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一九七〇年暑假的话,难道是去世博会了?”小兔一边熟练地倒着啤酒,一边歪着头问。
“没错,没错,你很懂嘛。那一年的三月,日本首次举办世博会,在大阪开幕。不过那时我才五岁,虽然去了现场,但说实话,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世博会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到处都人山人海,去哪儿都要排队。月亮石[4]是最热门的展品,我们也排队去看了,但我可能并没有特别留心。那个时候电影院里都不放普通电影了,而是总放一些和奥运会有关的纪录片,有时也会放世博会的宣传片,我和附近的孩子一起去看过。世博会上展出的月亮石啊,还有自动浴缸之类的高科技设备,电影里全都有。后来想想,根本没必要累得半死跑到现场去看,看电影就足够了。”
“一九七〇年是昭和四十五年吧。那一年我们才出生,想象不出当时的情景。”
“‘淀号’客机劫机事件[5]也发生在那一年。同年,三岛由纪夫切腹自杀。年号改为平成的那一天,有一位电视台的新闻主播回顾昭和时代,把这一时期称为‘激动人心的时代’。确实,一九六四年到一九七〇年间,东海道新干线投入使用,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标志着日本进入高速发展期,可以说是昭和年代最为激动人心的几年。尤其是一九七〇年,更是高峰中的高峰,这一年里日本首次举办了世博会,并成功发射了第一颗国产人造卫星。对了,‘淀号’事件也是日本历史上第一起劫机案,是吧?”
“由起子小姐,啊,不,羽迫小姐,还是你学识渊博。”平塚在称呼上踌躇了片刻,随即又轻松地笑起来,“总之,那年我们全家都去大阪旅行了,八月十六日早上出发的,我父母委托当时的住家仆人帮忙看家。”
“仆人?”
“她那时就住隔壁……”平塚神情一变,有些紧张地指着客厅对面的一扇拉门,“她叫上泉多惠,当年二十八岁,平常都是一个人住。”
平塚打开拉门,出现一条走廊,左侧是浴室和更衣室,右侧是卫生间。沿走廊往里走又有一扇拉门,打开第二扇门,是一个类似储藏室的房间,地上铺着像竹席一样的东西。
“她就住在这个小屋里,白天在我家干活儿。外面的卫生间和浴室现在还能用,只是这间小屋不能住人了。”
夜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平塚关上拉门,插上门闩,返回餐厅。
“其实这栋平房里还有很多房间。请这边走。”
这次平塚走上小过道,指着通往新馆的回廊对面的走廊——就是中间被一面墙突兀地堵住的那条。
“墙壁另一侧原本是我父母的卧室和我们兄弟俩的书房。现在都拆了,变成了包月停车场。”
“拆掉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记得是一九七九年前后,我上初二的时候吧。那时,过去的离馆改建成为现在的新馆,于是我们全家都搬到那边去了。”
“一九七九年,也就是女童死亡事件发生九年后。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不把这里的餐厅和客厅一起拆掉呢?是因为巳羽子女士反对吗?”
“不,其实是因为我父亲坚决反对。”
“你父亲?”
“不好意思。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一直没讲到重点,现在我从头开始讲一遍。”平塚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啤酒,像在为自己鼓劲儿似的,“一九七〇年八月十六日,我们全家出发去大阪旅游。那天,多惠把她的独生女京子和母亲素奈从乡下老家接到这里。”
“接到这里?”
“用现在的话说,多惠是一个未婚妈妈,一直把女儿京子托付给在老家的母亲照料。那年京子五岁,和我同龄。虽然我没有去过她家,但据说她家在山里,以务农为生。因为从八月十六日开始,有一周时间我们全家都不在,多惠就趁这个机会把女儿和母亲接过来,打算一家三口悠闲自在地住几天。”
“这是多惠自己提出的要求吗?还是……”
“应该是我母亲提议的,她说多惠偶尔也需要和家人一起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我们出发时,多惠一家在玄关为我们送行,那时我母亲把京子叫到身边,悄悄递给她一个小口袋。”
“里面装的是零花钱吗?”
“应该是吧。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我和哥哥看到这一幕,也吵着要零花钱。然后母亲笑着说‘等到了大阪就给你们零花钱’,那时……”
说到这里,平塚突然呆呆地盯着虚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他这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让我以为是不是有人趁我们不备,偷偷溜进了餐厅,于是忍不住回头看。
小兔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她快速回头,确认并没有外人之后又转头看向平塚。
“平塚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我只是想到,说不定这件事很重要。我母亲把小口袋给京子的时候,还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听到了,反正我听得很清楚。”
“巳羽子女士说了什么?”
“她说:‘你不能进其他房间,但是电视可以尽情看,想看多长时间都可以。但如果看到太晚,可能会被妈妈骂,所以自己要多注意。’”
“电视?就是客厅里那台吗?”
“是的。我父亲对电视毫无兴趣,家里一直用着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直到那一年的前一年,才终于换成了最新款的彩电。然后我母亲就迷上了看电视,每天都坐在沙发上的同一个位置,一看就看到半夜,所有节目都播完了。有时她就直接在沙发上睡了。”
“哦,巳羽子女士原来是电视迷呀,真是出乎意料。”
“也许是因为当时她和我父亲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的缘故吧。也不能说关系恶劣,似乎是母亲想要和父亲保持距离。但如果选择分房睡的话,夫妻之间的隔阂可能会越来越深。所以母亲才会养成每天晚上守在电视前,等父亲睡熟了才回卧室睡觉的习惯。”
平塚的语气没有明显变化,但也隐隐表达了对于父母关系的态度。
“得到我母亲的允许后,京子显得特别高兴。当时,上泉家不要说彩电,就连黑白电视都没有。所以对那个孩子来说,彩电就是最棒的玩具了吧。”
“请问……难道说,京子就是死在……”
随着讲述的深入,平塚的语气越发沉重,如同在沼泽中跋涉,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艰难,这让我不由得产生了不祥的联想。
“是的,她就死在电视机对面的沙发上。当然,那天我们全家都不在,这些情况都是后来听说的。八月十七日早上五点左右……”平塚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刚才带我们看过的仆人房,“素奈睡醒了。据她说,头天晚上,她和多惠,还有京子,三个人并排睡在地板上。京子想多看一会儿电视,但她妈妈说小孩子必须早睡,所以八点左右就让她回房间睡下了。”
“我是不太清楚孩子的作息,不过晚上八点是五岁儿童正常的睡觉时间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对的啊。而且京子习惯了农家生活,应该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吧。晚上八点睡觉,说不定已经比平时在老家时睡得晚了。”
“也对。那多惠和素奈随后也睡下了吗?”
“听说素奈先去睡了,她应该平常就习惯早睡。多惠总是忙着清理打扫,通常是我家最后一个就寝的,那天晚上应该也是如此。第二天早上,素奈比平时多睡了一会儿,五点左右才起床。隔着一床被子,多惠鼻息平稳,依然睡得很熟,但是紧挨着素奈的京子却不见踪影。其实素奈半夜醒过一次,她不知道具体是几点钟,但记得那时多惠已经睡了,而京子不在。当时她以为京子上厕所去了,并没有多想,很快又睡着了。”
“然而,早上醒来,京子还是不在……”
“对,所以素奈很担心,她先去卫生间查看,可是里面没有人。她又想,京子会不会是肚子饿了,一早去餐厅找吃的,于是又去餐厅找,但那里也没人。她觉得京子不会这么早就跑出去玩,但她还是检查了门窗,发现都关得好好的,没有有人出入过的迹象。”
“她没去现在已经拆掉的那几个房间查看吗?”
“那是后来的事了。素奈终于开始担心,京子是不是不听话,溜进我家里人的房间玩了。于是她又去我父母的卧室、我们兄弟的书房等几个房间找了一圈,可还是没找到京子。如果外孙女没有凭空消失的话,那么就只剩一个地方了,那就是当时的离馆。素奈沿着回廊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主屋还有一个房间忘了找。”
“就是客厅……对吧?”
“没错,素奈去了客厅。不过,正如你所见,坐在餐厅的这张桌子旁边,一眼就能看到客厅里面的情况。如果京子一早起来就去看电视的话,素奈不可能发现不了,而且肯定能听到电视的声音。”
“那当时电视开着吗?”
“据说没有。已经束手无策的素奈想到京子会不会在偷偷摸摸地看电视,没有打开声音。她走进客厅查看,发现沙发上盖着毛巾被,并且浮现出一个隆起的人形,看身材不是成人,而是小孩儿。不仅如此,还有一个座钟压在那个人形的头部……”
“座钟?”
“对,那个座钟现在还在。”
平塚站起来,走进客厅,指指装饰架。那上面放着一个白色与茶色相间、有大理石纹的座钟,材质结实,看起来就分量十足。
“素奈记得前一天上午,她和外孙女一起看电视的时候,那个座钟还放在架子上,她顿时觉得很可疑。你看,这里到这里……”平塚在装饰架和沙发之间比画着,“距离很远,有四五米吧。素奈想,座钟怎么会跑到沙发上去呢?会不会是外孙女搞的恶作剧呢?她又定睛一看,座钟压住的那部分毛巾被黑乎乎的,这是怎么回事?于是素奈掀起毛巾被,映入眼帘的却是京子惨不忍睹的尸体。脸部被砸烂了,几乎认不出原来的样貌。”
“就好像……就好像座钟自己飞过来,重重地砸在了京子的脸上一样。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看到惨死的外孙女,素奈失声惨叫。可能是被母亲的叫声吵醒了,多惠睡眼蒙眬地走过来。‘妈,你怎么了?大清早的乱叫什么?早饭做了吗?’多惠哈欠连天地抱怨,不紧不慢地走向客厅门口。素奈拼命朝她大吼。‘别过来,多惠,你不要过来,不要看,千万不要看,你不能看啊……’然而……”
“然而,多惠还是看到了。”
“素奈说,每次回想起当时多惠疯狂的样子,她自己就也快疯了。据她说,多惠紧紧抱住京子的尸体,号啕大哭,嘴里不住嚷嚷着‘醒醒呀,求求你醒醒呀’!但是京子一动不动,毫无反应。那时做母亲的不知有多么绝望。素奈来不及阻止,多惠已一脚踢向拉门,连隔雨的木门都一并踹碎了,跌倒在外面的庭院里。后来素奈把倒在地上不动弹的多惠送进医院,多惠却趁医生不备逃跑了,下落不明。几天后,人们在海边发现了多惠的尸体。”
“她……难道是自杀?”
“恐怕是的。京子突然惨死,多惠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就……”
“请问,这个不祥的座钟为什么还原封不动地摆在这里呢?”
“警察为了调查有无他杀的可能性,把这个座钟拿走检查了几天,后来又还回来了。当然,家里人也提过把这东西处理掉,但是我父亲不同意。”
“你父亲不同意?”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当时才五岁,还认识不到此事的重要性。据我哥哥说,父亲坚持主张这个座钟是关键物证,绝不能扔掉,而且必须放在原来的位置。那时我家的很多亲戚朋友都住在附近,但无论他们如何劝说,我父亲一概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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