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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破局


(为什么会是这个人?)


震惊和困惑之余,翔二想起昨天下午在占部住处听来的逸事。


“所以,每次去的时候,都能遇到面熟的人。这一点也让我觉得很奇妙。”


那是……没错,是占部在谈到尼泊尔时所说的话。“酷似的人吗?”


“第一次去的时候,在某个村落漫步时遇到了一个人,酷似我故去的外公。外公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去世了……”


今年三十一岁的占部上高中的时候,那应该是在十三或十五年前。那时他还没有搬到现在位于御森町的家。而且,对了,他说过以前就住在地藏丘附近,没错吧?


换言之,占部直毅故去的外公,就是十五年前在地藏丘空地上被大家欺负的“阿典”?


“放手!”


翔二死命攥紧对方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挤出不成形的声音:“放开我……”


濡湿的头发乱成一团,眼中充满强烈而黑暗的疯狂,那双眼睛正俯视着翔二——这张脸,是占部的母亲——春海。


4


暗红色的天空。暗红色的云。


吹拂而过的风,也呈现出暗红色。


随风飘来的音乐声,也被染上暗红色——十五年前那个秋日的黄昏时刻。


她就躲在那辆被丢在坡道中央的脏兮兮的卡车的驾驶室里。


(车门原本就没有上锁。)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屏息静气,竭力抑制剧烈的心跳,侧耳倾听。


世界就在那里,被切成圆形,在破旧的小型卡车车身上伸出的那块圆形后视镜之中。


……五个红色的人影沐浴在夕阳之中。


他们正在玩名为“地藏菩萨,笑啦”的游戏。阿典从以前用过的手提保险匣中偷偷拿出五十钱银币,以此作为交换,才得以加入他们,但今天他仍然遭受着那四个孩子的欺负。


(……一起玩吧!)(让我玩吧!)


(这个给你!)


“阿典动了。”


“怎么又是你。”


“你总是这么迟钝。”


“笨蛋。”


“蠢死了。”


“不跟你玩了。”


“不笑可不行。”


“喂,笑一个啊。”


“笑啊。”


“笑啊……”


到现在为止,这种情景她目睹过很多次。


父亲近几年的老年痴呆症状越发严重,大脑思维已经退化到儿童时期,像个小孩子一样自称“阿典”。


(他正式的名字叫作“典宗”。)


有时他甚至会叫自己的亲生女儿为母亲……


最近父亲经常晃到地藏丘的空地上,被那里玩耍的孩子们“欺负”。她是某一天偷偷尾随父亲才知道这一事实的,她连站出来呵斥孩子们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躲在暗处看着完全变了样的父亲。


(父亲过去是个多么出色的人啊……)


度过了六十几年漫长的人生,父亲最后沦落到这种险恶的悬崖边缘,无法回头。然而他本人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真实状态,只是可悲而又滑稽地歪斜着那张苍老的面孔。


背对着无底深渊,不停地跳着舞的小丑,眼前呈现出刹那间的幻象。


(那就是他。)


她左手伸向卡车的换挡杆。


(而且,那也是我。)


要说站在悬崖边缘——她也是一样的。过早地失去丈夫,仅靠一个女人的力量养育儿子,同时还得独自照顾被痴呆侵蚀的父亲。那时,她的心已经筋疲力尽,已经被逼到极限了。


(那既是他,也是我。)


她将变速杆切换到空挡,卡车车身开始微微晃动。


“地藏菩萨——”


当“鬼”的胖男孩大声喊着。“——笑啦。”


在被切成圆形的世界之中,五个红色的人影纹丝不动。


(受不了了!)


(这样就能解脱了!)


黑色火焰在她心中熊熊燃起。松开手刹的同时,她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冲了出去,穿过道路,跑进树林。失去支撑的车身因自身的重量开始缓缓移动,然后……


孩子们大喊着东逃西窜。从坡道上滚落的卡车把拼命维持不动姿势的他卷入车轮之下。


最让她意外的是,孩子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跑回家了。内心反复挣扎之后,她最终还是作为“事故”的发现者叫了辆救护车。在那之前,她确认过父亲已经断气,并把自己可能会留在卡车驾驶室和车门上的指纹擦得干干净净。


之后,警察仅仅从停在坡道上的卡车车主是否有过失的方向进行了调查,车主似乎是住宅区开发计划的相关人员,但因证据不足,无法予以指控。警方根本没有怀疑她,当然也没注意到当时有小孩在附近玩耍之类的线索。最后呢,曾经刊登在报纸角落的“老年男子不幸去世”一事也逐渐被人们所淡忘。然而——


那天黄昏,让她产生时间仿佛静止般错觉的那一刻,为她以后的生活蒙上了黑暗和沉重。


没了父亲这个累赘后,她搬到现在的住处,如愿以偿地开起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馆。“飞船”这个店名的由来和儿子直毅喜欢的摇滚乐队有关。


店里的生意还算兴隆。直毅考上京都的大学后离开了这座城市,但儿子还是很关心自己。漫长的学业结束后,直毅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偶尔还会在店里帮帮忙。


十五年来,日子看似过得顺心如意,其实在内心一角,不,或许是整颗心始终都在强烈地诅咒着自己那天黄昏时分所犯下的可怕罪行。


(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父亲。)


(是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我……)


长年累月下来,她的神志开始逐渐扭曲。


难以容忍的罪恶感终于让她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念头:她不愿去承认自己曾经犯下的可恶罪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扭曲的想法,她开始认为错不在自己,而是当时欺负父亲的那四个孩子。


“我没有犯下任何罪行,他之所以会惨遭不幸,都是他们的错,父亲的死是他们造成的,是他们杀了他。没错,就是这样……”


今年九月,流星马戏团阔别十五年再度来到这里。市里到处都贴着海报,市民公园的广场上还搭建起帐篷……马戏团奏响的熟悉音乐声逼得她快要失去平衡的心终于失控,她的内心中掀起一股疯狂的风暴,成为诱发一连串事件的导火索。


十五年前是他们杀了父亲。然而那四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在这座城市里活得逍遥自在——不可原谅。知晓他们罪行的自己,必须代替死去的父亲实施“复仇”。于是她行动了。


她知道那四人的名字。十五年前那场“事故”之后,她委婉地问遍了周围的邻居,得知了这些信息。


津久见伸一、畑中志郎、一之濑史雄、榎田胜巳。连他们现住何处、在做什么工作她都彻底调查过了。


这其中有两个偶然。


一是津久见伸一曾是直毅担任补习学校讲师时的学生。二是一之濑史雄是同一街区药店老板的儿子。


她先从直毅的记事本上查到津久见居住的公寓电话号码,在深夜给他打电话。


“一起玩吧!”


她用手帕捂住话筒,伪装出酷似老年人的模糊声调,低语着。“让我玩吧,好吗?”


电话那头的津久见大吃一惊,惊慌失措。这种反应令她十分满意。


他还记得,他还记得十五年前自己犯下的罪行,现在,他正在因跨越时空回荡在耳边的这个声音、这些话语而感到胆怯……


那之后她每隔一天就打两通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电话。并在第二通电话的最后加上“你没有忘记吧”这句话。接下来——


“复仇”的时刻到了。


九月二十九日深夜,整理完店面之后,在无法抑制的疯狂意念下,她心潮澎湃地骑上轻型摩托车前往津久见的公寓,身穿父亲生前十分喜爱的灰色雨衣,从父亲遗物的手提保险匣中拿出一枚五十钱银币塞进口袋,从储物间里找出直毅小时候用过的金属球棒揣在怀里。


在公寓附近打了通电话,确认津久见在家之后,她去了津久见的房间,把带来的帽子压低戴在头上,用口罩遮住面部……


(复仇!)


她俯视着从阳台围栏翻落后摔在地面上的津久见的身影,对自己强调。


(这是复仇!)


这种加速失控的疯狂已无法停下,就像从坡道上滚落的那辆卡车一样,她只是为了完成“复仇”这一目的而一味地横冲直撞。


第二个目标是畑中志郎。她事先埋伏在停车场,轻而易举地将他杀害。


虽说直毅和伸一的弟弟翔二对津久见伸一的“意外死亡”心生疑惑,但事已至此,怎能中止“复仇”计划。他们将津久见的事件与十五年前的事故联系起来,试图追寻事件真相的行为更是加快了她复仇的脚步。


昨晚,在直毅他们乘摩托车出门之后,她去了药店,为的是观察一之濑史雄的动向,而且还碰巧听到那通电话的对话内容。当她判断出一之濑史雄的通话对象是榎田胜巳之后,接着展开了下一次“复仇”行动。


当晚相继将榎田和一之濑杀害后,她的“复仇”结束了。十五年前他们犯下的“罪行”终于赎清。她心中的那股疯狂理应就此平息。


然而,今天——


当听到津久见翔二在店里对直毅说的那番话之后,阴暗的骚动动摇了她的心。


“我觉得还有什么。”


用大拇指按住太阳穴,翔二陷入沉思。


“十五年前的记忆。当时,在水泥管里的我好像看到了什么……圆形的……那是……”


昨天傍晚隐约听到一点翔二和占部的对话之后,她才知道,十五年前翔二似乎在什么地方看着哥哥们玩“地藏菩萨”的游戏,而且,当时那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十分在意。当然,知道这些后,她相当不安和害怕——


他说过,在水泥管里看到了。而且还说,从水泥管里目击到了什么“必须记起的东西”。


十五年前的那个时候,映在卡车后视镜上的情景。在五个红色人影后方,有几根堆在一起的水泥管,翔二肯定就在其中一根水泥管里。也就是说——


说不定被他看到了。当时自己冲出驾驶室的时候,说不定被他看到了。


但是,这种恐惧感马上被另一种疯狂的念头所代替。因为,对“被看到了”而感到恐惧恰恰说明她承认了当时自己犯下的罪行。


这孩子同样有罪。这就是她在疯狂中定下的结论。


这孩子同样有罪。这个当时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父亲被欺负的孩子,和他们四人一样,也是罪人。


刚才——其实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前的事情了——直毅往店里打了一通电话。


“再过一会儿就回去,现在被大雨困在外面,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用一种有点像“你现在在干什么”的口气刺探他,“你和翔二先生在一起吗?”


对于她的问题,直毅回答:“没有,他一个人回去了。”在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


她想起白天翔二在店里说今晚他父母都不在家。


她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碰巧在门外隐约听到一点。


已经疯狂的意志促使她下定决心。她穿上“复仇者”的装束,骑上轻型摩托车冲入连绵不绝的大雨之中,前往位于阿瓦多町的津久见家。她从敞开的后门偷偷潜入屋内,把冷不防撞见的用人打倒在地……


她不知道这个女人会在家。


于是,现在——


最后一个“罪人”的性命就掌握在她的手中。再过一会儿——只要再过一会儿,只要集中“复仇”的意念继续掐住他的脖子,一切就会结束了。就会结束了。


5


“住手。”


翔二死命攥紧占部春海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挤出不成形的声音。


“放开我……”


然而,她那溢满疯狂意念的眼神始终黑暗而冰冷,丝毫没有放缓掐住翔二脖子的力道。翔二在痛苦中挣扎,意识再次逐渐远去,朝向把过去、现在、未来——所有一切都吞噬抹消的漆黑深渊中坠落。


不行了。已经……翔二闭上眼睛,在逐渐稀薄的意识角落里自言自语——就在这时。


暴风雨中传来“汪”的一声,那是充满了愤怒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什么人的呻吟声。一度让翔二呼吸停止的疯狂力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