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一来到佐保村的水庭神社,不料在鸟居前突然迷惘起来。他与宫司流虎有过一面之缘。流虎尽管沉默寡言但人不坏。不过话虽如此,像在水内神社一样随处自由走动也不可能。只在境内溜达,可能还没关系。但要潜入水庭家可就难了。
赶在被人盘问之前,正一漫步在神社之内,瞅瞅本殿和拜殿,又看看像是宝物库的仓库,目光不经意地停在了一间奇怪的小屋,位于境内与水庭家的正房之间,起初还以为是厕所,造在这地方未免有点可疑。上前一看,发现原来根本称不上是小屋。四周的墙只是零碎木板拼结而成,上方没有屋顶。而且,墙外还围了一圈注连绳1。
这是什么呀……
正一歪着脑袋,继续走近的时候。
啊……
一直寻找的东西就在眼前!正一霎时兴奋起来,但很快希望就落空了。
“不是这个……”正因坚信不疑,才会大为沮丧。在叹气的同时,沮丧化作否定的言辞说出了口。
“在找什么呢?”
这时,从板壁的右方现出了游魔的身影。刚才的嘀咕似是被他听到了。
“不,不是的……”正一吃惊之下即刻否认,再无后话。
村民们在背后都叫游魔“落魄特攻员”。大家对于原属于特攻队员却苟活于世的他抱有轻蔑之情,同时,他毕竟在鬼门关走过一糟,惹火了他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因此大家又很怕他。轻蔑之情和惧怕之意,各自掺半地混杂在对他的称呼中。不过,游魔还是候补队员的时候,战争就已经结束了,所以准确地说他并不是原特攻队员。
本是水庭神社继承者的长子和次子相继战死,所以游魔战后被水庭家认领做了养子。母亲出身佐保村,而他自己也在这个村降生。只是出生后很快就离开了波美,因而所受的对待完全与外乡人一般无二。“另有内情的外人来继任宫司之位啊”,听说不光是佐保村,别的村也视其有问题。然而,这背后其实有着复杂的隐情。
据说,他现在的养父流虎的父亲——即上代宫司,当年和手下打杂的女佣私通,生下的孩子就是游魔。这段事实犹如公开的秘密,波美的村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换言之,其继承人的血统毋庸质疑。
流虎想把年岁相差较大的“弟弟”认作“儿子”时,起过小小的骚动,但又顺其自然地平息了,其关键就在于游魔的出身。话虽如此,要问村民们是否接纳了他,似乎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是来玩的吧。”游魔对低着头的正一说了句出人意料的话。正一立刻点头,就见对方面露嗤笑。想来他已看出正一是说谎,但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要不要看看里面?”
游魔指着眼前的板壁招了招手,于是正一跟着转到了背面。那边的墙上有扇木门。游魔向内侧推开门,眼前出现一口覆着青苔,被石头封死的井。
“现在不用了吗?”
“嗯,尽管还能打上水来。”
“为什么要把它这样……”
围起来呢……正一以眼神发问,只见游魔表情严肃。
“因为我在梦里接到了谕示……”
“哎?”
“我成为这里的养子没多久,睡觉梦见了水魑大人。它说啊,这井里面的水很特别,就算深通川干了也不会枯竭,所以要好好供奉着。而且还叫我一个人来做。最初打算造个祠堂,可我怎么干得了木工活呢?充其量只能拿木板墙将四周围上,然后舀出井里的水清扫干净罢了。不过我再没做过相同的梦,想必这样就够了。”
如此说来,曾听过这样的传言。说游魔在祭祀只属于他的神。村民们的反应自是很坏。暗中都说他是为了主张自己具备水庭神社宫司的资格,胡乱编了个梦的故事。
是真心的吗?
望着井和周围的板壁,正一心里疑惑起来。梦的谕示真也好假也罢,就这样祭祀方式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游魔是个奇妙的男人。在佐保村做工时见过他几次,记得他每次都会若无其事地上来打招呼,不过,并不特别亲近。他见到正一被村里的孩子欺负,也不会像龙吉朗那样过来帮忙。总是一声不吭地旁观,目不转晴地注视,直到最后只剩下正一留在当场才会离去。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生气。因为正一知道,游魔无意偏袒任何一方,无论是村里的孩子还是自己。
讨论祭祀方式之前,首先要说的是,梦的谕示也好捏造也好,无论哪样都跟似已看破红尘的游魔搭不上界,有种很不谐调的感觉。
游魔将木门合至原位转过身来,发现正一意味深长的视线后,反而露出了讥诮的笑容。刹那间,正一想着这是玩笑吧。然而,当他认出水井近旁的石碑,顿时就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了自信。
“是在祭祀水魑大人吗?”
“我想就这样的话,怎么说也太……”游魔指着身后的板壁,“就建了个像模像样的碑。怎么样,拜一个吧。”
正一被催促着合起双掌,当下就觉得自己像在祭拜某人的墓碑。为什么呢,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害怕。
参拜完毕,正一静静地伫立原地,游魔突然扯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你姐姐还挺好看的。”
“是说鹤子姐姐?”
“是啊。虽说小夜子长大了也是美人……啊啊,因为她很强悍嘛。”
眼见他就要说“小夜子可能会骑在男人头上作威作福”,正一差点笑出声来,刚才的惊悚滋味已经全然忘记。
“与她相比,鹤子文文静静的,多好。而且刚到村里来的时候就很好看啦。”
“我会告诉姐姐的。”
“哦哦,请一定要传达。不不,不要说给小夜子听。”
正一终于忍不住笑了,游魔也欢快地咧着嘴。那笑容天真烂漫,简直令人惊讶他还能显露出如此表情。
然而笑容转瞬即逝,他随即说道:“你是男人,必须好好保护姐姐。唔,小夜子好歹能自己照顾自己,鹤子可就没那么强了。”
“什、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泛泛而谈罢了。”话至此处,游魔见正一满脸认真,似乎又改了主意,“我不想隐瞒,也不是故弄玄虚才这么说的。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水使神社是有秘密的。”
嘴上说着不明白却又断定有秘密,怕也是因为龙玺的日常中透出的不可思议言行就是这么惹眼。
“你听说过一只眼仓吗?”
“没有。”
正一摇摇头险些“啊”了一声。汩子曾对他说“你是三只眼啰”,回答“眼睛只有两只啦”后,她说了一句“至少不是一只眼啰”。所谓的“一只眼”,那时指的就是这个仓吧。
“这个一只眼仓在哪里?”
“不就在你家吗。”
“我家?”
“果然不知道啊。就是个仓,氛围和别的仓不一样,孤零零地造在偏远地区之类的,你没有印象吗?”
“……没有。”
“这么说……既不在境内也不在生活起居的范围内,是在不会有人靠近的地方啊。”
“南面的山附近……”
那是正一等人最初住的别栋的所在。更深处另有别栋,但完全没人使用,南侧是一片竹林,即使白天也很昏暗。想来谁也不会去那里办事。就算有事,说实话也不想走得太近吧。正一记得自己也曾在竹林前的半路折回。
“那一带很可疑。”游魔默默地听完,随之确信无疑地说。
“要是找到了一只眼仓,又该怎么办呢?”
“嘿,这我就不知道了。”
“哎?可是……”
“所以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知道的话早告诉你了。”
游魔的性格就是如此吧。暗示自己一只眼仓存在,也是出于他的个人好意。只是他并不打算做更多的事。
“好了,要是有什么有趣的发现,到时再来玩就是了。”说着,游魔匆匆抽身往正房走去。
“好……”虽然应了一声,但正一心不在焉。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要找的不就是被称为一只眼仓的东西吗。所以,即使无法调查水庭家也不必在意。他打算马上返回水使家。
但正一又改变了主意,再调查一下水分神社的境内吧,还是这样比较好。也许能像游魔的井那样,遇上一些奇妙的东西。说不定能从中获取新的信息。他好不容易来一趟佐保村,就想再去青田村走走。
后来,他去了青田村的水分神社,遗憾的是没有任何收获。窥视本殿的时候,还被辰卅宫司发现后吓唬了一通,徒然多了桩心事——不知对方会不会把自己的可疑举动告知龙玺。
他逃离水分神社,只顾往水使家跑。奔过佐保村前,早已喘不上气来,速度一下子放慢了。虽然已经累得东倒西歪,即便如此还是继续快步向前,因为日头已经渐渐西斜。偏偏赶在薄暮时分侵入那片竹林啊,正一只是想象,颈后就不由得竖起汗毛。
他越过村界的水神塔进入物种村,速度已经降到步行的程度,唯有精神在不断地向前。太阳在正面的二重山上方。还不要紧,暂时没有沉落的迹象,还是那么明亮。不久,他穿过水内神社终于回到了五月夜村。但这里是村的东头。漫长的参道一直延伸到位于西端的水使神社。
他奋起余勇狂奔起来。速度倒是算不上是奔跑,不过比走路强。他脚底一边打晃,一边想着尽量多走一点,只是奔至“上桥”时已是强弩之末,不由自主地在桥头蹲下身来,不歇会儿的话,就迈不开步子了。
正一倚着桥栏杆调整呼吸。临近黄昏的参道上空无一人,要是重藏驾马车经过还能请他捎一程,可是哪里会这么凑巧。他在等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此时迎面突然感受到一阵带着土腥气的风。从桥的另一头吹来的。正一向那边望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那块田”就在那里。
与母亲和姐姐住在破屋的时候,正一坚决不靠近“忌田”。如果要途经五月夜村的川道去东面,就算兜个圈子也要避开那块田。岂止如此,正一还留意着尽可能不让那地方进入自己的视野。
他还在水使家的时候,就听重藏讲过泥女的故事。在马车上曾看到的女人无疑就是她。知道了那女人的真面目后,就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当时坐着马车还好,若是在田边走着走着碰上了,会怎样呢?结局难以预料。
而且,竖在田左侧的松树也很可怕。因为树大,无论如何都会进入视野。甚至有几次还见到挂着粗枝上吊的人。慌忙通知附近的村民,转眼间悬着的人又不见了。大家都骂正一是说谎的小兔崽子,但三番五次以后就害怕起他本人来了。听重藏说,过去在那颗松树上自缢的人少说也有三个。而且都是动机不怎么清楚,一时冲动寻的短见。
泥女本名“鹤”,因此小夜子和正一常被村里的孩子鼓噪说“鹤子也马上就要变成泥女啦”。当然小夜子不予理会,正一也直接无视。事实上,比起泥女与鹤子的名字相似,另有一事更让正一挂怀。那就是汩子叫他“松一”而非“正一”。莫不是“松一”的“松”与忌田的松树有关吧?这么一想,他更是不会靠近那一带了。
自从回归水使家,他原以为不必再去村子,因而淡忘了这件事。虽说那块田、那棵松树跟他还隔着一座桥,但如今已进入视线之内。
不能看……必须离开这里……
正一这样想着站起身来,刹那间就见忌田的稻穗摇曳起来。周围地里的稻子也在随风飘摆,但怎么看动得都不一样。其他的田顺着自然的风,全都齐刷刷地往同一个方向倒去。唯有忌讳之田的稻穗,好似有什么要从地里出来一样,杂乱无章地蠢动着。
不好……不快点逃走的话……
他心急如焚挪转视线,那颗松树就此进入眼中。向着忌田方向刺出的粗枝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飘荡着一具缢死的尸体。明明不想看的,正一的双眼却跟着悬浮的影子晃动起来,不久他的头开始左右振荡。吊尸划着弧线,随弧线的扩张,头的摇晃也慢慢变得激烈,不一会儿就连上半身也左右摇摆起来。“嗡”的一声,自左向右一波更为猛烈的振动过后,吊尸忽然不见了踪影。正一视线的前方再次出现了忌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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