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把小兔(即羽迫由起子)介绍给平塚总一郎刑警时,不是我吹牛,他的反应简直和我们预想的分毫不差。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平塚。那个……你是匠先生的妹妹吧?”
“是的。”小兔摆出和蔼可亲的样子,向对方鞠躬致意。她心里肯定在默默吐槽,但是表面上丝毫不露端倪。“一直以来,我哥哥承蒙您关照了。”
“哪里哪里。我们有一件奇怪的案子,今天要麻烦两位了。”
“没事。反正我正好放暑假了。”
好吧,我得承认我很好奇平塚会如何理解小兔的话。暑假?什么暑假?是初中的暑假,还是小学的暑假?
“请这边走。”说着,平塚穿过厚重的木门,带领我和小兔进入一所宅院,沿着被修剪整齐的植物与园林柱灯包围的石子小路慢慢往前走。
“哇,平塚先生,你家好漂亮啊!”小兔瞪大眼睛,“天哪,走这么久才能到住的地方,都可以骑车了。”
“哈哈哈。大是大,骑车还是不行的。”
话虽如此,可是不夸张地说,我们走过的这条通道与其说是私宅里的小径,倒不如说更像是公共步行道。第一次见到平塚时,从他的举止穿着我就能感受出他教养不凡,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出身于当地的名门望族。
“这里现在是我母亲和兄长夫妇居住的地方,”平塚指着前方左侧的二层洋房说,“以前这里叫离馆,重新装修之后叫新馆了。”然后他又指指右侧,也许是我多心了,感觉他的语气有些沉重,“这是出事的地方……叫旧馆,现在无人使用,以前是主屋。”
那是一座木制平房,在宽阔的庭院的另一侧,与新馆之间由一条回廊相连接。虽然和新馆比起来,旧馆外观陈旧,但并不会给人阴森的感觉。据说这里就是灵异现象发生的地方,那它多少应该更像那种吓人的鬼屋才对,然而,在晚上九点,周围一片漆黑,这儿看上去就是一栋非常普通的日式房屋。
“嗯?你说什么?你刚才说兄长夫妇,平塚先生,你不是长子吗?”
“大家都这么认为,因为我叫总一郎。我故去的父亲叫迦一郎,本来他的确想给长子取名‘一郎’,但在祖父的坚持下,兄长取名为‘德善’。道德的德,善良的善。据说祖父坚持要求孙辈的名字里必须有个‘德’字,我父亲不得已,同意了。幸好后来生的第二个孩子也是男孩,父亲总算如愿以偿,给孩子取名为‘总一郎’。”
“难道说你父亲是上门女婿?”
对于小兔略显莽撞的发问,平塚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好像觉得很好笑。
“你猜得没错。我祖父自己的名字里并没有‘德’字,他对这个字到底有怎样的执念,我也不是很清楚。顺便说一句,我嫂子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德’字,道德的‘德’。她叫德弥,‘弥’是弥生的‘弥’。不过她和我哥哥交往完全不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们是机缘巧合才在一起的。我哥哥结婚时,如果祖父还健在的话,他也许会很高兴吧。”
在平塚的带领下,我和小兔进入被称为旧馆的平房。这里的玄关像旅店一样宽敞,并排摆放二十双鞋也没问题。有些粗糙但不失设计感的脱鞋台颇有时代风情。走过木板铺设的小过道,立刻就进入到一个西式风格的餐厅。但这里的设备却复古到令人吃惊,冰箱门的把手都是那种立式短刀的样子,让人不禁猜测到底是从哪家古董店淘来的旧物。
一男两女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确切地说,其中一名女性是坐在轮椅上。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位坐轮椅的女性吸引过去。那松松盘起的日式发髻,精致的柳眉,秀挺的鼻梁,精雕细琢般的完美脸型,让她看起来宛如绝美的油画。看样子,这位五十出头的女性就是平塚的母亲了。如果不是之前就知道她的身份,光看那眼波流转的清澈双眸,大概会让人以为她是曾经活跃在荧屏上的女明星。她就是那么光彩夺目,令人赞叹。
“总一郎,这两位就是……”三十出头、仪表堂堂、戴着眼镜的男人站起来。他应该就是德善。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匠千晓先生,这位是他的妹妹,嗯……”
“我叫由起子。”兢兢业业扮演我妹妹的小兔说。
“这位是我哥哥德善,这是嫂子德弥。那位是我母亲巳羽子。”
与平塚的母亲相比,嫂子德弥的长相平淡无奇,但她同样具有让人无法忽视的特质。
“失礼了,原来这就是匠先生。我这话讲得可能不太合适,但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说话的是德善。而尽管待在他身后的德弥如同猫咪一般安静,她那仿佛能够看穿黑暗的眼睛却不禁让人产生一种奇妙的错觉,好像丈夫只是她通过腹语术操纵的木偶。
“哦,怎么说呢,我今年三月才刚从安槻大学毕业。”
“真的?今年三月的话……难道你是一九七〇年出生的?”
“嗯,是的。”
“我说总一郎,这真的没问题吗?这位先生在多惠和京子出事那一年才出生,你小子竟然说他也许可以解决困扰我们二十三年的谜团,你是认真的吗?”
德善说到一半突然闭上嘴,可能是因为发现身后的母亲和妻子都没有帮他撑腰的打算。
“对不起,我一着急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德善笑了笑,敷衍地叹了口气。
先不管德善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我很清楚来这里是怎么回事。原因很简单:是漂撇学长,即边见祐辅,命令我来的。
时间退回到半天前,即今天早上,确切地说是一九九三年八月十七日,星期二上午九点。我和漂撇学长两个人在喝酒,地点是学生时代的老地方,也就是漂撇学长主要以喝酒聚会为目的、用低到近乎免费的价格租下的独栋破房子。我们俩从昨晚开始,喝酒闲扯了个通宵,后来终于都忍不住了,哈欠连连。而就在我们拉过坐垫准备躺下睡觉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谁啊?大清早的打电话……”学长抓起听筒,骂骂咧咧地说。然而下一秒,一脸不快的学长就笑开了花,因为打电话的是七濑小姐。
“啊,你好,你好,好久不见了。”漂撇学长的睡意一扫而空,兴高采烈地向对方问好。七濑小姐是安槻警署的一位刑警,和平塚是同事。在某次事件中我曾得到她的很多关照,而漂撇学长则热烈地爱上了像运动员一样潇洒帅气的七濑小姐。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学长当然兴奋得忘乎所以。“好的。什么?好好好,当然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对对,现在吗?好好,当然可以。没问题。我这就去,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你需要,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让我飞到月亮上去都可以。好。好好好。哈哈哈哈。当然,就交给我好了。”学长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粉红色,但他说着说着,情绪又明显低落下去,我都担心他是不是突发心脏病了。看来是他的期待落空了。“是的。什么?哦。怎么会这样?哦,不是不是。哦,是这样啊……我、我明白了。总之,我这就去。”
漂撇学长像僵尸一样呆呆地挂上电话。“要去就快去啊。”我半开玩笑地嘲讽道,“怎么了,学长?一脸不高兴的。你不是要和七濑小姐约会吗?”
“她说她不来……”
“什么?”
“七濑小姐说她不来!”学长像撒气一样大吼大叫,“总之,她说,能不能让她的一个后辈来找我咨询一些私人问题,那个后辈的老家常年被不可思议的灵异事件困扰。他本人住在别处,所以倒还好,但是他的家人一直非常烦恼,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后辈问她有没有什么高明的解决方案,然后七濑小姐灵机一动想到了我,说这种怪事找边见就对了,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忙解决。”
“学长,被七濑小姐委以重任,这不是很棒吗?”
“如果她也在场,那是很棒,我肯定高兴死了。管它什么灵异事件还是心脏手术,我都会全力以赴,干净利落地一举解决。嗯,绝不手软。”
“什么心脏手术?”
“不管这个了。总之,七濑小姐说她现在很忙,来不了。所以,那个后辈,姓什么来着?哦,那个姓平塚的待会儿要和我见面。唉唉唉……”学长长长地叹息一声,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七濑小姐的后辈,而是世界末日,“这个姓平塚的是个女生就好了。不,我是说,是个女生还好,但他叫总一郎,怎么想都是个男的……”
“平塚总一郎?咦?好像有点儿耳熟。嗯,安槻警署的刑警,姓平塚……平……哦,对了,就是那个平塚刑警!”
“怎么?匠仔,你认识他?”
“嗯,算是吧。前一段时间我身边发生了一起杀人碎尸案,我是第一发现人,所以受到平塚刑警的很多关照。哦,说是第一发现人,但我发现的不是尸体,而是当时正好和人约在疑似案发现场的地方——[1]”
“原来如此,那正好,匠仔,你现在去见见他吧。”
“啊?”
“我说让你去你就去。好了,赶快走吧,赶不上这班电车的话就来不及了。约定的地点是新厚木酒店一层的咖啡厅。我们以前去过那个酒店楼顶的啤酒花园,就是那里。”
“等、等等,七濑小姐是指名让你去的吧,我去算怎么回事啊?”
“我不是说了吗?七濑小姐来不了,来的只有那个后辈平塚刑警。你不是认识他吗?所以,他和你商量更方便,对不对?我说得有错吗?啊?有错吗?”
“不、不是,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啊。”
“你要是有更合理的提议,尽管反驳我啊。你能反驳得了吗?反驳不了吧。肯定不行。好了,你加油吧。我得先睡一觉。晚安。”
我和漂撇学长认识多年,早就领教过他胡搅蛮缠的功力,根本没有讲道理的余地。没办法,我只好揉着惺忪的睡眼,离开了他的破房子。
我从安槻大学的后门进去,穿过校园,抄近道赶到位于大学正门的车站。
车很快就来了,通勤早高峰已过去一段时间,车里空荡荡的。虽然现在是暑假,但车里还能看到穿校服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也许是去参加补习班或者社团活动的。
我找了个座位坐下,不经意间把手伸进口袋,碰到一张折叠的信纸。那是几天前高千(即高濑千帆)寄给我的信。
同样从安槻大学毕业的高千去东京工作已经五个月了,她和我定期保持书信往来。通常我们只是简短地汇报近况,但这次她的来信比较长。她在信里详细记述了她从一个女同事那里听到的事,这位同事的哥哥去世了,而且围绕他的死亡存在许多谜团。高千说:“有时间的话,能否请你帮忙想想这件事?”昨晚我本来想带着这封信找漂撇学长商量商量,但是一扯闲话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随着电车咔嗒咔嗒的晃动,我又把信重读了一遍。
千晓
谢谢你前日的来信。我们远在两地,你竟然笔头如此勤快,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失礼?不过怎么说呢,我真的感到很意外。
我基本上已经习惯在东京的生活了。遵照你的建议,面对老家那边的联系时我一直非常小心谨慎,请你放心。
和你预想的一样,父亲后援会的那帮人总是找各种借口来东京找我,有时候那些借口荒谬到让人目瞪口呆。不过到目前为止,我都巧妙地避开了他们。
但是这个世上诡计多端的人数不胜数,如果不是你事先警告过我,我可能早就掉进对方设下的陷阱了。我自认头脑聪慧,可我的对手是见多识广的老狐狸,比我厉害何止千万倍。我再次认识到这一点,并且提醒自己要牢牢记在心间。
现阶段我真的过得还不错,但是万一有一天,迫于重重压力,我没办法再对抗下去,只能选择继承父亲的衣钵的话,你来当我的秘书好不好?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与政界那些魑魅魍魉斗争周旋到底吧。我就随便说说,别当真啊,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因此绝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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