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翔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眼。跨坐在自己胸口的凶手不见了。
翔二微微晃了晃脑袋,摩挲着一阵阵刺痛的喉咙,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她仰躺在距离翔二脚边两三米远的草坪上,一团纯白色的巨型物体压在她身上。
“帕皮……”
翔二用嘶哑的声音大喊:“帕皮——”
“汪!”帕皮又开始狂吠,白色的毛已经被雨淋湿。它颤抖着巨大的身躯,回头看着坐起身来的翔二。
她躺倒在地,一股乌黑的液体从她脖子上流出,那是帕皮咬的。血量十分惊人,看上去她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帕皮,停下!”
说完,翔二朝她所在的方向走近一步。帕皮听话地停止攻击,从她身上离开。讨厌下雨的帕皮在原地坐下,望着翔二,像是在问“没事吧”。
翔二又朝她走近一步。她用手捂着受伤的脖子,痛苦地呻吟着。翔二俯视着她满是血水和污泥的扭曲的脸庞,沮丧地伫立在雨中。
——就在这时。
一阵仿佛划破风雨、仰天长啸般的摩托车排气管的声音传来。
(占部先生?)
翔二回头看去,一道白色的前车灯灯光正从前院向这边靠近。
(占部先生……啊啊!)
穿过院里的树木,冲过湿润的草坪,占部骑着摩托车来到翔二身边,连引擎都没有熄灭就从车座上跳了下来。
“妈妈!”
占部边喊边跑到母亲身旁。他摘下头盔扔到一旁,跪在地上想把母亲抱起来。
“啊啊,妈妈!”
翔二制止了喉间咕咕作响的帕皮,站到占部面前。
“占部先生。”翔二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阿典是我的外公,十五年前你看到的是个昏聩的老人,不是小孩子。”
大雨中,占部用痛苦喘息般的声音吐出这些话,软弱无力地摇了摇头。
“昨晚和武藤说话时,你不是对‘阿法’这个名字反应很奇怪吗?当时我还没起疑心。但是,我们去了地藏丘,你钻进水泥管后讲述了回忆起来的往事,我听了之后……”
“你发现了什么?”翔二不由得质问占部,“你昨晚就知道真相了吧?”
占部默默地点了点头,手仍然放在母亲的肩膀上。
“令堂就是凶手,这一点你也知道了吗?”
“这……”占部说不出话来。
“……我还以为你肯定也觉察到了。昨晚——出了餐厅之后,你说钥匙圈不见了,我们不是顺路绕到我家来了吗?那时……”
“那时?”
没有正视翔二费解的视线,占部继续往下说。
“妈妈的轻型摩托车不见了。可能你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轻型摩托车……”
“深夜时分,雾又这么浓,她到底外出去了哪里?后来细细一想——我想起来了,前一天晚上送你回去后回到家里也没有看到那辆轻型摩托车。当时我没多想,还以为她是去便利店买东西了。”
昨晚那间平房的屋檐下没有轻型摩托车——自己应该注意到这一事实的,翔二想。
那时他看到了,在摩托车灯光的照耀下,粘在墙壁上的圆盘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而且,那个圆盘粘在平房入口处右手边的墙壁上,那辆轻型摩托车正好停放在圆盘的正前方。因此……换言之,那时候之所以会看到银色光芒,和当时那个圆盘前方没有轻型摩托车遮挡有着直接联系。但那时翔二的注意力完全被与那片圆形银色光芒产生共鸣的十五年前的记忆所吸引,没有注意到这一事实。
“那之后我又一次把你送回家。当我返回自己家中的时候,仍然没看到轻型摩托车的踪影。”
占部说话的声音十分空洞。
“又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身上就穿着这件雨衣。”说着,他无力地把目光落在母亲身上。
“这件雨衣是外公的遗物——昨晚我彻夜未眠,跟你说是因为把截稿日弄错了,那是骗你的。因为我不想让你起疑。”
“啊……”
“今天早晨,我一个人先去了一趟图书馆。”
“去图书馆?”
“我去查阅那些报纸缩印版,确认有没有哪一本刊登了报道——外公致死的那场事故的报道。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所以和你一起去图书馆的时候,我先把有问题的那一本拿走了,故意让你查看其他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时在图书馆里被女图书管理员搭话的占部,想必相当焦急。“占部先生,又来查东西吗?”当时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占部曾经来查过东西吧。当她看到占部又重新查阅了一次十五年前同样的报纸,才会表现出那么吃惊的反应,问他“您到底在查什么”。
“从图书馆回来后,趁她在店里的时候,我悄悄潜入她的房间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件雨衣被塞在壁橱的角落里,上面到处都沾着血迹。而且,我还在那里找到了沾满血渍的金属球棒。”
“……”
“我不愿相信,然而却不得不信。我脑子乱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总之我不想被你知道。在你说出马戏团孩子的事情时,我明知不是那个孩子,还跟你一起去了医院……”
在去见大柴周吉之前,还有在医院得知那个孩子名叫“典太”的时候,占部始终都在烦恼,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在得知“典太”母亲的名字叫“节子”之后,翔二判断错误,开始怀疑饭冢节子会不会就是凶手。在那期间,还有,在后来走进名为“OZ”的咖啡馆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烦恼……
“……刚才我回到家中,发现店门紧闭,轻型摩托车也不见了。我觉得可疑,就去看了看壁橱,发现雨衣和球棒都不在里面,所以……”
占部说不出话了,望了望在连绵不绝的雨中引擎不停鸣响的摩托车,接着再次把目光落在母亲身上,询问她:“不要紧吧,妈妈?”
翔二看到占部搭在母亲血淋淋的肩膀上的手,正在微微地颤抖。
“救护车。”翔二说完便返回了散落着窗玻璃碎片的露台,“我去叫救护车。”
“等一等,翔二君。”占部叫住了他,“等一等。我——我……”
他到底打算说什么?想说些什么?翔二不得而知。把手从母亲肩上抽离,占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步、两步地靠近翔二。
——这时。
刚才还躺倒在地,不断低声呻吟的占部母亲,猛地站了起来。紧接着,也不知道她那受到重创的身体从哪里冒出如此大的力气,她捂着不停淌血的脖子,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势头跑了起来。
“妈妈,你去哪儿……”
占部慌忙追了上去。制止住发出嗥叫的帕皮之后,翔二也迅速跟在他们后面。
“妈妈!”
占部虽一度追上了她,却脚下一滑,狼狈地摔倒在濡湿的草坪上。翔二将他扶起。
在连绵的大雨之中,穿着灰色雨衣的占部母亲,逆着刚才占部骑摩托车前来的路线,朝门的方向跑去。
“妈妈!”占部大喊。
“妈妈……”
她头也不回,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的继续奔跑,左摇右晃的身体似乎马上就要瘫倒在地。
穿过从玄关延伸出来的小路,她冲出门外。占部和翔二紧随其后,然而,就在这时……
恰巧有一辆小型卡车驶了过来。沐浴在卡车前灯射出的灯光中,她简直就像十五年前的阿典那样,一下子停了下来。
尖锐的喇叭声,还有急刹车的声音——
在终于到来的死亡面前,占部跪倒在道旁的水洼中放声大喊,肆虐的狂风暴雨将他的喊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