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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十二月二十四日


她点头表示同意。


“在此之前,你了解你的公公李先生吗?”


希尔达的嗓音令人愉快。


“没有,我们是在戴维离家后不久结婚的。他一直不想和这个家有任何牵连,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没见过。”


“那么,这次怎么会来呢?”


“我公公写信给戴维,着重强调他已经一把年纪,希望今年圣诞节所有的孩子都能陪在他身边。”


“而你丈夫答应了这个请求?”


希尔达说:“他会接受这个请求,恐怕都是由我促成的。我误解了当时的情况。”


波洛插话说:“能否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儿,夫人?我认为你告诉我们的事或许会很有价值。”


她马上转向他,说:“那时我从未见过我公公,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猜想他又老又孤独,所以想跟孩子们和好。”


“那么在你看来,他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呢,夫人?”


希尔达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慢慢地开口。


“毫无疑问,我一点也不怀疑,我公公的真实意图不是想和解,而是挑起争斗。”


“以什么方式呢?”


希尔达低声说:“暴露人性中最恶劣的本能,他以此为乐。他有些……我该怎么说呢,过头了,顽皮得有些残忍。他希望能让家庭成员们全都彼此不和。”


约翰逊严肃地问:“他成功了吗?”


“噢,是的,”希尔达·李说,“他成功了。”


波洛说:“夫人,我们得知今天下午发生过一件事。我想,当时的场面堪称激烈。”


她点了点头。


“你能为我们描述一下吗,尽可能如实描述,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考虑了一会儿。


“我们进去的时候,我公公正在打电话。”


“给他的律师,对吗?”


“对,他叫查尔顿先生,是这个名字吧,我不太记得了,过来一趟,因为他想立一份新遗嘱。他说那份旧遗嘱过时了。”


波洛说:“仔细想想,夫人。在你看来,你公公是有意让你们都能听到这通电话,还是说碰巧?”


希尔达·李说:“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故意让我们听见的。”


“目的就是挑起你们之间的怀疑和猜忌?”


“是的。”


“那么,实际上,他可能根本不打算改动他的遗嘱?”


对此她并不赞同。


“不,我认为这部分确有其事。他很可能确实想立一份新遗嘱。只是他乐于强调一下这件事。”


“夫人,”波洛说,“你知道,我不是官方的人,因此我问的问题或许和英国的执法官员有所不同。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他确实想立一份新遗嘱,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直觉,而不是观察与推测,你个人的想法。女人,总会第一时间产生些想法,感谢上帝。”


希尔达微微一笑。


“我丝毫不介意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我丈夫的姐姐詹妮弗,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他们的女儿,皮拉尔,第一次到这儿来。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而且,她是这个家唯一的第三代人。她能来老李先生非常高兴,他对她宠爱到了极点。在我看来,他想在新遗嘱里给她留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在那个旧遗嘱里,他可能只给了她一笔小数目,甚至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你认识你丈夫的姐姐吗?”


“不认识,我从没见过她。我记得她的西班牙丈夫死得很惨,而且就在婚后不久。詹妮弗一年前也死了,皮拉尔成了个孤儿。正因如此,李先生才让她来英国,和他一起住。”


“家里的其他成员欢迎皮拉尔的到来吗?”


希尔达平静地说:“我想他们都很喜欢她。家里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呢,看上去喜欢住在这儿吗?”


希尔达慢悠悠地说:“我不知道,对于一个在南部,我指西班牙,长大的女孩来说,这里一定是个阴冷古怪的地方。”


约翰逊说:“现在这个情况,即便生活在西班牙也不会太令人愉快。好了,李夫人,我们想听你复述一下今天下午的那场谈话。”


波洛低声道:“抱歉,我把话题带偏了。”


希尔达·李说:“我公公打完电话之后转过头,看着我们笑,说我们看起来都很阴沉。接着他说他累了,今天想早点休息,任何人晚上都不要来找他。他说他想为圣诞节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差不多就是这样。”


“然后……”她的眉头因努力回忆而紧锁,“我想他说了些关于要一个大家庭才能欢度圣诞之类的话,接着就谈到了钱。他说这个家以后需要更多的开支来维持。他告诉乔治和玛格达莱尼日后必须节省,说她应该自己做衣服。我认为这真是个老掉牙的观点,因此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会惹恼她。他还说他的妻子针线活儿做得很好。”


波洛温和地问:“关于她,他就说了这些吗?”


希尔达脸红了。


“他稍稍提了一下她的头脑。我丈夫深爱着他的母亲,这使他非常难过。就在这时,李先生突然冲着我们所有人吼了起来,他自顾自地发着火。我能理解,当然,他的感受——”


波洛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


“他有什么感受?”


她将平静的目光投向他。


“他很失望,当然了,”她说,“因为他没有孙子,我的意思是没有男孩,李家后继无人了。我能看出这一苦恼已经在他心上沉积很久了,突然间,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因此就把怒气发泄到了儿子身上,说他们是一群容易感伤的老女人这一类的话。当时我很替他难过,因为我能体会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后来呢?”


“后来,”希尔达慢慢地说,“我们就都走了。”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点点头。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和我丈夫在一起,在音乐室里,他在给我弹琴。”


“后来呢?”


“我们听见楼上传来桌椅倒地、瓷器被打破的声音,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打斗。接着就响起他的喉咙被割开时发出的恐怖尖叫……”


波洛说:“那尖叫声确实非常可怕,是不是?”他顿了一下,“像地狱里的灵魂发出的?”


希尔达·李说:“比那更糟!”


“什么意思,夫人?”


“那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发出的……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而像野兽……”


波洛严肃地说:“那么,这就是你对他的评价了,夫人?”


她突然悲痛地举起一只手捂住嘴,视线低垂,注视着脚下的地板。


14


皮拉尔警惕地走进房间,就像一只担心落入陷阱的动物。她的眼睛迅速地转来转去,看上去倒不怎么害怕,只是疑虑重重。


约翰逊上校站起来给她拿了把椅子,然后说:“我想你听得懂英语吧,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皮拉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当然了,我母亲是英国人,实际上我也非常英国化。”


一丝笑意爬上约翰逊上校的嘴边,他看着她那乌黑发亮的头发、骄傲的黑眼睛,以及弯弯的红唇。很英国化!这个词放在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身上真是太不合适了。


他说:“李先生是你的外公,他让你从西班牙过来,而你几天前刚到,对吗?”


皮拉尔点点头。


“是的。从西班牙出来的这一路,我……噢……经历了好多冒险。有一次天上掉下来一颗炸弹,司机被炸死了,脑袋都不见了,全是血。而我不会开车,所以不得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不喜欢走路,我的脚又酸又痛,痛极了。”


约翰逊上校笑了,他说:“不管怎样,你还是到了。你母亲经常对你说起外公的事吗?”


皮拉尔快乐地点点头。


“噢,是的,她说他是一个老恶魔。”


赫尔克里·波洛笑了,他说:“你到了这儿之后怎么看,这位小姐?”


皮拉尔说:“他明显已经非常非常老了,只能坐在椅子里,而且他的脸皱成一团。但我依旧很喜欢他。我想他还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英俊,非常英俊,像你一样。”皮拉尔冲着萨格登警司说。带着纯粹的愉快的目光停留在他英俊的脸上,而那张脸此时已因为她的夸奖而变成砖红色了。


约翰逊上校忍住笑,他还很少看到这位缺乏感情的警司如此失态。


“不过当然啦,”皮拉尔惋惜地继续道,“他不可能像你这么魁梧。”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


“这么说你喜欢……大个子的男人,是吗,小姐(注:此处的小姐为西班牙语。)?”他问道。


皮拉尔热烈地表示赞同。


“噢,是的。我喜欢男人高大、魁梧,还有肩膀要宽,非常非常强壮。”


约翰逊上校严肃地问:“你到这儿以后经常和外公在一起吗?”


皮拉尔说:“噢,是的,我常去陪他坐着。他告诉我一些事——他说他曾是一个非常恶毒的男人,还跟我讲他在南非干的事。”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在他房间的保险箱里有些钻石?”


“是的,他还拿给我看过。可它们不像钻石——更像鹅卵石——很丑,真的很丑。”


萨格登警司简短地追问:“他拿给你看过,是吗?”


“对。”


“他没给你几颗吗?”


皮拉尔摇摇头。


“不,他没有。我想也许有一天他会的,如果我对他好一些,经常去陪他坐着。因为老先生们都喜欢年轻女孩。”


约翰逊上校说:“你知道那些钻石被偷了吗?”


皮拉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被偷了?”


“是的,你知道可能会是谁拿的吗?”


皮拉尔点点头。


“噢,是的。”她说,“一定是霍伯里。”


“霍伯里?你是说那个贴身男仆?”


“对。”


“你为什么觉得是他呢?”


“因为他就长着一张贼脸。他的眼睛总是那样,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他走路很轻,爱在门外偷听。他就像一只猫,而所有的猫都是小偷。”


“哦,”约翰逊上校说,“我们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据我了解,今天下午,你们一家人曾聚在你外公的房间里,然后说了一些——呃——气话。”


皮拉尔笑着点点头。


“是的,”她说,“那真是太好玩了。外祖父把他们——噢!气成那样!”


“呃,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对,我喜欢看人们生气,非常喜欢。可是英国人生起气来和西班牙人不一样。在西班牙,他们会掏出刀子,又叫又骂。而英国人什么都不会做,只是脸涨得通红,嘴巴闭得紧紧的。”


“你还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吗?”


皮拉尔看起来有些不能确定。


“我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外公说他们都不怎么样,都没孩子。他还说我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强。他喜欢我,特别喜欢。”


“他说了什么关于钱或者遗嘱的事吗?”


“遗嘱?不,我不这么认为。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然后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走了,除了希尔达,那个胖一点的,戴维的妻子,她留下了。”


“噢,是吗,她留下了?”


“是的。戴维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笑。浑身颤抖,噢!脸色惨白,看上去好像生病了似的。”


“然后呢?”


“然后我去找斯蒂芬了,我们跟着留声机里的音乐跳舞。”


“斯蒂芬·法尔?”


“对,他从南非来——是外公合伙人的儿子。他也很帅,棕色皮肤,大个子,还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约翰逊问道:“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问我在哪儿?”


“对。”


“我先和莉迪亚一起去了客厅,然后回房间化妆去了,因为待会儿我还要和斯蒂芬跳舞。就在这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每个人都向那儿跑去,于是我也跑了过去。他们正试着把外公的房门撞开,最后是哈里和斯蒂芬一起弄开的,他们俩都是很强壮的男人。”


“是吗?”


“突然,轰隆一下,门开了。我们都往里头看。噢,惨不忍睹,所有东西都被碰翻了,摊了一地,外公躺在一大摊血泊里,喉咙被这样割开了,”她以生动夸张的手势在自己的脖子上比画了一下,“一直到耳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