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是被医院的车撞死的。虽然我的父母已经过世,但我还是辞去马戏团的工作,留在了这座我出生的城市。”
“……”
“了解到我的情况后,当时担任外科部长的津久见老爷帮我安排了工作,一开始雇我在医院干些杂务,后来他问我愿不愿意去他家帮忙。今早老爷也提起过,他小时候十分向往那个马戏团。老爷还说过,十五年前公演的时候他还瞒着夫人偷偷地去看了表演呢。马戏团在魔术表演中当助手的孩子是被自己医院的车撞死的,因此……”
翔二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把双手绕到脑后,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上。屋外狂风暴雨依旧肆虐。大颗大颗的雨珠猛烈地敲打着庭院一侧的窗玻璃。轰隆隆的雷鸣声似乎更近了,隐隐约约传来帕皮的吠声,大概是被雷声吓着了吧。
“少爷真是的,让一个老年人回忆这种往事。怎么会突然对这件事产生兴趣呢?我最近也打算去探望一下大柴先生,他还好吗?”
节子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说完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好了,请快点把湿掉的衣服换了吧。我现在就去给您准备洗澡水。晚饭呢?您想吃什么?”
翔二目送着离开客厅去准备洗澡水的节子,陷入沉思。
节子刚才所说的话绝对不是谎言。马戏团的孩子“典太”,十五年前的十月在街上被医院的四轮货车撞死了。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翔二在地藏丘的空地上亲眼看到的事故——当时被卡车轧死的“阿典”,并非“典太”。
翔二闭上眼睛,回想着那天黄昏,被水泥管边缘切成圆形的世界。
暗红色的天空。暗红色的云。零零散散地站在空地上的五个黑影。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声音,是马戏团乐队演奏的音乐,音调凌乱不堪……
(乐队?)
翔二惊得浑身战栗。
(没错,能听到乐队演奏的音乐声,也就是说……)
如此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察觉到?
地藏丘那场事故发生在傍晚时分,那时也听到了地藏丘下面传来的马戏团音乐。这说明,当时正是市民公园广场上马戏团公演最精彩的时候,前后时间相差不大。那么,作为魔术表演助手的“典太”,根本不可能在同一时间跑到地藏丘的空地上玩耍。“典太”不可能是那时被大家欺负的“阿典”,就是这么回事。
阿典不是马戏团的孩子。凶手果然不是节子,而是别的什么人,到底是谁……
3
“呀”的一声扯破喉咙般的尖叫从走廊方向传来。
(怎么了?)
翔二吃了一惊,伸手抚摩着上脖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是节子阿姨的声音吗?)
父母现在都不在家。发出尖叫的只能是节子,不会是别人。她怎么了?翔二讶异不已,迅速朝通往走廊的门边走去。尖叫声再次响起,同时听到了某种硬物敲击墙壁的声音。“节子阿姨?”
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节子阿姨,你怎么了?”
感觉情况不妙的翔二打算飞奔至走廊时,从相连的隔壁餐厅那边传来一阵巨响,像是有人在用尽全力撞破门扉。
翔二大吃一惊,回头朝那边望去。
“啊!”这次翔二的喊声回荡在屋内冷冰冰的空气之中。节子卧倒在被撞开的门扉内侧,朝向翔二这边的脸上血迹斑斑。看了这副场景,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节子阿姨!”
翔二慌忙往餐厅跑去。节子伸向前方的手臂不停地痉挛着,拼命地想要对翔二说些什么。
“节子阿姨……”
翔二一时之间根本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踉踉跄跄地跑到节子身边,这时,在他面前——
一个浑身裹着灰色雨衣的人跃过倒地的节子,跳进屋内,随即举起手中的金属球棒,毫无预警地朝翔二袭来。
“啊!”
翔二大叫一声,向后躲避,腰部撞到餐桌边缘,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劈下的凶器落空,打在翔二拉出来抵挡攻击的椅背上。
节子就是被这家伙袭击的。她去准备洗澡水的时候,突然被这根金属球棒给袭击了。
翔二想起占部在哥哥公寓阳台的栏杆上发现的痕迹,那块痕迹就像是被某种硬物击打后留下的。还有,对了,凶手杀害畑中、一之濑和榎田的手法,是用钝器打破头部致死……
(这家伙就是凶手!)
被雨水浸湿的雨衣,黑色宽帽檐压得很低,手上戴着黑色皮手套,个头不算太高,戴着一副白色的大口罩,看不到长相。
(这家伙就是……)
凶手是怎么溜进来的?
翔二马上有了答案。对了,他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忘记锁门了。这家伙就是从那里……
如果是这样,那么刚才屋外帕皮的吠声——并不是因为受到了雷声的惊吓,而是因为发现了入侵者才吼叫的吧?
凶手重新握紧金属球棒,再次高高举起。翔二迅速曲起身体绕到餐桌的另一侧,这一次,挥下的凶器打在餐桌上。桌上的花瓶因震动而翻倒,滚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为什么……)
翔二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瞄准即将展开第三次攻击的凶手,把手中很有分量的陶瓷烟灰缸扔了过去。
(为什么要攻击我?)
烟灰缸命中凶手的胸口,应该还是有些威力的,但对方仅仅露出一闪而过的胆怯,马上又握紧凶器,朝翔二袭来。
高高举起的金属球棒前端碰到从天花板上垂下的豪华吊灯,伴随着一阵巨响,灯泡被划破,黄色的灯光随之消失。趁着凶手躲避从天而降的玻璃碎片的空当,翔二双手举起身旁的椅子,挡在身前。
凶手背对着客厅透出的灯光,看起来就像一个黑影。他挥起凶器直劈而下,濡湿的雨衣随之飘动。翔二用椅子腿阻挡攻击,“咣当”一声,沉闷的对抗震得翔二手都麻了。
他不禁向后倒退,心想,必须用手中的椅子做出反击,但凶手丝毫不给他喘息的空间,再次发动攻击。
金属球棒从水平方向挥了过来,本以为会从正面袭来的翔二猝不及防,勉强闪身躲避,但还是被凶器的前端击中左手手肘。剧痛导致手臂失去力量,椅子从翔二手中飞了出去。
飞出的椅子直接打在朝向庭院的窗户上,撞碎了窗玻璃。本应传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呼啸着从屋外灌进来的狂风暴雨却将其完全抹消。忍着左手肘的疼痛,翔二挣扎着站起身。凶手再次攻击,他拼命地躲避着迎面而来的凶器,打算逃到客厅去。就在这时,翔二不小心踩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灯泡碎片,只来得及“呜呜”地呻吟着,再次乱了架势。
黑影瞅准时机扑了过来。
翔二迅速伸出双手,抓住凶手挥动着凶器的左臂。凶手控制不住向前扑的势头,朝着翔二的方向倒了过来。两人就这样纠缠在一起,失去了平衡,朝着破裂的窗户方向倒去,撞破所剩无几的玻璃和窗棂,滚落在屋外的露台上。即便如此,翔二仍然没有松开抓住对方手臂的手,凶器从对方手中滑落。两人继续缠在一起,滚落到庭院的草坪上,被强烈的暴风雨所包围。
翔二勉强占了上风,但凶手的力量实在惊人,小小的身躯里怎么会凝聚着如此强大的能量,真令人惊讶。
(简直像疯了似的。)
不一会儿,翔二不敌对方的力量,被对方摁倒在地。
戴着黑手套的双手扼住翔二的喉咙,翔二双手使劲往上推,拼命抵抗,却无法撼动其分毫。
喉咙好痛。呼吸困难。
冰冷的雨蹿进翔二大张着的口中。
(……为什么?)
视线的焦点变得模糊,手脚没了力气。
(为什么要攻击我?)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之中,翔二发出疑问。
(为什么……?)
(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袖手旁观吗?)
(那个时候……)
(在水泥管里……)
暗红色——十五年前秋天黄昏的情景,在染上黑暗色彩的心中扩散开来。
被水泥管边缘切成圆形的世界。隐隐约约传来马戏团的音乐声。在暗红色天空的笼罩下,五个人影正在玩耍。“啪嗒”……偶尔会有冰冷水珠滴落在脖颈。
“地藏菩萨——”
他们欢快地喊着,像在唱歌一样。“——笑啦。”
“胖男孩”是“鬼”,他回头后,四个人影立刻停止了动作。
穿着奶油色衬衫、绿色背心、肥大的茶色裤子,小脑袋上戴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阿典照例站在最后,右手低低举起,左脚向前跨出,拼命维持着这个姿势,扭曲变形的笑容僵在脸上……
扭曲变形的笑容。
记忆中的“眼睛”,忽然被这样的笑容所吸引。扭曲变形的笑容。扭曲变形……
嘴唇不自然地歪斜着,绷起瘦削的脸颊,米粒般的眼睛拼命睁大,挤出怪异的笑容。那满脸的皱纹,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欸?)
满脸皱纹,这简直就是……
(这是?)
(……好奇怪!)
(怎么觉得?)
(怎么觉得,简直就像……)
在那遥远的过去,他曾经看过的这张脸、这个神色、这个动作,用现在的认知重新端详它们,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
(这是……)
(……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
(这是?)
(这张脸是——)
找到与之对应的词汇之后,翔二震惊了。
(——老人?)
脸上布满皱纹——这是老人的面孔。笨重迟缓、不得要领的动作——这是老人的动作。
十九年前翔二出生的时候,祖父母都已经过世。翔二小的时候身边根本没有“真正的老人”,所以……
(说不定连“老人”这个概念都不清楚)
所以,十五年前的秋天,当时才四岁的翔二无法正确认知和哥哥们一起玩耍、被他们称为“阿典”的人其实是一位“老爷爷”,只是将其理解为“感觉和普通孩子不太一样,有点可怕”。
(啊啊……)
翔二暗自叹息。
(啊啊,竟然会是这样!)
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扭曲变形的笑容,阿典拼命地保持暂停的动作。在对面的坡道上,这时——
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圆形的银色光芒。停在坡道中央的那辆小型卡车的某一部分在发光,那是……
(……后视镜!)
位于车身右侧——驾驶室侧面的卡车后视镜。
“啪嗒”……从水泥管顶部滴落的水滴,打在脖颈左侧,翔二吓了一跳。他一面继续屏息注视着前方,一面抬起右手。突然,卡车驾驶室的车门打开了,里面冲出一个黑影。
(黑影……)
人影穿过道路,消失在“世界”之外。
翔二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到了这一幕——这时,突然……巨大的卡车车身动了起来。
“危险。”
孩子们的叫声响起。“危险啊!”
“逃啊!”
“快逃!”
“快一点!”
漆黑的卡车速度越来越快,从坡道上滚落下来,然后……
(……啊啊)
翔二的意识开始清晰。
必须回忆起来的某些东西——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十五年前尚且年幼的自己还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不是事故!)
冲出驾驶室的那个人影。那家伙就是酿成惨案的罪魁祸首。卡车的手刹并不是意外脱落,而是那家伙故意弄掉的。
(不是事故!)
(是谋杀!)
记忆中的“眼睛”像录像带倒带似的追逐着当时的那一幕。
卡车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一个黑影进入驾驶室。车门紧闭。晃眼的银色光芒。圆形的后视镜中映出那人的脸……
不知道从距离遥远的水泥管中能否看清那人的脸。但镜中的确映出了那人的脸。当时,那块圆形的后视镜中……
意识突然被拉回现实。因为凶手被头顶上方轰响的巨雷吓了一跳,不由得放松了掐住翔二脖子的力道。
翔二重新找回视线焦点,捕捉到了跨坐在自己胸口的身影。凶手戴在头上的帽子在刚才的纠缠中脱落,遮口鼻的口罩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啊,为什么——)
暴露在外的那张面孔,与圆镜中的脸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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