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是……
不就是在哥哥公寓的阳台上看到的那个男人吗?当时他站在人行道正中央,一直盯着哥哥公寓的阳台。
他穿件白色夹克,戴黑框眼镜。虽说那时没能看清他的五官,但他们绝对是同一人,不会有错。
而且……个头矮小,体形偏瘦,头看起来有点大,短发轻轻贴在秀丽而苍白的额头上——好像很久以前见过这个人似的,翔二觉得他很面熟。
3
“那三人怎么了?”
占部压低声音询问。翔二重新把目光转向他,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所以你觉得那人很可疑。”
占部支起手肘,双手十指交叉,远远地望着桌边那三人:“另外两人你有印象吗?”
听他这么问,翔二再次偷偷地回头看了看斜后方。戴黑框眼镜的男人身旁,坐着一个皮肤白皙的肥硕男子。而靠近自己这边的那个人,留着烫卷的短发,宽宽的肩膀,从自己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翔二迷茫地苦苦思索。
“那个比较胖的,我记得那家伙叫榎田。”占部若无其事地说着,这倒让翔二有些吃惊。
“你怎么会知道?”
“他是伸一君的同学,在补习学校上过课。”
“还有,你之前看到的那个戴眼镜男人,他叫一之濑,是我家附近药店店长的儿子,他还去过几次我家咖啡馆。离我们这边较近的那个人我不认识。”
一之濑,榎田。一个戴眼镜,一个肥硕。药店店长的儿子,哥哥的同学……
这些信息在翔二的心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随着旋涡旋转速度不断加快,沉积已久的记忆被卷入旋涡之中。
(……一之濑史雄。)
(我知道。)
(……榎田胜巳。)
(不只是那个眼镜男,叫作榎田的胖男人我也认识。那两人我以前都见过,那是——那是……)
“我们走吧,翔二君。”
占部拿起账单站起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翔二慌了手脚,然而占部并未走向收银台,而是朝三人落座的桌子方向走去。
“嗨,好久不见。”
占部抬起一只手,爽快地和他们打招呼。“你是榎田君吧?”
在愁苦氛围中一直窃窃私语的三人,动作一致地抬头看向占部,至少榎田和一之濑的脸上都露出一副被人突然打扰后的惶恐神情。
“我是占部,曾经在升学教育学院教过英语,不记得了吗?”
“占部老师?”榎田一脸困惑地微微点头,“啊,是的,你好……”
“你现在好像是在初中教日语吧?”
“对,你知道啊。”
“听津久见君说的,听说你和他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
“津久见……”
看着自己教过的学生吞吞吐吐的样子,占部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知道伸一君已经去世了吧?”
榎田当即慌乱地垂下眼帘,他身边的一之濑和对面的鬈发男子,也做出相似的反应。
占部转头看着翔二,用下巴向他示意:“来这边。”
“晚上好。”翔二微微低头行礼,观察着三人的反应。
很明显,突如其来的事态变化似乎让他们有所顾虑,他们频频抬眼望着翔二。这种目光——翔二觉得他们的目光和哥哥面对自己所流露出的胆怯眼神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是翔二君吧?”
榎田用和他的体形截然不同的尖细嗓音,故作轻松般爽朗地大叫:“哎呀,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你应该上大学了吧?”
“嗯……”
“哎哟,不记得了吗?小时候我们还经常在一起玩呢。”圆圆的脸上堆满僵硬的笑容。
“喂!”一旁的一之濑用手肘杵了杵榎田的侧腹。榎田立刻中断这个话题,转而压低声音:
“你哥哥的事真是太突然了。”
“真没想到他就那样走了。”
不仅仅是榎田,这个名叫一之濑的男人也是哥哥的朋友?以前的同学?那个鬈发男子也是……
翔二仔细观察第三个男人的长相,男人也正盯着他看。
脸盘较大,皮肤略黑,眉毛又浓又粗,小眼睛微微上挑。鼻子下面蓄着少许胡须,不过感觉与他不太相称。
“听说他是喝醉后失足摔下去的?”男人开口问道,声音沙哑,口气有些粗鲁。
“其实是自杀吧。”
“喂喂,畑中。”一之濑责备他,“怎么能这么说呢!”
(畑中……)
翔二立刻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畑中志郎。)
“请问……”翔二毅然发问。
“诸位是哥哥以前的同学吗?我不太记得了。”
“是啊,没错。”
一之濑推了推眼镜框:“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同班,之后……初中和高中也同校。”
“不过我高中中途就退学了。”畑中粗鲁地补充了一句。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三人忐忑不安地互相窥视着对方的面孔。占部则一言不发。翔二两只手拿着小包和头盔一动不动地站着,心神不宁地等着有人先开口说话。
一之濑、榎田、畑中。眼镜男、胖男人,还有……
翔二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感觉脚下的地板正在缓缓波动起伏,头顶上的灯光忽明忽暗,而且还在慢慢旋转。
心底某处——遥远记忆的深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笑啦!)
——小孩的声音?令人怀念的声音、令人恐惧的声音。
这究竟是……
(地藏菩萨,笑啦……)
“走吧,翔二君。”占部率先打破了沉默。
翔二如梦初醒,不停地眨着眼睛。
“再见,有机会再聊。”
和三人说完再见后,占部冷淡地转身离去。翔二跟在占部身后,能感觉到三人从背后射来的胆怯目光。
4
占部什么也没问,径自把翔二送回了阿瓦多町的家。
离家时的激愤情绪早已消退。和占部的一番交谈,至少让他从之前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一味自责的心情也有所缓解。
一想到要回父母在的地方,他就心生厌恶,现在已是凌晨三点,想必也不会和他们打照面。如果他们没发现儿子已不见踪影的话,现在应该已经酣然入梦了。
翔二想,首先得感谢占部,而且他还想和占部多聊一聊。
气冷式双缸发动机的尖锐轰鸣声划破深夜的寂静,逆风行驶中,翔二仿佛听到风中混杂着自己的心跳声。他用力抱紧驾驶摩托车的占部,全身因陌生的急速前进而有些僵硬,但不可思议的是,此刻的心情却无比舒畅。
“安全到达!”
把摩托车停在门前,占部掀起头盔上的防护罩:“有钱人家的少爷坐在车上,还真让人紧张。”
“谢谢你送我回来。”
翔二从双人座上下来,摘下头盔,低头鞠躬。
“今天唐突造访,实在是……”
“可是我们聊得很愉快哦。”占部满不在乎地眯起眼睛。翔二把占部借给他的风衣脱下,放在头盔里递了过去。
占部接过后挂在左臂上,重新握紧车把:“今天再来我家一趟吧。”
“我想先查一下东京三泽千寻的电话号码,并与她取得联系,你觉得怎么样?”
“就这么办吧。”
翔二缓缓地用力点了点头。
哥哥为什么会死?真的是他杀吗?如果真是他杀,究竟是谁杀的哥哥?
翔二认为必须查明真相,现在不做点什么的话,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至少要弄清楚哥哥是怎么死的,这不敢说全是为了哥哥,其实也是为了自己。
“我们约个时间吧。下午一点怎么样?”
“我想应该没问题。”
“很好。如果出不来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我明白。”
“晚安。”
占部抬手把防护罩放下,猛踩油门。
翔二目送着摩托车远去后,朝大门走去。
帕皮听到声音后跑了出来,这时候如果进来的是陌生人,就算是悠闲度日的帕皮大概也会狂吠吧。不过,奇妙的是,它似乎早在看到人影之前就知道是翔二。它轻轻地坐在小路正中央,摇晃着毛茸茸的白色尾巴。
“怎么还没睡?不对,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见翔二跟它搭话,帕皮马上轻轻地打起响鼻回应翔二。翔二开始走动,它也慢腾腾地跟在后面。
翔二绕到后门,用备用钥匙打开门。蹑手蹑脚地向二楼走去,所幸似乎没有惊醒任何人。
当晚入睡后,翔二做了一个梦。
在暗红色……黄昏的笼罩下,世界被切成圆形。
5
占部直毅和津久见翔二离去后,坐在桌旁的三人又一次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中。
一之濑史雄用不安的目光盯着他俩离去的背影,直至他们走出店门。榎田胜巳用湿毛巾擦着蒜头鼻上冒出的汗珠,双腿直打哆嗦。畑中志郎望着旧友们的各种反应,皱着眉头点燃一支烟。
三人中只有畑中抽烟。
畑中毫无顾忌吐着烟雾,一之濑明显露出不快的神色,那神情仿佛在说“如果以后患上肺癌,都是你这家伙害的”。
畑中心里很不爽,今天晚上突然打电话把他叫来的就是一之濑,也不管他不想见到其他人,几乎是强行把他叫了过来。明天可是久违的周六休假,为什么非得在这种时候和这帮无趣的家伙碰面,有什么乐趣可言?
(真受不了!)
畑中在心中暗暗咒骂。
(为什么事到如今……)
很久都没见过其他两人了,有五六年了吧。至少在高中退学之后,大家都没有这样聚过了。和津久见伸一的关系也是如此。
和他们三人早已断绝了联系,所以在听闻津久见死讯时,虽然有所惊讶,但还不至于太受打击。更何况他根本没想过把此事和那件往事扯上关系,但是……
“翔二君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像也不太认得我们了。”
“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一之濑压低声音回应道。
“那时他还没到上幼儿园的年龄呢,就算忘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希望他以后也不要想起什么……”
“所以你别说些不该说的话,没必要特意跟他说我们过去经常在一起玩吧?”
“嗯。”榎田抖着下巴上的肥肉,“大家都不说话,所以我才……”
“不过话说回来,他俩怎么凑到一起了?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以前就认识吗?”
“谁知道呢。补习学校的时候,津久见就和占部老师的关系不错,还经常去‘飞船’。”
“飞船?”畑中插嘴道,“那是什么?”
“我家附近的咖啡馆。”一之濑答道。
“开了大概有十年了吧。”
“没听说过。”
“那里就是占部的家。”
“他不是补习学校的老师吗?”
“他好像只做了一两年的老师。店是他母亲经营的。听说他也不工作,成天游手好闲。”
“你知道得真清楚。”
“都是听来我家药店的主妇们说的。”
“唉。”
畑中重新跷起二郎腿,单肘支在桌子上,看了看手表。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差不多该散了吧,该说的都说完了吧?”
畑中边说边瞪着他们,那两人满脸不安地互相看了看,却一句话也不说。
“你们想得太多啦!”畑中烦躁地一吐而快,“津久见的死只是一场意外,不然就是自杀。我觉得是自杀,他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他被赶出家后就堕落了,不去工作,只知道喝酒,听说还嗑药呢。哼,说到药,一之濑,该不会是你给他的吧?”
“胡说什么……”一之濑脸色苍白,脸颊抽动着。
“不过是偶然兴起随口说的话,搞不好真让我说中了。”
畑中心想,嘴里却嗤笑着:“我要回去了。”
“有什么好在意的,瞧把你们给吓的。事到如今,那家伙——是叫阿典吧——那家伙,难道是那家伙的鬼魂来找我们复仇吗?蠢透了。”
看着两人的表情明显僵硬起来,畑中决定无视他们,独自站起身来。
“喂,畑中!”一之濑欠身叫住了他。
“那件事——当时发生的那件事,绝对不要告诉别人,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小时候就约好了要守口如瓶的嘛。”
畑中故意开玩笑似的说道:“我心里有数,别摆出一副可怕的表情。要不是你们提起,那种陈年旧事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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