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城言耶与水内龙吉朗才回水使家,就爆发了新的风波。
正房宽敞的客厅里已支起祭坛,摆好崭新的白木棺材,差不多已完成守夜的准备,而坛前水使龙玺和水庭游魔正怒目相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这气氛让人难以接近。不过,屋里只有袖手旁观的水分辰卅,以及焦虑万分的正一。
“怎么了?”
龙吉朗刚开口,好不容易见到他的正一便抢先叫道:“小夜不见了!”
接着游魔讲述了今晨发生的事。
“这是真的吗,龙玺先生?”龙吉朗神情严峻地问道。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龙玺答得装腔作势。
“那你为什么要派人守着?”
“从去年开始,不知怎么搞的,有人老是偷偷地往仓那边跑。我这也是为了安全防范嘛。”
“这不是很奇怪吗?去年就出了这个事,为什么现在才管?而且还是在举行水魑大人之仪的当天。”
“碰巧罢了。”
“龙玺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们那仓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就是一座仓而已。”
“话说当初为什么要造在那种偏僻的地方?”
“砍掉竹林可是很难的,所以就造在竹林那一边了。龙吉朗宫司,在我家宅基上的什么地方造点什么,是我的个人自由吧?”
“是的,只要别在里面关着什么人的就行。”龙吉朗口气严厉地说完这句话,催促言耶讲述关于一只眼仓的解释。
“我……我来讲吗?”
“大部分都是你的想法不是吗。”
“不不,宫司您也——”
“我就算了。而且在这种场合下,你这种毫无关系的第三者才能做到客观陈述不是吗?”
“哦……”
这时,水内世路、水庭流虎以及祖父江偲也回来了。青柳富子据说已经回家了。
“正好大家也都到齐了。有请刀城先生——”
言耶被赶鸭子上架地开始阐述一只眼仓的真相。
大家的反应各不相同。水庭流虎和水分辰卅可能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丝毫不见动摇。不过,他们两人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实际情况如何无从知晓。只要是言耶说的话,游魔和正一都会频频点头。貌似他们也是这么推理的,但没能完成最后一击,如今终于是明白了。世路和祖父江偲则不停地发出惊叹、嫌恶、恐惧的声音。祖父江偲也就算了,世路对一只眼仓如此一无所知,可有点说不过去。
中心人物龙玺听得有滋有味。虽说时不时地脸上会浮出吃惊、恼怒、嗤笑的表情,总体来说还是在安安静静地听。
龙吉朗抬眼观看各人的反应,同时想到了什么,也会以不打断言耶话头的程度适当地补充说明。
“那座仓作为这样一种咒术性装置,一直在发挥作用。”
言耶正在犯难是否该结束说明。接下来就要说到左雾的出身了。他还是有些犹豫,不知这事该不该让正一听。
“不是还有那个……鹤子为什么会被选中的原因吗?”龙吉朗理所当然似的催促道。
“嗯,可是……”
“不必顾虑。这孩子也该知道真相了,而且他好像已经悟出了不少事实,比我们想象的还多吧。正一,你听好了。下面就要说到你的母亲了,放平心态好好听着。”
听了龙吉朗的话,正一用力地点点头,直视着言耶。
“明白了。首先关于左雾女士的出身——”
在对其出身地和娘家的特殊性进行说明的前提下,言耶还阐述了龙玺把左雾收作水使家养女的可怕理由。
“左雾女士渐渐成长以后,意识到了养父如恶魔一般的企图。所以——”
“不,错了。”世路插嘴道,尽管语声轻如呢喃。
“什么地方错了?”
“正如刀城老师所言,左雾小姐成为水使家养女后,一直受其教化,只为做水魑大人的活祭。但她本人是知道的。”
“你……你说什么!”
“当时年纪尚幼的她,天真地相信自己会成为水魑大人的妻子。”
“被洗脑了……”
“以这种方式被养育,就算长大成人,想法也很难再有改变了。更何况是在这种乡村,几乎就是不出闺门半步的状态。”
“那么,左雾女士改变想法是?”
“是因为我……她跟我有了恋爱关系。”
正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世路。
“她很烦恼。幼年被灌输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清除的。即便如此,她终于还是决心跟我一起离开波美。”
龙玺恶狠狠地瞪了世路一眼:“当初我要是早一点发现他们的关系……”
龙吉朗看着儿子,眼神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哀怜之色。
“然而,只有左雾女士离开了村子?”
“是的。我学生时代有个友人叫宫木,老家住在京都。我们原本打算一起投奔他,但后来暂时让她一个人先去了。”
“鹤……鹤子姐姐她……”
正一不由自主似的半张开口。然而,也许是被当场的紧张气氛震住了,语气立刻含糊起来。
但世路做出了回应:“大概是我的女儿……不过被左雾否定了……”
龙玺的双目愈加凶恶,龙吉朗的眸中则又抹上了一丝哀愁。
“她一离村,龙玺宫司就派出了追兵。尽管他不知道宫木家,但只要追踪她的去向,迟早都会找到。当时,宫木正好要去满洲……所以她也……”
“对世路先生也好,对左雾女士也好,想必都是苦涩的决定吧。”
“我要是知道左雾怀着你的孩子,才不会特意派人去抓她。”
言耶言辞恳切,相比之下龙玺的话就像恶狠狠吐出来似的。他是想说不是处女的左雾已无任何价值了吧。
“听说左雾女士要回来时,你很吃惊吧。”
“是的,我想她为什么要回来呢,仔细想想,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但是当我第一眼见到鹤子,就担心起来了……这下要糟。”
“因为存在这样的危险,即龙玺先生可能会把鹤子小姐变成第二个左雾女士,对吗?至于龙玺先生这边呢,在养女领着外孙和外孙女回来的时候,你曾因某个误会而欣喜不已吧。”
“你指什么?”
“听了外孙和外孙女的名字,你展开了毫无根据的想象。”
“嗯……”
“到底是怎么回事?”龙玺不加理会,世路探身代为问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人柱的传说——”
“建了好几次桥,但每次下雨都会被冲走。于是就把还活着的人埋下去,通过这种咒术一样的力量,终于得以建成了一座牢固的桥。是这种故事吧?五月夜村的‘上桥’也存在同样的传闻。”
“嗯,我从龙吉朗宫司那里听说了。这种故事比较著名的有《神道集》1中关于桥姬明神的记载,说的是这样一则故事:长柄桥的架桥工事十分艰难,于是大家认为需要人柱。这时有个男人,身穿由白布拼凑起来的裙裤,与妻子路过此地。当时,他见到鸣叫的雉鸡被射落的情形,自言自语道‘雉若不鸣亦不受击’。接着他看到桥的模样,一不留神说了句‘以身着白布拼凑而成之裙裤者为人柱即可’。桥奉行2闻听此言,意识到他本人就符合条件,就将他捉来做了人柱。男人的妻子背着孩子,追随丈夫投水时,口中吟道:‘夫一言遂成长柄桥柱,雉不鸣则不为人所捕。’这女子就是后来的桥姬明神。”
“你的意思是水使神社的一只眼仓参考了那个人柱?可是,且不管桥姬明神的源起和上桥的传说,就说人柱吧,是否当真有过呢?”
“大正十四年,皇居就出过人柱风波。”
龙吉朗吐出这么一句话,言耶顺其自然地接道:“是这么一个事件,为两年前的关东大地震做修复工程的时候,人们在皇居的二重橹下发现了好几具人骨。而且人骨均呈站立姿态。更有甚者,每具人骨的头上都放着一枚古钱。”
“宛如魔咒一般的场景,那些就是人柱吗?”
听世路这么一问,言耶摇头道:“当时,很多知识分子这么想。但是,宫内省托人做了正式调查,结果被断然否定。不过,这个调查中存在一些问题。首先——”
“刀城先生,你不会是想就人柱问题做一番演讲吧?”
“是,老师正有此意。”祖父江偲当即予以肯定。
“哎……那个……”
“是我不小心举了皇居的例子把事情搞糟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老师一有机会,不管什么情况都会变成这样子。”
祖父江偲安慰正自我反省的龙吉朗,说不必放在心上。
“那个……说起皇居嘛,昭和九年在坂下门附近也有人骨出土,和古钱一起——”然而,言耶不知悔改,还想继续往下说。于是——
“老师,现在说的是鹤子他们的名字,不是人柱!”祖父江偲措辞严厉地责备道。
“唔……不过,也并非与人柱没关系。不,考虑到是名为水魑大人的神的活祭,举人柱的例子是有点不合适……”
“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呀!”
“所……所以我说了嘛,所谓活祭终究是一种献给神明的东西,而人柱则不是。”
“跟献给水神的活祭不同吗?”
“嗯。人柱是借助被埋者的灵力或者说是魂魄的力量,进行所谓的桥梁支撑。所以不光是桥,堤坝等常常会被汹涌水流冲毁的场所也会留有传说。但无论是哪种,都具备牺牲人命的共通之处,所以我想左雾女士就在这一点上留心了。”
“请讲得更通俗……更清楚一点。”
“也……也就是说,在传说里成为人柱的人,女孩子多取名‘鹤’或‘小夜’,男孩子则常用‘松’或‘一’3啦。另外,还多会出现母子。”
接着说明汉字以后,正一惊呼一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不过言耶并未吐露“小夜”也可记作“佐用”的事实。4因为归国船中住在正一家隔壁的正是佐用夫人。虽说纯属偶然,但左雾想必从中感受到了某种命运——那母子四人会成为他们的人柱……
“左雾女士为什么给自己的孩子取这种名字?”祖父江偲一边担心正一,一边直言不讳地问道。
“我想龙玺先生也很吃惊。也许他还以为女儿虽离家出走,但还是接纳了自己的理念,所以才给孩子们取了这样的名字。”
众人窥探龙玺的神态,本人则摆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当然左雾女士毫无此意。倒不如说是想保护孩子们。”
“可是——”
“昨天在它邑町前往波美的车上,游魔先生告诉我这一带流传着古老而非常有趣的风俗。”
“嗯?”
“他说这个地方过去有故意给孩子起个不好的名字,反以此来祛除灾难的习俗。”
“是……是这样吗?”
“你当时晕车没听着。”
祖父江偲被一句话打发了,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即使知道将远渡重洋前往满洲,左雾女士还是很不安吧。所投奔的世路先生的友人,最后成了她的丈夫,而他的名字叫‘宫木’5。这就让人联想到了‘供仪’。尽管牵强附会,但当时左雾女士也许觉得这是可怕的暗合。即使已在那边生活,恐惧仍不能消除。所以她也按同样的方式给小夜子姑娘取了名。到正一时,可能是终于有所缓和。不过,她仍取了与‘松’发音相同的‘正’,把假名的‘一’变为汉字的‘一’,取名‘正一’,可见还是很担心啊。”
“左雾小姐离开了曾一度回归的水使家,果然是……”世路的脸色变了。
“我想是因为龙玺先生挑明了,等鹤子小姐及笄后就让她做水魑大人的妻子。”
众人看向龙玺的眼神越发锐利起来。
“到了那时,就给我去那座仓之类的——”
“有趣有趣。”然而龙玺没有丝毫的动摇,若无其事道:“到底是作家,很有想象力啊。”
“一切都是我的胡思乱想吗?”
“当然。不过,拿这个写小说我倒是没怨言。”
“不,要说的不是这个问题——”
“龙玺先生。”龙吉朗切入对话,“如果刚才说的那些并非事实,那就让我们参观一下仓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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