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听完吉敷的话后,中村说,“不过,你实在太幸运了,竟然遇到牛越在那里当主任。”
“是啊。”吉敷说话的时候总是觉得很累,肉体上的疼痛一直没有减轻,太阳穴一带更是一跳一跳地疼,偶尔还会发生耳鸣的现象,听不到中村的声音。
“所以我非找到通子不可。她现在孤身一人,一定是既担心又害怕,并且不得不到处躲藏。我一定要找到她,帮助她。她没有对你说她现在在哪里吗?或者,她提到什么暗示地点的话吗?例如附近有什么东西?或者你听到列车或船的声音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那通电话很短,只讲了几句话而已。而且,我接电话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她好像有点后悔打了电话,一副匆匆忙忙想赶快挂断电话的样子,所以我根本不可能问她什么。不过,那好像是长途电话,因为我一直听到十圆硬币掉下去的声音。”
“长途电话……”
“嗯,那应该不是在东京打的电话。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想到她说的一句话,她说:看了一整天的湖,突然想和竹史说说话。”
“湖?”
“对,她说‘湖’。不是海,也不是池或河。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地方?”
“蜜月旅行的时候,我们来北海道游玩,那时曾经租车环湖玩了一趟。”
“这样吗?那不就有希望了吗?”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希望了,我得好好想一想。她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了。我觉得她只和我说了三四句话,大概就是:‘突然打电话打扰你,非常抱歉。啊,我是通子,记得我吧!啊,那样呀!因为看了一整天的湖,突然想和竹史说说话,打电话到竹史的公寓,却没有人接,所以我想他会不会去你那里呢?对不起,打扰了。’喂,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听到了。明天我会去租车,开车去找湖,拿着通子的照片到处问问。看样子她好像住在湖边的某个旅馆。”
“或许。可不一定是北海道的湖吧?”
“没错,但是总要从北海道找起。”
“可是,破案不是比找通子更紧急吗?”
“是的。但那实在是非常棘手的案子。”
“嗯,听你的形容,那个案子确实很古怪。牛越总是和怪案子特别有缘。”
“钏路警局对这个案子可以说是举白旗投降了。”
“加吉敷竹史进去帮忙,也破不了案吗?”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事,所以不知道要如何插手。”
“要不要找人帮你?”
“不必了。我要自己来。”
“你认为通子绝对不是凶手?”
“绝对不是通子。她是无辜的。”
“嗯,既然你这么相信她,那你就好好处理这次的事情吧。不过,你这一组最近非常忙,主任如果知道你要休到六号,一定大发雷霆,搞不好会开除你。”
“我已经有辞职的心理准备了。”
“你说什么?”
“他如果不让我请假,我就只好辞职了。”
“胡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喂,吉敷,你怎么了?我觉得你怪怪的。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你的呼吸很乱,声音哑哑的。你发烧了吗?生病了吗?”
“中村兄,请听我说。这件事我如果放着不管,那我就完了。从前我没有帮上通子的忙,这次如果又不能帮她,那我将永远无法当自己是男人,从此无法敬重自己。”
“我了解你的心情。但你的身体到底——”
“请听我说。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想考验自己,不想错失这次机会。我这样做,不只是为了通子,也为了自己。已经决定了的事,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身体上受到的折磨不算什么,只是难受一点而已。但是,如果为了我个人的窝囊事而让他人也受累,那我就无法忍受了。”吉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体温越来越高。
“你认为通子这次的事情,是你的责任?”
“如果我和她的婚姻没有失败,如果通子没有离开我,一直在我身边,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是我的责任,是我和我的刑警工作造成的。不管她有什么问题,如果我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至少晚上的时候能按时回家,倾听她的烦恼,她应该会让我知道她的心事,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可是……”
“你觉得我陶醉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吗?我没有。没有经历过失败婚姻的人,不会了解我的感受;没有被妻子放弃的人,不能理解我的痛苦。我觉得自己窝囊到了极点,连一个孩子都不如。如果我不能彻底完成这次的事,我觉得我永远也不配被称为成年人。
“一起面对烦恼,一起思考,那才叫夫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为妻子解决烦恼,是丈夫的责任,通子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是我这个做丈夫的人的怠慢。我记得通子当时独自烦恼的样子,现在的她一定也像当时那样,离开了居住的钏路市,在旅途中独自面对烦恼。
“她是个女人,孤单又胆小,所以只能用那样的方式向我求救。现在能够帮助她的人,大概只有我这个前夫了。我不能不去救她,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救她。如果我没有救她,我这辈子永远不能算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我觉得通子离开我的那一刻,就是这个事件的开始。是我太忙于刑警的工作,有时甚至晚上也不回家,才让这件事有开始的机会,所以,我会很高兴地提出辞呈,并且觉得那样很好。辞职之后,我一定还能过活下去。我要做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我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后悔。”
一口气说完的同时,吉敷开始剧烈咳嗽。那是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令人受不了的咳嗽。他咳到嘴里有一点点血腥的味道,而且咳到想吐了。
中村默默地听着吉敷咳嗽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你去吧!”又说,“幸好最近我比较有空,你不在的时候可以替你做一些事。不过,你也别太勉强,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好。小谷君那边你也得打电话去知会一声才行。”
“谢谢你了,中村兄。”这是吉敷从心底发出来的感谢之声。
“对媒人说这些话,太见外了。”中村接着说,“不过,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专门负责命案的一课目前非常需要你,需要你的程度不亚于通子。所以七号那天,我会打电话向你求救的。如果你忘了这件事,就麻烦了。”
3
果然发烧了。吉敷短暂地失去意识后,很快又睁开眼睛。在刚才那段短短的、好像进入浅睡的时间里,他做了可怕的梦,梦见自己跌到地板上满是发出恶臭的虫子的房间里。又梦见一直在扛木头、投掷木头。他是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叫醒的,醒来的时候,身体还残留着睡梦中不断呻吟所产生的疲惫感。
全身都是汗,再也睡不着了。吉敷觉得:或许一直醒着还比较好吧。
天际开始要泛白的时候,吉敷费了很大的劲,才能让自己从床上起来。他几乎手脚并用爬到急救箱旁,为自己的伤口换上纱布。他想要湿纱布,但是急救箱里没有了。
他不想去看医生,因为没有时间了。
到了七点半,旅馆的餐厅开了。他收拾好行李,慢慢走到餐厅用早餐。事实上他一点食欲也没有,可是不吃的话,恐怕随时都会昏倒。退房后,他把行李放在玄关旁的寄物柜里。他已经没有力气拿着行李走路了。
问过租车行的地点后,吉敷走出旅馆。外面仍在下雪,天气一冷,身体的疼痛感立刻明显起来,刚刚吃下去的早餐差点因为疼痛而吐出来。租车行有点远,脚底下又滑,吉敷一路跌倒了两次。他不希望有人来扶他,因为他全身都在痛,别人的轻轻碰触都会让他痛得跳起来。
到了租车行后,他向老板要求租自动挡的车子。
“这种天气没有人来租车,所以车都在店里,你想要什么车,就自己挑吧。”车行的老板说。吉敷的左脚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光是把脚踏出去,就让他疼痛难耐,根本无法踏离合器,所以也只能开自动挡的车子。
不只左脚,左手也像僵死了一样,无法握方向盘,全身疼到不能系安全带。雪越来越大,绑着防滑链的轮胎跑不快,今天一天能开多少距离呢?真是令人怀疑。
吉敷没有开到二四一号公路,也没有开到三九一号公路,只在其间的乡间道路上行驶,沿着钏路湿原的路北上,朝着阿寒国立公园驶去。这一路会经过鹤居村、弟子屈町,然后到达摩周湖或屈斜路湖。吉敷只知道这条路。十几年前和通子蜜月旅行时,就是租车沿着这条路北上,游览了摩周湖、屈斜路湖和阿寒湖。
但是那时来这里之前,他们先去游览了洞爷湖,并且开车绕洞爷湖一圈。在他的记忆里,能开车沿着湖绕一圈的,只有洞爷湖。
那次蜜月旅行他们一共游览了四个湖。当时通子还很想去佐吕间湖、能取湖和网走湖看看,但是时间不够,所以没有去成。因此,除了去过的四个湖外,吉敷对其他湖的情况并不了解,也不会知道佐吕间湖的周围有没有可以看到湖面的旅馆。不过,吉敷认为通子一定在那四个湖的其中之一附近。而且,她是前天打电话给中村的,现在很可能还在那个湖附近。
或许吉敷的想法有点过于浪漫。他认为通子搬到钏路已经五年了,应该去过佐吕间湖或能取湖了,因此不会在那里。况且她在电话里告诉中村,看了一天的湖后,想和吉敷说话,所以应该是和吉敷一起去过的地方。
如果她在那四个湖中的某一个湖附近,用排除法来研究她身在何处的话,第一个要排除的是摩周湖。摩周湖附近没有旅馆街或观光道,湖上没有游湖的船只,湖岸也没有散步道,只能从高处的了望台俯视湖面。
其次可以排除的是洞爷湖。洞爷湖太远,在室兰以西,北海道的地形呈“一”字形,东西走向,以今天的天气来看,开一天车也到不了洞爷湖。剩下的就是屈斜路湖和阿寒湖了。今天可以找的地方,就是这两个湖附近。
雪没有要停的意思。雨刷忙碌地动着,雪花瞄准车子的前窗玻璃,大量降下,然后因为车子的速度而飞向两旁。北海道的道路除了沿山开拓的路外,其余都像机场的跑道一样笔直,而且路的两旁几乎不见住家。
看着从天上飞降下来的雪,吉敷想起了十年前的事。那时吉敷也像现在这样,手握着方向盘,通子坐在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已经游览完四个湖了,通子突然问吉敷:“四个湖里,你最喜欢哪一个?”
“这个嘛……摩周湖吧,因为它很神秘。”吉敷的答案很普通。
通子“嗯”了一声后,说:“我觉得摩周湖还好,但它没有我期待中的那么好。我呀——”通子像在撒娇一样,发出有点鼻音的特殊声音。
“嗯?”
“我觉得阿寒湖比较好。”
“哦?因为那里有绿球藻吗?”
“不,不是那样。阿寒湖本身当然很漂亮,但是我喜欢的是它周围的街道,还有虾夷村。”
吉敷记得当时自己还颇为认同通子的想法。通子当时还说:“我觉得一条好的街道,应该有我喜欢的咖啡馆,有好的精品店和服饰店。将来如果有机会搬家,与其选择好山好水的景色,我宁可选择生活环境好的街市。”
通子说的虾夷村,就在阿寒湖旁边,那里的房舍全部是木制的,是独特的虾夷族居住区。这个虾夷村可以说是为了吸引观光客而特别兴建的民俗村,村内一间间的房舍都是贩卖工艺品或服饰的商店,有些店的门口还饲养着狸猫,以招徕顾客;也有租借虾夷族服装给观光客,让客人拍纪念照的商店;还有些店铺的二楼是咖啡馆。虾夷村广场的尽头,是集会的场所。晚上的时候,集会场里有虾夷民族技艺的演出,表演给住在附近旅馆的观光客看。通子好像很喜欢那个虾夷村,一直说一定还要再来,结果那天晚上他们改变了既定的行程,投宿于阿寒国际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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