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过寂静的街道,摩托车来到一家沿国道而建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家庭式餐馆。星期五的晚上,店里人很多,但还不至于排队等候。
在靠窗的桌子旁落座后,占部马上点燃一支烟。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几支烟了?翔二不禁为占部这个老烟枪担起心来,这也说明他已经有闲心顾及其他事情了。
“第一次坐摩托车,感觉如何?”
翔二实话实说:“有点害怕,但是感觉还不错。套句老话,有一种风驰电掣的感觉。”
“摩托车要翻车的话可就没那么好玩啦,毕竟不像自行车。”
“占部先生翻过车吗?”
“嗯,翻车的次数甚至让我想发誓绝对再也不飙车了。”
占部苦笑着撇嘴,很没面子似的挠挠头。他那装腔作势的表情和动作,让翔二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占部推了推眼镜,眯起镜片后的双眼。
“看来你已经走出死胡同了呢。”
“——算是吧。”
“太好了。”
占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他打开菜单:“那么,我们吃点东西吧。你也得好好吃饭,你这么瘦,再减肥的话身体会垮掉的。”
“占部先生。”
翔二将话题转移到之前一直在意的问题上。
“傍晚见面的时候,你说过想问我一些哥哥的事,是吧?究竟是……”
“那件事啊。”
占部从菜单中抬头,狠狠地咬着叼在嘴边的香烟过滤嘴。
“听了你刚才那番话,某种程度上已经回答了我的疑问。”
“此话怎讲?”
“你说过,你父亲希望伸一君的死以‘意外’收尾。还说家里有人自杀身亡,会是津久见家的耻辱。”
“……”
“独居的年轻人从房间阳台上坠落身亡,一般情况下都会首先怀疑是自杀才对吧?但这件事却被当作‘单纯的意外’而草草结案,当地报纸也只是以‘意外事故’进行了极其简短的报道,完全没有提及‘自杀’一词。”
“难道——”翔二说不出话来,“是父亲从中动了手脚?”
“有这种可能,我从你的话中得到了验证。”
“这……可是——”
“博心会医院的院长,可是这座城市名列前五的名人。也就是说,在这个城市的各个方面,他说话的分量不容小觑。而且,博心会背后还有相里市的宗像家撑腰。”
“宗像?”
“哎呀,你不知道吗?相当有名呢。”
“名字倒是听说过。”
如此说来,母亲贵志惠旧姓“峰川”,母亲娘家相里似乎有姓“宗像”的亲戚。
“相里不是有一所名叫圣真女学园的超贵族高中吗?”
“啊,那所学校我知道。”
“那所学校就是宗像家直接经营的。此外还有很多产业,有宗像家做后盾的企业、团体、政治人脉等。”
“哦。”
“总的来说,宗像家在这座地方城市很有权势。我听说他们甚至能影响到当地警察机关。举个例子来说,他们有能力打通警察高层,对某个事件的搜查施压。所以……”
“——原来是这样啊。”
翔二的低语中混杂着自嘲,又轻声叹了口气:“真烦!”
“没错。”占部附和着,好像很扫兴似的微微耸耸肩膀。
“那么占部先生认为哥哥的死不是意外?正如传闻所说,哥哥的死因果真是自杀吗?”
占部默默地摇摇头:“你不是说影碟机里还放着影碟吗?”
“嗯?啊,是啊。我哥哥房间里的情况吗?”
“没错。《风之谷》的碟片‘SIDE 2’那一面朝上放在里面。”
“这有什么问题吗?”
“据我所知,警察调查公寓房间的时候,发现LD影碟机的电源似乎一直开着,电视也没有关掉。我们可以把这一现象解释为伸一君在事发之前一直都在房间里看片子。”
“——是的。”
“你觉得会有人在看完《风之谷》后产生自杀的冲动吗?”
翔二慌忙在脑海中搜寻这部动画片的记忆,好像几年前在电视里的电影剧场看到过。那是一部科幻动画,以因破坏大自然而逐渐走向灭亡的未来世界为舞台,主人公是一个名叫娜乌西卡的少女,还有叫作王虫的巨大虫怪……
翔二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正当他犹豫之时,占部接着说道: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那种人。不过呢,我认为伸一君不是那种人。他经常和我聊电影和动画,至少我可以肯定一点,伸一君肯定不会认为《风之谷》是一部无可救药的动画片,他不是那种性格扭曲的人。”
“可是……”
“是不是没什么说服力?那我们换个角度分析。”
占部拢拢自己的长发。
“可以肯定,伸一君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我是这样认为的,不管他吃了多少药,喝了多少酒。他其实是一个非常胆小的男人,这样说可能不太好听,但我不认为他有足够强的意志翻越七层楼高的阳台围栏跳楼自杀。”这点翔二完全理解。
哥哥的确是个胆小的男人。而且——“对了,哥哥不是非常讨厌电梯下降时的坠落感吗?”
很久之前,翔二还记得当时哥哥听到某个名人跳楼自杀的报道时,面色苍白地吐出一句话——“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跳楼自杀的死法呢?”
“也就是说哥哥不可能跳楼自杀。”翔二眉头紧皱,“这样一来,占部先生……”
“等等,之后我会一一说明。在那之前,先把肚子填饱吧。”说完,占部将视线移回菜单。
2
“和你一样,我昨晚旅行回来才得知伸一君‘意外死亡’的事情,是母亲看了报纸后告诉我的,于是……”
把东西吃得精光之后,占部重拾旧题。翔二剩了大概一半没吃完,但相较自己最近的进食情况,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想想都觉得丢人,自从在京都被女朋友甩了之后,翔二几乎都没怎么认真吃过东西。
“其实我有个朋友,是高中时的铁哥们,他现在是警官,在栗须署刑事课任职。我联系了那家伙,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个案子的详细情况。然后——”
占部停了下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翔二的反应。
“请全都告诉我,我没关系。”
翔二挺直腰背,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听到什么,我都能接受。”
占部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
“虽然他说过不要将这些话外传,但对象是你应该没问题。他说那并非一场单纯的意外,案发现场有很多可疑之处。”
刚才占部已经断言不可能是自杀。那就说明……
“那么,”翔二轻声说道,“有他杀的可能性,是吗?”
“他原本认为搜查当然会从自杀和他杀两方面展开。但是,案发之后还不到一天他们就接到上级指示,命令他们停止搜查。”
“可是房间里有调查过指纹的痕迹。”
“据说除了伸一君的指纹外,几乎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那所谓的可疑之处是指?”
“首先,是房间的门锁问题。”
说完,占部抽了口烟。
“伸一君掉下去之后摔在国道上,随即被一辆正巧路过那里的卡车轧过,这你是知道的吧?警察正是接到卡车司机的报案才赶往现场的。通过司机的证言和现场情况,警察马上判断出这并不是一场单纯的交通事故,之后警察便得知死者是公寓的住户,并对其房间进行了搜查,但我听说当时房间的门并没有上锁。事故发生在凌晨两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房门却没有上锁,不是很奇怪吗?”
“的确。”
“还有,公寓里其他住户有好几人都在警察推测的案发时间内听到过异样的喊叫声,虽然可以认为那是伸一君在坠落时发出的惨叫声,但据说也有证言称那喊叫声十分古怪。”
假设是他杀,声音有可能是哥哥在遭人袭击时发出的喊叫声。“还有一点,当时阳台门是敞开的,在阳台门前的地板上,有一枚罕见的硬币。”
“硬币?”翔二无意识地反问道。
“硬币”这个词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个地方。
(……给你!)
“是什么样的硬币?”
“过去的五十钱银币。”
“五十钱……”
(这个给你!)
翔二惊得用手抚上左侧脖颈。
(……一起玩吧!)
“伸一君应该没有收集古钱币的爱好,而且在伸一君的房间里,也没有发现同一种类的硬币——嗯?你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
是什么?为什么心里如此不安?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翔二烦躁地摇了摇头。
“没有……没什么。”
“是吗?”
占部怀疑地皱起眉头,但很快便恢复到原来的表情,继续说道。
“较大的疑点大体上只有这三点。还有,你刚才不是跟我说过吗?令伸一君烦恼的‘深夜古怪电话’。从目前我们知道的情形来看,不得不让人有所怀疑。”
“你的意思是……他杀?”
说着,翔二又把手放在脖颈左侧。
(冰凉……)
“房间里的五十钱银币或许是凶手掉的?”
“有可能……有人想对伸一君下手。你有这方面的线索吗?”
“完全没有头绪。”
内心依然烦躁不安,翔二无法保持冷静,遂把视线挪向窗户那边。
“你说过的那张生日卡片呢?放在家了吗?”占部继续问。
“啊,不,我带来了。”
“能不能让我看看?”
“可以。”
翔二拿起旁边座椅上的小包,从里面取出那封信。
“就是这个。”说着递了过去。占部仔细地观察了信封的正反面,然后抽出卡片打开。
“原来如此……三泽千寻啊。”
“你认识这个人吗?”
“听伸一君说过。”
占部把打开的卡片放在桌子上,重新点燃一支香烟。
“他们似乎是在东京的专修学校认识的。她现在好像在做漫画家的助手,同时也尝试着画一些自己的作品,可以说是未来的漫画家。”
“她是哥哥的女朋友吗?”
“不,不是。”
占部平静地予以否认。
“我想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只是很谈得来的朋友,偶尔打打电话聊聊天罢了,伸一君是这样说的。听上去他并不像是在撒谎,而且他也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撒谎。”
“是吗?”
占部将卡片原样对折后放回信封:“不管怎样,得先和这个女人取得联系,她或许知道怪异电话的具体内容。”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人来调查案件吗?”
“我们能做的十分有限。刚才我说的刑警朋友——那个叫武藤的家伙——如果去拜托他,或许能提供我们一些帮助,但他也无法光明正大地行动,要是被上头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
“还是说,翔二君你……”
占部盯着翔二的脸不放。
“你想就这么回东京吗?什么都不做就回去,你觉得这样好吗?”
“……”
除自杀外还有他杀的可能性,这肯定早已传入父亲的耳中了吧,然而他却为了保护自己的“面子”,把亲生儿子的死当作“单纯的意外”搪塞了事,是这样吗?
翔二无法容忍。正如占部所指出的——他想要否定自己内心的“肮脏的优越感”,正是这种心理激起了对父母的愤怒和厌恶。现在他承认了这一点之后,觉得更加无法容忍。
也许他也说不清对哥哥的感情有多深。说不定普通的兄弟情义在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但是——
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嘴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这无论如何也不能饶恕!死去的哥哥未免也太可怜了,自己也未免太不知羞耻了吧……
翔二再次将视线投向窗边。
透过被黑暗浸染的窗户,对面国道和渐渐驶近的汽车前灯映入眼帘。黑色车体尾部的光线似乎径直朝自己这边射来,翔二被这种光线带来的恐惧所震慑,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就在这时,映在窗玻璃上的一个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人影是店里的一位客人,他此时正坐在被通道隔开的斜后方的桌子旁。
翔二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转头看向那边。
“怎么了?”占部询问道。
“不,没什么……”
那里坐着三个男人,一个离自己较近,另两个坐在里面,年龄都在二十五岁左右,其中一人……并排坐在里面的两人中的一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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