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有好几个花魁与登和产生了联系。
五
最初扯上关系的人,正是我最信任的浮牡丹。说起来,浮牡丹与登和的关系在命运之轮的推动下是那样的偶然。
登和每天除了阅读我送过去的书和杂志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做。她留宿在梅游记楼仅仅是待产,不,对她而言是摆脱孩子,直到那天来临之前,她打算平淡安静地生活。但是,闲暇时光也许太多了。整天不活动对身体也不好。所以喜久代就提醒她,怀孕不是生病,要适当地活动一下。
后来登和有意或无意地也会去庭院里走走。因为本馆和别馆都是向东西两侧延伸的长方形建筑,所以从一层的后门出去,庭院也是长方形的。如果从左到右来回走走,正好可以当作是散步。
这样一来,别馆二层的人也有机会见到她。有次,从房里出来的浮牡丹,没有发现我也在走廊之中,她低语了一句。
“居然是登和小姐……”
浮牡丹似乎认识登和,让我大为吃惊。当然,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她们年龄相仿,从浮牡丹的出身考虑,她们可能是上流阶层的关系人。
有趣的是,一个沦落青楼,一个破戒有孕,如此身份的两个人竟然在此因缘际会。我想浮牡丹大概会装作不知情。现在只有浮牡丹注意到了对方,只要浮牡丹保持缄默,双方就可避免尴尬。
结果果然被我猜中。此后,浮牡丹没有让登和知道自己身在店内,而且士兵也都在传,说浮牡丹在天黑之前,就会早早地拉上窗帘。浮牡丹一定是故意为之,为了避免靠近窗户,被出来散步的登和看到。
对了,要是其他花魁在傍晚拉上窗帘,可能会被认为是模仿大受欢迎的染子,搞不好会遭到客人的嘲笑。但是,浮牡丹又是另一种情况了。不仅客人,就连姐妹,谁都没有追究下去。我觉得这是浮牡丹平时为人处事得当的结果。
红千鸟也是一样,她与登和产生联系可以说是巧合。不过以她那喜欢凑热闹的秉性,以及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来说,倒也不能说是巧合。她竟然会花时间去调查登和的身份。那么她是因何生疑的呢?即使稍有怀疑也不至于去调查吧。可是红千鸟居然还花钱雇人调查,非要查出两人之间的联系。
说到红千鸟和登和的关系,还有件事令我大为惊讶,登和的公公是红千鸟的熟客。在几年前,登和的公公经常出入金瓶梅楼。而且,母亲和喜久代都很清楚。当然,她们一定也都记得,只是对我三缄其口。也许她们认为我知不知情也无所谓,不过,我事后发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相当不是滋味。
我拐弯抹角地问过喜久代,说红千鸟的举动有些怪异。我委婉地试探一下,她没有正面承认,不过我的猜测没错。
话说回来,红千鸟是怎么知道以前的那位熟客就是登和的公公呢?红千鸟在金瓶梅楼时期接待他的时候,正值儿子要娶媳妇,那位公公口无遮拦地说出了新娘的家境和容貌吗?不管怎样,红千鸟敏锐地猜到了登和的身份。
话虽如此,红千鸟和浮牡丹一样没有举动。浮牡丹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红千鸟迟迟未动的理由就不得而知了。她费了那么大劲调查,却就此搁置不管了,非常奇怪。再想想红千鸟的性格,实在难以理解。
在金瓶梅楼时期,登和的公公吹嘘起自己儿子的婚事,令她十分羡慕。然后,她会想同样是女人,那边是受到恩宠的新娘,自己则是青楼女,嫉妒之心难免涌现出来。
虽然这样的推测与平时豪放不羁的红千鸟的形象不符,但凡放到任何一个花魁身上,都有过这样的怨怼。在读过樱子的日记之后,证明了红千鸟具有异常的嫉妒心,我才恍然大悟。
假设她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那么红千鸟接下来的反应,也就一望而知了。
躲在别馆生活的女性,莫非是曾经那位高官客人称赞不已的儿媳妇儿?但是,那两人可是门当户对的名门望族之间的良缘,那位女性怎么会以怀孕的状态出现在这种地方?要真是她,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隐情,总之令人心情舒畅。
也就是说,红千鸟知道登和的秘密,令她产生一种扭曲的优越感,可以令她满足。因此她打算暂时静观其变,伺机行动。我是这么推测的。
而我能够读懂红千鸟的想法,是因为受她雇用的漆田大吉来找我的缘故。漆田也是她在金瓶梅楼时期的熟客之一。嗯嗯,是的,没错,他是飞白屋织介少爷曾经的酒肉朋友,差点将樱子赎身这件事搅黄的,正是这位漆田大吉。
当然,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某一天这个很难搞的男人突然来找我。惊讶的同时,心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我也只是想敷衍一下他而已。漆田来找我的目的,就是关于登和。而且,他似乎已经查清了登和的来历,想要打听她在别馆的生活。但是,他没有开门见山,而是漫无目的、有意无意地随口问问,这马上就引起了我的怀疑,将计就计套他的话。
其实漆田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虽然是老板娘,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所以没让我费事,这个男人就松口坦白了。他口风很松,随便奉承几句,就能撬开他的嘴巴,再给他塞点小钱,嘴巴就关不上了,全都招出来了。然后他准备起身离开,却还摆出正经的表情,说出的话堪称杰作。
“在这里说的话,是我和老板娘之间的秘密。绝对不可以告诉红千鸟。”
他怕是也从红千鸟那里得到了一大笔钱,最终,却轻易背叛了她,还自作多情地叫我不要说出去。不过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所以,我跟他互相约定保守秘密。
不管怎么说,知道眼下红千鸟还不打算接触登和,是唯一让我宽心的事。
月影和这两人不一样。她似乎不是对登和本人,而是对自己曾经怀孕的经历起了反应。她回想起了过去驱逐“鬼孩子”时的痛苦,越来越坐立不安。
但我实在摸不透月影的真意。她到底是想帮助登和,还是排斥登和?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月影对登和的态度,主要表现在情绪不稳方面。所以她也就不会接近登和。表面上,她与浮牡丹和红千鸟是一样的。
最后是雏云,只有她见过登和,并且还实际交谈了。不过,说是交谈,更像是雏云一个人自言自语。登和说找我有事商量,我才得知雏云警告了她。
“绝对不可以在这里生孩子。”
“你们母子一定会遭遇灾难。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若是你想平安生产,就赶紧离开梅游记楼。”
从雏云的嘴里说出的恐吓言辞,登和根本就听不进去,结果起到了反作用。
登和憎恨肚子里的孩子,正考虑怎样处理掉,又没指望生下来养育。对她来说,这可是真正的“鬼孩子”。她甚至认为只要能够葬送掉“鬼孩子”,即使牺牲部分身体机能都无所谓。
我说这话也不是没有根据,她问过我关于雏云的事情,得知巫妓的情况后如此说道:
“她说得准吗?那个人的预言都说准了是吗?”
登和饱含期待地问我,我点点头,她的脸上登时浮现出无法言喻的满足。
自此之后,登和变了。虽然是很微妙的变化,她比刚来的时候更开朗些。怕是那个无法顺利生产的预言让她有所欣慰。
这个微妙的变化,也被浮牡丹、红千鸟和月影所察觉。浮牡丹是诧异,红千鸟是烦躁,月影则是不可思议。三人表现出三种不同的反应。
我留意着花魁的表现,另一方面也在暗中观察哥哥。没错,自从登和入馆以来,哥哥不知为何有些异常,他好像很是在意登和。哥哥不可能认识登和,更别说她远在满洲的丈夫,或是她的公公。
莫非哥哥喜欢登和?我甚至这么猜过。对方虽是有孕在身的人妻,要是喜欢上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无论我怎么观察,也没能发现端倪。我可能是想错了。那么,哥哥的异样又是怎么回事呢?
现在看来,登和的生活起居没什么问题。始料未及的是花魁和哥哥都不太正常,那段时间简直令人身心俱疲。
说句题外话,除了经营梅游记楼的重任之外,年仅二十二岁的妙龄,以及青楼经营者的身份,已经足以招来不少的麻烦。
不,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比如,有人要求我像花魁那样服侍他们……是啊,就是那些帝国高官,他们会暗示我,或是直接提出要求。我只能一边装傻一边想办法拒绝。像这样的麻烦事数不胜数。不过也正是因此,经过锻炼的我越来越坚强和努力。所谓——
盛年不重来,
一日再难晨,
及时宜自勉,
岁月不待人。
对了,这段时期还有个事:金瓶梅楼的花魁飞梅回到了梅游记楼。飞梅本来已经期满回乡,据说被坏男人骗了,再次卖身。孩提时代被父母卖掉,长大成人又被男人出卖,她也是非常可怜……
不过,喜久代有不同的看法。
“孩子要报答生养她的父母理所应当,而为男人出卖自己就另当别论了。那叫心甘情愿。”
飞梅当初打算去其他地区的青楼。但是,那个男人通过中介朋友协调,打算送她来梅游记楼。飞梅觉得虽说还在桃苑,换家青楼也还好,但当她知道梅游记楼的前身就是金瓶梅楼的时候,非常惊讶。故地重游让她心生不愿,可她的意愿没有人听。也许她后来想通了,比起那些陌生的青楼,还是老东家更加熟悉。所以,她回到了金瓶梅楼,不,是梅游记楼。
花魁“回娘家”以后,首道难关就是会受欺凌。与欺负新人不一样,怎么说呢……该说纠缠不休,还是愈加强烈呢?说起原因,可能是花魁见到曾经脱离苦海的人又回来了,联想到以后的自己产生了绝望感吗?也可能是好不容易做到期满,赎身嫁到好人家的经历,引发了留在店内的花魁嫉恨?总之受到的欺凌程度不可同日而语,那种复杂的感情,只有当事者才能体会。
果不其然,飞梅遭到了严酷的欺凌。刚才我还说了,与欺凌新人的方式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境遇还不如新人。无论以前多么风光,都不会被认同,一切从零开始。
“哦哟,飞什么梅呀。又飞回我们梅游记楼了嘛。”
语带讥讽的红千鸟,同那恰如鬼女般的表情,至今依然令人印象深刻。同为天涯沦落人,同为受苦受难的姐妹,怎么就不能体谅对方、互相帮助呢?不,其实不仅是红千鸟,其他的花魁也都很冷漠。庇护她的人只有浮牡丹,还有旁观的月影和染子。
啊,不好意思,又岔题了。
飞梅回巢只是插曲,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变化。登和的肚子一天天地变大。当时,花街以外的店里几乎已经看不到上品。不过,青楼的生活倒是毫无变化,因为军队会优先供给花街物资。
当时,普通人家的孕妇很难给腹中的孩子摄取足够的营养。而在那样的时局下,断定自己腹中是“鬼孩子”的登和,食物的供给却源源不断,说来也是莫大的讽刺。而且,她吃东西,绝对不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而是想着尽快剥离这个忌讳之子。
想到这事,我的情绪也低落下来。我实在接受不了那种氛围,就不再去别馆拜访登和。所以,到了九月中旬,即便喜久代告诉我她可能会早产,我也只是全权交给了喜久代,不再多管。
喜久代迅速将自己房间的被褥搬去别馆。开店做生意的时候,她会派女佣雪江过去照看登和。然后,终于迎来了那一天。
那天我已经在内室里睡下了。天气还有些闷热,我就打开了庭院侧的玻璃窗,仍是辗转难眠。就在迷迷糊糊之间,又醒了过来。反反复复,似睡非睡,耳朵里不断传来毫无秩序的虫鸣声,让我越来越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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