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这是今天的第几个客人,客人离开后,店内终于空无一人。现在是晚上十点多,离打烊不到一小时了。父母应该都已经洗完澡,在起居室悠闲地看着电视了。
一之濑史雄在收银台里的椅子上坐下,随即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纸片。他轻轻地把手伸向电话,按下了写在纸片上的电话号码——榎田胜巳的电话号码。
“你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是榎田的祖母。
一之濑报上姓名后,她立即回应道:“啊,好的好的。”
“是泰则的朋友吧?”
泰则是榎田的弟弟。
“不是的,请您让胜巳先生来接电话。”
“啊,好的。是胜巳学校的学生吗?”
“不,不是……”
前不久往榎田家打电话时,他家祖母也是这样问道,看来脑子糊涂得相当厉害。想象着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婆婆的面容,一之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
片刻后,榎田终于接起了电话。“是我,一之濑。”他低声说。
榎田也拼命压低平常一直很响亮的声音:“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呢,听说畑中不知被什么人给杀了……”
“我知道。午间新闻报道了,傍晚刑警还找上门来了。”
“刑警也来我家了。”
“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这个嘛……”榎田吞吞吐吐得令人心焦。
“我真不敢相信畑中在那之后就被杀了,这究竟是……”
“刑警看起来像是在怀疑我们吗?”
“刑警吗?”
“对。”
“谁知道呢。刑警虽然对我们昨晚在餐馆见面时的事情刨根问底,不过感觉也不像是在怀疑我们。”
“我们三人见面的理由,你是怎么回答的?”
“随便敷衍了一下,说好久没见了,一起喝个茶。我不该这么说吗?”
“……”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倒也是……还说了什么呢?”
“也没什么了……我还说了畑中以前干过不少坏事,是不是因为那些事才被杀的。”
“是吗?”
一之濑回忆着傍晚造访的刑警二人组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没错,至少当前刑警没有怀疑他们是杀害畑中的凶手。
可是……
“今天晚上,那个叫占部的男人和翔二君到店里来了。他们有没有去你那里?”
“没有……他们怎么会去找你?”
“好像在到处打探津久见的事情。”
“占部先生和翔二君?那翔二君对那天的事情……”
“似乎还没想起来,只是问了我‘地藏菩萨,笑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之濑后悔极了,当时真不该那样张皇失措,应该更加冷静地应对才是。要是知道他们会来问那种问题,就可以用更自然一点的态度掩饰过去了。
“还有,你知道吗?有人往津久见住的地方打过古怪的电话,说什么‘一起玩吧’‘你没有忘记吧’之类的。”
“什么?究竟是谁……”
“不知道。”
“……”
“还不只这些。硬币——有一枚硬币掉在津久见的房间里,是过去的五十钱银币。”
“你是说津久见现在还保存着十五年前——那个时候的硬币?”
“怎么可能!那家伙怎么可能小心翼翼地保存着那种东西,应该早就扔掉了。”
“那……”
一之濑缓缓地咽了口吐沫,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果然是被什么人给杀掉的。硬币肯定也是凶手掉的。”
榎田发出一声微弱的惨叫,颤抖着声音说:“怎么会,怎么会?”
“如此说来,难道畑中也是……?”
“……有可能。”
“谁?到底是谁……”
耳边传来榎田胆怯、狼狈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儿,榎田用一副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是复仇。”
“肯定是那家伙来复仇了,他打算报仇雪恨。”
“慢着!”
一之濑打断了榎田的话。
“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那是不可能的吧。”
“说不定那家伙还活着。因为当时谁也没去确认他到底怎么样了,把他丢下就跑了。”
“但是……”
“欢迎光临。”
就在这时,入口处扬声器的声音传了过来。
“啊,有客人来了。”
一之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边瞟着刚进店的客人,一边说:“电话里说不清楚,等会儿我们见个面吧,找个没人的地方详谈。”
“是不是干脆向警察坦白比较好啊?”
“我们先谈一谈吧,包括这件事。”
“嗯。不过要是等会儿见面的话,我又得半夜出门。”
“不方便出来吗?”
“不能在外面待到太晚……昨晚就惹祖母生气了。”
“你都多大了啊。你不是学校的老师吗?”
“说这些有什么用。”
“总之,今晚见个面吧,等我把店收拾完毕……让我想一想,十二点半怎么样?我开车去你家附近,就在五之谷公交车站前面碰面吧。我把车停在那里等你,你偷偷溜出来。”
“……好吧。”
“那好,十二点半见。”
挂了电话后,一之濑马上转向客人的方向,用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说了句“欢迎光临”,和入口处自动装置发出的声音没什么区别。
2
离开地藏丘后,占部和翔二穿过浓雾笼罩的街道,和昨晚一样,开往国道附近的那家家庭餐馆。
翔二坐在摩托车后座,紧紧搂住占部的身体,脑子里充满了对十五年前那件事的疑问。他虽然回忆起了部分内容,但最关键的部分依然没有任何头绪。他甚至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仿佛弥漫四周的雾气流入心中,形成了一道屏障。
现在已经弄明白“地藏菩萨,笑啦”是什么意思,还知道了五十钱银币所包含的意义,“阿典”这个称谓也没有弄错。
那么,当时在那个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哥哥嘱咐自己的那句“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究竟是……
“感觉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了。”
和昨晚不同,店里空荡荡的。点完餐后,占部细细回味般地开口道,他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一起玩吧’‘你没有忘记吧’的神秘电话让伸一君很害怕。他死于非命,现场还掉落了一枚古旧硬币。十五年前和他一起玩耍的伙伴们久违地聚在一起,深夜时分在这家餐馆聊天,他们似乎怀着一个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聚会之后不久,三人中的一人——畑中被杀害了,案发现场也掉落了一枚古旧硬币。”
仔细聆听着占部梳理事件经过,翔二透过遮挡内心视野的浓雾,看到一个模糊的巨大黑影。
(啊……这是?)
“而且——以前有个名叫阿典的孩子,总是被他们四人欺负。你虽然记得当时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但是……”
这是……对了,是卡车的影子。停在与山丘相连的上坡中间,是一辆脏兮兮的小型卡车。
跨越十五年时光,强烈的恐惧再一次从心底涌出,翔二拼命地压抑着——
为了不让“场景”像刚才那样消失,翔二把注意力集中在隐藏在雾中的那个黑影上。
“——卡车。”
梦呓般的低语。黑影突然大幅地摇晃起来,接着缓缓地开始朝这边靠近。
(……危险!)
“卡车,啊,朝这边来了……”
(危险啊!)
“什么?”占部挑起眉毛问道。
翔二用两只手捂住脸,小声喊着“危险”,同时身体后仰。膝盖碰到桌子的底部,像浸入水中的玻璃一样响起刺耳的声音。
“喂,翔二君?”占部轻轻地敲着桌子呼唤翔二,“冷静点,翔二君。”
“啊,对不起,我……”
翔二用手扶着额头,慢慢地摇摇头。送咖啡的服务员用怀疑的目光俯视着他们。
“又想起什么来了吗?”喝了一口端过来的咖啡后,占部说。
翔二“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想起一点。”
“说说看。”
“卡车——有一辆卡车停在坡道中央,不知为什么突然动了起来。卡车顺着坡道向后倒退,然后那个孩子——阿典被卡车轧到了。”
“被卡车轧到……”
“阿典肯定逃不开。因为当时在玩‘地藏菩萨’,正是‘鬼’回头大家必须停止动作的时候,所以阿典不能动。如果动了的话,又会被大家嘲笑。”
占部神情严厉地皱起眉头,翔二垂下肩膀把目光移开,不去看他的脸。
“当时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故……哥哥他们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所以没告诉任何人就逃回家了。而我似乎是从头到尾目睹了那一幕……”
自那之后,十五年来,哥哥始终背负着当时那段噩梦般的记忆,一直被罪恶感所折磨,不敢正视目睹了他们“罪行”的翔二的目光。
所以,在面对翔二时,哥哥的表情中总是暗藏着卑怯的阴影。或许正是由于背负着无法磨灭的罪恶感,他才会拒绝从事救死扶伤的医生职业。“我没有当医生的资格。”他对自己下了这样的判决。
而翔二对于四岁时目睹的那件事,无法正确理解其中的含义,一味地听从哥哥“不要告诉任何人”的叮嘱。随着时间的流逝,翔二的大脑已经把那件事归类为儿时的一个“噩梦”,埋葬在记忆深处。
但伸一既不可能窥视翔二的内心想法,也不可能去问长大后的弟弟还记不记得当时的事情,所以他总是很害怕弟弟的视线。翔二总算明白当他说起京都地藏盆的话题时,哥哥为什么会朝他怒吼了。那是因为在他听来,翔二的话中含有对过去那件事的讽刺……
“如果那场事故真的发生过。”
翔二用深呼吸平静着骚动不已的心,不再去回想过去,而是重新面对现在的问题。
“杀害哥哥他们的动机就很明了了。无论是‘一起玩吧’‘你没有忘记吧’的深夜电话,还是掉落在现场的硬币……全都与此有关。”
“是阿典来复仇了吗?”
占部眯起深棕色的眼睛,狠狠地咬着口中香烟的过滤嘴。
“那个孩子在十五年前的那场事故中去世了吗?还是说……”
“——我不知道。”
“你是说他有可能还活着?”
“这就不好说了……”
有两个可能性。一是阿典还活着,开始亲手对当时让自己惨遭横祸的孩子们进行复仇。二是阿典已于那场事故中过世。如果是后者,那近来的一系列事件就是熟知真相的某人代替阿典来报仇雪恨。
虽说大致可划分成这两种可能,但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相,翔二还无法做出判断。
“也就是说,一之濑和榎田目前会有生命危险。”占部的低语中夹杂着叹息声。他注视着依然雾气弥漫的窗外。
“但是,就算如此……”
此时,翔二想到了一个接近事件真相的方法。
“占部先生。”翔二边说边看着占部的脸,“图书馆应该保存着过去的报纸吧?”
“嗯,是啊,大概会有缩印版。”
“我想查一查十五年前的报纸,你觉得怎么样?”
“……哦,你的意思是报纸上可能有当时那场事故的报道吗?”
“没错。”翔二用力点了点头。
“如果能找到那篇报道,就能知道阿典的真名,还能确认他是否已死于那场事故。以此为突破口……”
“原来如此。”
占部摘下眼镜,用两根手指按压眼皮边:“那也得看报纸上是否有报道,这种不起眼的事故,如果和其他大事件撞车,或许根本称不上新闻。”
“总之,我们先查查看吧。”
“是啊……那好,明天下午我们去市立图书馆吧。”
3
父母似乎还在客厅里,能听到电视的声音、母亲的哧哧笑声和轻微的鼾声,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室内看去,和式座椅的靠背被放下,父亲已经躺在上面睡着了。
榎田蹑手蹑脚地经过门前,穿过走廊朝玄关走去。他穿上鞋子,开始转动门上的把手,就在这时……
“你要出门吗?”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榎田吓了一跳,握着门把手回头望去。他感到脖子上的肌肉开始痉挛,一时间呼吸困难。
“身为学校老师,晚上总在外游荡,这样合适吗?”
身后是弟弟泰则,大概是刚从洗手间出来吧。泰则比榎田小八岁,今年刚升上当地的私立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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