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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暗中的夕鹤


一定是阿寒湖!中村在电话里提到湖的时候,吉敷就想到阿寒湖了。虽然说屈斜路湖和洞爷湖周围也有温泉乡,也有不少饭店、旅馆,但是吉敷马上想到的却是阿寒湖。


吉敷身上的抽痛一直没有停止过,再加上路况不良,车子的震动更让他疼得难以忍受。而且,短暂的清醒之后,浓浓的睡意正不断地侵袭着吉敷的神经。虽然这些都是他早就料想到的情况,可是开车时昏昏欲睡可不行。他关掉暖气,让刺骨的寒风从排气风扇渗透进来。这趟旅程原本就不是愉快的兜风之旅。


车子离开弟子屈町后,吉敷毫不犹豫地背离了往摩周湖方向的路标。但是,看到屈斜路湖方向的路标时,他犹豫了。不过,最后还是舍弃屈斜路湖,走二四一号公路,朝阿寒湖的方向前进。


刚才的路多是山路,道路弯弯曲曲的,来到直线般的二四一号公路时,已花了不少时间。路上的积雪不厚,吉敷打从心里祈祷着:雪千万不要消失了。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无法独自换掉轮胎的防滑链。如果真的没有雪了,看来也只好冒险,继续让铁链绑着轮胎行驶了。


又走了一段路后,吉敷再度迷惑了。他记得通子也很喜欢屈斜路湖,因为那里的道路两旁有很多露营区。他们蜜月旅行的第一天是通子生日,八月五日,露营的人很多。通子因为想上厕所而进入营区,结果很快就和搭着帐篷露营的人打成一片,站在湖边聊得不亦乐乎,一副不想走了的样子。


对了,通子是怎么到湖边的呢?没有车子的话,是到不了阿寒湖的。她是搭巴士,还是坐出租车?或者是租车,自己开车来的?和吉敷在一起的时候,通子没有驾驶执照。但那是五年前的事,或许她现在已经有了。


在下雪的路上开车所花的时间,比预测中的多出很多。车子到达阿寒湖畔的旅馆街时,已是下午。雪虽然变小了,但是仍然下个不停。吉敷立刻前往他们蜜月旅行时住过的旅馆——阿寒国际饭店。车子开到旅馆旁边的停车场,吉敷忍着疼痛,非常艰难地把车子停好。


他打开车门,连下车都费了好大的工夫,脚好不容易才踩在雪地上。细雪落在吉敷的脸颊、脖子上,他觉得全身颤抖,呼吸困难,头也很痛。他还在发烧,手摸摸脖子,觉得皮肤滚烫。偏高的体温与吹来的寒风之间的温差,让他的身体极不舒服,并因此而剧烈地发抖。吉敷心想:会不会得了肺炎?他进入旅馆大厅,拖着受伤的脚慢慢走到柜台,拿出通子的照片和自己的证件给旅馆的人看。


“这个女人有没有在这里投宿?她的本名叫加纳通子,但或许会用假名投宿。”


男服务员说了一声“请等一下”,便拿出房客名簿,仔细地查看之后,摇摇头表示没有。吉敷失望了。老实说,他一直对自己说:找到通子,就可以稍事休息了。他是这样鼓舞自己,才能硬撑下来的。


“一月二日晚上她应该在这附近投宿。我推测她来这里询问有没有空房的时间,应该是二日的下午。”吉敷整个人靠着柜台,继续追问。他认为通子一定来过这里。刚才的失望,让他的肉体更加痛苦。


“一月二日吗?她是有预约的客人吗?”


“不,她应该是临时决定来这里的。”


“那就不可能住在这里了。”服务员立即回答,“正月的房客都是有预约的,根本不可能有空房给临时来的客人。”


“这样吗?那你见过这张脸吗?”


“这个……我再仔细看看。”服务员好像要闻吉敷发油的气味一样靠过来,仔细端详照片。


“嗯。我也不敢很肯定,不过,我觉得二日的下午好像见过这位女性。因为正月是旅游旺季,人来人往的,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她来问有没有空房?”


“是的。”


“你的答案是:没有。”


“嗯。理由就是我刚才说过的。”


“这附近的旅馆都一样吗?正月的时候只接预约的客人,就客满了?”


“几乎都是这样。别的旅馆或许还有空房,但是我们这里……”


“我知道了,谢谢你。”吉敷离开柜台。他没有绝望,毕竟通子真的来过了。既然这样,一定可以在旅馆街的某一家旅馆里找到她吧?


对现在的吉敷而言,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也是一件吃力的事。他的身体状况不仅没有好转的趋向,反而比今天早上更严重了。


冒着细雪爬上坡道,这里是这条旅馆街的顶端。再上去应该也还有旅馆,但是没有车子就到不了那里。吉敷从上往下逐家询问,他想避开大的、必须预约才有房间的旅馆,只问小旅馆就好,但是又怕万一这样漏掉就白费力气了,所以还是挨家询问了。可是结果还是让他失望,没有一家旅馆的前台人员说见过通子这样的女性。


阿寒湖畔旅馆街的范围很广,只问不到一半,太阳就下山了,这真是辛苦的工作。吉敷护着侧腹,弯着腰,仍然一步步走着。他的身体以前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通子喜欢的虾夷村吉敷也去了,并且拿着通子的照片问:“是否见过这位女性?”但是大家都说不记得。他们说:这样的年轻女性太多了。


吉敷回到车子旁边,打开车门,一坐到驾驶座上,立刻趴在方向盘上喘气。他咬紧牙关忍耐,左半边的身体开始发麻。还是太勉强吗?这样的身体应该在医院里休养两三天的呀!


他发动引擎,暖一下车子。后车窗上都是雪,完全看不见后面的情形了,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走出车外清除后车窗上的雪。打开车灯,车子慢慢地起动了。来到车道后,吉敷将车子开向坡道的上方。他知道东边还有土产店聚集地,那里也有旅馆。很快就看到那个聚集地了,步行的话,或许也并不远。吉敷把车子开进停车场,为了他的辛苦工作再度从车子里出来。幸好这个时候雪已经停了。


但是结果也一样。脚的骨折程度比想象中的更严重,吉敷一边护着受伤的左脚,一边护着侧腹,忍着寒风走访这一片旅馆。答案和刚才一样,通子也没有住在这里。也问了土产店,答案仍然一样,谁也不记得见过通子这样的女子。吉敷觉得很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就算就此打住,放弃再问,也不知能去哪里。是不是应该找一家旅馆住呢?


“这附近的旅馆就这些了?”吉敷随意指着左右说。


土产店里的一个女孩说:“不,这后面还有一间。是一家很老旧的旅馆。”


那家旅馆的房子真的很老旧,房子似乎已经有些倾斜了。玄关的门是左右拉开式的玻璃门,这对目前身体状况虚弱的吉敷而言,还比较方便。


门口的走廊里光线十分昏暗,土间下虽然并排摆着很多木头,但是出声呼唤之后,仍然没有人出来。又叫了两三声,终于有人出来了。吉敷拿出通子的照片让对方看,老板娘打开走廊上的电灯,仔细看了之后,表示确实见过。


“她住在这里没错。她很漂亮,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终于找到了。吉敷一放心,很想坐下来。“那么,她现在在吗?”


“不在,今天早上就走了。”微胖的老板娘满不在乎地说。吉敷呆立原地,接不上话。只差一步!通子去哪里了呢?


“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没有。我也不可能问。”


吉敷一下变得全身无力,好像连再走一步路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定定地站着,觉得脚底下的地板好像很有规律地波动着,耳朵好像也产生了幻觉,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的手不自觉地去扶墙壁。


“今天晚上我想住在这里。有空房间吗?”吉敷说。


夜也深了,确实必须找个地方休息。至于通子,既然已经离开这里,一定是到别的地方了。如果她还在这里,自己一整天到处询问,应该会碰到的。


“有呀,正好有空的房间。”


“可以给我她住过的那一间吗?那间空着吗?”


“嗯,当然可以。”


不管是墙壁还是地板,甚至挂在墙壁上的挂轴,都因为时间久远而泛出陈旧的褐色色泽。晚上看都尚且如此,白天的时候一定更显破旧吧。日光灯很昏暗,一躺下来,就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虚弱。想到通子在问旅馆时处处碰壁,只好独自住到这样破旧的旅馆,就觉得她十分可怜。


如果说这个旅馆的房间还有优点的话,那就是可以从窗户看到湖面。从房间的窗户看出去,可以越过隔壁两间民宿的屋顶,看到夹在两栋旅馆大楼之间的宽阔湖面。现在是晚上,湖面黑漆漆的。通子在打给中村的电话里说,看了一整天的湖之后,很想听听自己的声音。吉敷想,通子一定是坐在这个窗边看着湖面的。


夹在两栋楼房之间的黑色湖面,让吉敷想起从前一起住在东京时的那个小公园,那时通子闹别扭的时候,会从家里冲到公园荡秋千。


一拉上窗帘,刚才那个老板娘来问:“是否可以送晚餐来了?”吉敷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简单的早餐,可以说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他回答老板娘说“好”,但其实一点食欲也没有。老板娘又问吉敷要不要去洗澡,吉敷回答身体有伤口,不方便洗澡。吉敷连坐着都觉得难受。


送晚餐来的人也是老板娘。她在为吉敷摆碗筷的时候,说了一件吉敷非常想知道的事。她说通子是很安静的客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只是在附近散散步而已;还有昨天晚上曾经问“怎么去屈斜路湖”。


屈斜路湖!吉敷想:通子接下来去了屈斜路湖吗?


吉敷问老板娘那位小姐是否还说了什么,老板娘说:“只说了这些。”


吉敷再问:“她是自己开车来的吗?”


老板娘回答:“好像不是。”


饭只吃了一半,吉敷就再也吃不下去了。身体上疼痛的感觉没有减轻,并且依然在发烧。可能是这些原因让体内的器官不大对劲,胃也无法正常地接受食物,因此不断有想呕吐的感觉。


吉敷打电话给东京的小谷,告诉他目前自己人在北海道,因为生病了,所以六号以前无法回去上班。吉敷所言全是真话,完全没有说谎。听小谷的声音,吉敷知道他大概很不愉快。挂断电话以后,吉敷开始在脑子里草拟辞呈的内容。


老板娘铺好被褥,吉敷非常艰难地让自己慢慢躺下来。他突然想到:人老了以后,是不是睡觉、行动,做任何事都会变成这样呢?因为以前经常运动,所以吉敷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向颇有信心,从来没有想过这类事情。倒不是吉敷怕老、不愿意老,而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孤独所带来的不安。


太累了,确实很想睡觉。但是睡着的同时,也是连续噩梦的开始。梦里驱赶不尽的鬼怪,不断地攻击吉敷的精神,让吉敷即使睡着了,也睡得不安稳。他被自己的呻吟声吵醒了好几次,流汗流得睡衣都湿了。他干脆起来,打开电灯,将毛巾打湿,看看自己侧腹和小腿上的伤口。伤口附近的肌肉颜色变了,变成好像泥土的颜色。他把湿毛巾放在额头上,再度躺下来。只是做这样的事就让他气喘不已。


关掉电灯,他想着:只剩下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是胜负的关键。他暗自祈祷:老天如果有心,请让我能多睡一会儿吧!


4


翌日,也就是一月五日,天仍然阴沉沉的,打开窗帘往外看,蓝色的湖面上倒映着四周的雪景,雪景之上不时有雪花飘落。好像多少沉睡了一段时间,吉敷觉得精神恢复了,也有食欲了。


但是,穿上潮湿的鞋子,一走到雪地上,他就发现自己的左半身依旧是麻痹的。脚一踏上雪地,麻痹的感觉就从脚底往上蹿,剧烈的疼痛又回来了,所幸烧好像退了。烧一退,头痛、发抖等症状也跟着不见了,体内的器官好像也恢复正常了。发动引擎,稍微暖车之后,吉敷便开车上路。他记得路线。来阿寒湖的时候就经过前往摩周湖与屈斜路湖的岔路,所以今天只要照昨天来时的路回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