,永远是那么骨感和无趣。


“是小岛先生吗?”对讲机里传出弘子的声音。


小岛被拉回现实:“啊!是的。”


“大门和玄关都没锁,您直接来大厅吧!”门铃的对讲机跟电话不同,传出的声音冷冷冰冰的,不掺杂一丝情感。


小岛也不客气,推开铁门,来到了玄关19。触碰到门把的刹那,金属的凉意传遍全身。小岛已记不清上一次这么早出门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觉着周围的空气里都渗着陌生,所幸庭院中还透出几分春意,让人心安。


大厅中,马尼拉·莱伊的夫人弘子,正襟危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椅上。宽大的座椅,把她的身形衬得更瘦小了,不对,她确实比最初见面时消瘦了一圈。


小岛走到妇人前面,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莱伊夫人?前几日才刚在警署见过面,这才几天,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眼前的弘子,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几十岁,双颊凹陷,目光涣散,两眼布满了血丝。


弘子感觉到了小岛眼中的惊疑,无力道:“我这副模样,让您见丑了。”


小岛不是很懂弘子的意思,她说的“见丑”,指的是自己没有梳妆打扮便迎接宾客吗?只见弘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我去稍稍整理一下,您先坐会儿。”


小岛暗觉不对劲儿,弘子一大早把自己喊来,必定有要事相商。若事出紧急,她怎会还有闲心化妆?事到如今,再在这张憔悴消瘦的面庞上施以粉黛,还有何意义,又不是要出门。


弘子仿佛读出了小岛眼神中的疑问,答道:“待会儿,得劳烦您陪我外出一趟。”


出门?去哪里?小岛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弘子眼看着便要离开客厅了,小岛忍不住问道:“夫人,您打算带我去哪儿?”


弘子缓缓回头,莞尔道:“警署。”虽面带笑容,但她的眼神依旧黯淡无光。“对了,差点儿忘了。”弘子快步折返至壁炉,取下一个纸袋,交予小岛:“我怕是要耽搁一阵子,这是我昨晚写的,还请您先过目。”


小岛听出了妇人话语中的颤抖,疑问道:“您昨晚写的?”陶师傅昨晚造访过莱伊宅,这些内容是在陶师傅造访之前,还是造访之后写的呢?


“是的,我昨晚熬夜写的。”弘子的笑容中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落寞。


如此说来,是在陶师傅造访后写的了。小岛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纸袋,里头是一个笔记本。


3


小岛作为一名资深新闻人,预感一向颇准,这次也不例外。他接过纸袋的刹那,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三个字:认罪书。刚看了几行,这一预感便得到了证实。


笔记本上的字遒劲有力,且一字占了两行,乍看之下,不似出自弘子这般孱弱的女性之手,但这倒是方便了小岛阅读。


谨此下笔,以度过此难眠之夜。


自明日起,怕再也没机会这般慢慢悠悠地执笔了。事已至此,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已然于事无补。因此在这里一一交代自己犯下的错误。


话还得从今晚说起。陶展文先生深夜驾临寒舍,态度轻松,却语出惊人。


“夫人,请坦白!陶某已知晓您的所为,只有一事不明,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非,暴露了?不可能,这个男人一定是在套我的话!但在陶先生眼中,我发青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陶先生见我态度如此坚决,继续说道:“您不必否认,更无须辩解。我既然深夜登门叨扰,自然有真凭实据。我只是一名普通民众,无权要求您做什么。此番前来,只是知会您一声,让您提前做好准备。”


可笑,我仍然心存侥幸:“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一定要让我一五一十地都说出来吗?”陶展文先生笑了,语气轻松地将我的所为说了出来。


我越听越是血气上涌,却仍死鸭子嘴硬,佯装愤怒道:“您、您这是在血口喷人!”


“我方才说了,我有真凭实据,还请您不要再作无用的挣扎了。”陶展文先生随之道出了证据。我心神俱乱,哪还有余力掩藏自己的情绪。振作些!这人是在虚张声势!我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安抚自己,然而面对着陶展文先生的那双眼睛,我发现自己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陶展文先生的目光很柔和。但越是如此,我越是无地自容,彻彻底底地垂下了脑袋。


“既然如此,我便先行告辞了。”陶展文先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明天一早,《中央新闻》的小岛会造访贵宅,届时,还请您同他一起去警局。明早九点半,没问题吧?”


陶先生丢下微微颤抖的我,起身行至门边,回头道:“给个建议,您可以把想说的话先写下来,明天让小岛他自己看便是了,省去许多解释的功夫,当然,写不写随您。”


说完,陶先生便走了。自陶先生指证我起,我便没有抬起过头。如今陶先生一走,苦苦抑制的情绪喷涌而出。我将意识放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仿佛要与这个俗世隔绝了,却又在现实与幻想的分界线上徘徊,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精神错乱吧!不知过了多久,我回过神来……几点了?我下意识地去看钟。事已至此,时间于我已是慢性毒药了,知之又如何?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明早九点半吗?看来得早起了。我刚拿起闹钟,脑子里想起一个声音,仿佛在责备自己:事到如今,你还能安睡?是呀,事到如今,我还有何资格安睡?我要如何承受这漫漫长夜的煎熬?陶展文先生临走前,给我指了条明路。如今不写,过了今晚,怕再也无力动笔了。想通这点,我如释重负。


认罪书言至此处,字里行间还算工整。但或许是笔者心乱了吧,越往后读,条理便愈发不清晰了,字体、间距也比不上先前工整,甚至还出现了错字、漏字,着实让小岛费神了一番。


我出身贫寒,至于贫寒到何等程度,怕是远超诸位想象,在这里就不细说了。单单是经济上的贫寒,尚不足为惧,真正让我觉得可怕的,是家人乃至周边人的贫瘠的人性。扒手村——这是世人对我家乡的称呼。此地太过臭名昭彰,以至于我从未向身边人坦白过自己的真实出生地。中学毕业那年,我欲与这个耻辱之地撇清关系,一意要只身赴东京半工半读。对未成年女儿的这个荒唐决定,家父竟事不关己地肯许了:“脚长在你身上,要去哪儿随便你。”


母亲赞成的理由更是荒谬:“也好,反正你现在还不到岁数,不能做陪酒女。”这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你现在还未成年,不能做陪酒女赚钱,可以放你出去混两年。但一旦到了岁数,就得乖乖回来供养二老!


至亲如此,让我对故乡更无牵挂了,这一走,便没有想过再回去。许多年后,父母相继辞世,说实话,我有如释重负的解脱感。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没必要惺惺作态了。我是迟了一年多,才闻知父亲的死讯。当时,我正被莱伊追求,沉浸在幸福中。初闻家父噩耗时,我只觉得未来的人生道路上少了一个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