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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基于“人道”和“正义”的“公理主义”论式


从反对任何意义上的狮子来说,朱执信是要人与人、民族与民族及国家与国家的关系,都从互相恐惧和争斗的状态中走出来,走向互爱和互助的关系。这可能吗?朱执信从人类的进化过程出发,相信这是可能的。在动物世界中,有喜欢争斗的像狮子那样的动物,但作为人类近亲的猿猴、猩猩,它们都主要以树果为食。人类摆脱动物性,进化为万物之灵,最根本的特征就是人类具有智慧,懂得互助,不以力量与狮子、老虎等论高低。朱执信说:“人之祖先,固不曾磨牙吮血的争斗。就是人类的近亲猿猴、猩猩之类,也是吃果子度日。到人类更把互助的精神发挥出来,成立人类社会,所以人自己说是万物之灵。试问万物之灵,好处在那里?不过多了一点智识,晓得互助。……惟其论智不论力,所以贵互助不贵争斗。一个人晓得争斗不如互助,就是论智的结果。人人相互扶助,就是好争斗的狮子、虎、豹,也敌不过人。人为万物之灵,把别的动物不放在眼里。为什么做了人类,已经几百万年,倒转去仰慕起狮子来了,不把自家当人,却把自家当做狮子,岂不是大上其当?”[62]在朱执信看来,人类建立起社会组织,目的是让人互助、互爱。对于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因彼此利益冲突而不能互爱这种观点,朱执信反驳说,民族和国家都是由人组织起来的,如果国民觉醒了,认识到做狮子是不对的,应该以人道相处,那么建立起互爱并非不可能。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导精神是主张人文教化、反对强权:“宋儒推广孟子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不为,这种理论,简直没有征服的事可以承认的。只有拿着文化去开导人,柔远怀迩,舞干苗格,便算做守在四夷。这种理论,到明末还没有改。所以中国未睡以前,学说上全然反对侵略,没有恭维过狮子。”[63]但是,受欧洲强权主义思想的影响,中国人也开始主张和提倡强权主义,朱执信说这是接受了一种废料和毒药:“到近年来,欧洲学说输入中国,半面的物竞天择,与自暴自弃的有强权无公理,流行起来,比鼠疫还快。仕宦不已的杨度,便倡起金铁主义,似乎一手拿把刀,一手拿个元宝,便可不必做人了。……新的学说,没有完全输进,而且人家用过的废料,试过不行的毒药,也夹在新鲜食料里头输进来了。这就是军国主义、侵略政策、狮子榜样了!”[64]总之,朱执信的结论是:“一个国对一个国,一个人对一个人,要互助,要相爱;不要侵略,不要使人怕;要做人,不要做狮子。既然从苔鲜起进化成一个人,便有人的知识,有两不相侵、两不相畏的坦途。在这个时代,还要说我是狮子,那就同变老虎去吃亲哥的公牛哀一样。”[65]朱执信所坚持的人类和国家之间关系的互助和互爱理想,无疑是美妙和动人的,如果真能这样,那确实是人类天大的福祉。


朱执信的公理主义世界秩序观,从他看待相连的两个具体问题上也能够看出。这两个问题是我们开始涉及的,一个是有关中国对德宣战。当时的一些知识精英[66],还有段祺瑞政府,都主张对德宣战,他们提出的理由之一是德国代表了强权,英国则代表了公理。与此相反,朱执信反对参战。他的理由是,德国固然是强权,但英国、俄国何尝不也是强权。他质问说,英国夺取香港,强行销售鸦片,又在中国划占自己的势力范围,此种行为“据何公理”;俄国吞并满洲,离间中国外蒙,“又据何公理”。朱执信力排众论,认为如果论公理,协约国亦是所说的“有强权而无公理”。因此,依据“公理”对德宣战是不成立的,“数十年前,英国能用其强权以行无公理之事……而自讳其从前之曾用强权。……如使今日有人果为护持公理而战者,必先与英、法、俄战,不先与德、奥战也”[67]。另一个是有关巴黎和会对中国山东问题的处置方式,其中有所谓“委任统治”。朱执信强调指出,这种统治与民族自决是不相容的,实际上是对中国主权的侵犯。正如我们上面讨论到的,对于巴黎和会的结果,人们都以“强权”和有背公理加以谴责。朱执信撰写的《侵害主权与人道主义》辨析说:“中国人论及此层,往往以为有强权无公理,不复追究其所以然。其迷者不过仍欲蓄其武力,俟有机会以我强权,代彼强权。而怠惰者则又以为人道终必战胜强权,我辈惟当诉之于人道,此皆悖也。民族自决之主义,根于人道。侵害主权之口实,亦未尝不在人道。患在授人以人道上之口实耳,患人之不以人道相待也。果使在人道无许人侵害主权之口实,则无论早晚,必有回复其当然应享之利益之日。以武力得之可也,不以武力得之亦可也。否则虽有武力,虽倡人道,固无益也。欲讥人有强权无公理,自己先须无强权有公理。”[68]朱执信的逻辑是,真正的人道主义是为全人类尽义务,因此,各民族所拥有之自然恩惠和资源,也应该提供出来作为全人类发展之用。后进国家如果主张自己的所有权和主权,反对外国占有,自己不对其进行开发,也反对他国开发,以此主张民族自决,恰恰不合人道主义。在这种人道主义公理之下,殖民主义的行为就是合理的和正当的。当然,朱执信也强调,如果真要保护主权,就必须自身进化,改革自己的内政,使殖民主义者无机可乘。朱执信说:“尽其对世界人类之义务,然后可以主张人道主义。使其国家随于世界之进步以为改良,然后可以禁人侵害我之主权。而改良内治,即为对人类义务之一种。主张人道主义,亦为防卫主权之一法。两者交相依倚,在于现世之社会,未有能取一而舍一也。”[69]


从以上的考察中我们可以看出,不管是严复、辜鸿铭,还是朱执信,他们都是基于公理也就是正义、人道来理解和看待世界秩序与国际关系。对于强权,他们或者使之隶属于公理之下(如严复),或者完全加以拒斥(如辜鸿铭、朱执信)。他们不为残酷的国际强权主义现实所左右,坚定地捍卫正义和人道的理想,谴责强权和物力征服,无疑,他们都属于世界秩序与国际关系中的乐观主义者。与此对立的则是一种基于强权也就是霸权、军事征服来理解和看待世界秩序与国际关系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在晚清民初也有其典型的表现。下面我们就来具体看一看。


注释


[1]《中国近代对外关系史资料选辑(1840—1949)》第二分册上卷,第97~98页。


[2]同上书,第99页。


[3]《严复集》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5页。


[4]《严复集》第1册,第56页。


[5]同上书,第57页。


[6]有关这方面的问题,下面将进行具体讨论。


[7]此文标题中的“此言”,孙应祥的《严复年谱》作“此理”,《〈严复集〉补编》则作“此语”。“此理”误。


[8]严复:《有强权无公理此言信欤》,见《严复合集》5,台北,台湾财团法人辜公亮文教基金会,1998年,第161页。


[9]严复:《有强权无公理此言信欤》,见《严复合集》5,第164页。与此类似,不热衷于民族主义的严复,同样也坚持认为民权与尚武是冲突的。他说:“爱国者,民族主义之名辞也。泰西哲学家谓非道德理想之至者,故世间国土并立,必其有侵小攻弱之家,夫而后其主义有所用也。真民主出现,必在民质相若之时;若此不能,则必以贤治不肖为目的。中国前此政治,亦有跂及此境者乎?又尚武之政,与民权反对者也。中国方求尚武,而又讲民权,是无乃并得而冲突者乎?”(严复:《与夏曾佑书》,见孙应祥、皮后锋编:《〈严复集〉补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65页)


[10]严复:《有强权无公理此言信欤》,见《严复合集》5,第164页。


[11]严复:《有强权无公理此言信欤》,见《严复合集》5,第165页。


[12]严复:《述黑格儿惟心论》,见《严复集》第1册,第214页。


[13]严复:《述黑格儿惟心论》,见《严复集》第1册,第210~211页。


[14]同上书,第214页。


[15]同上书,第216页。


[16]同上书,第216页。


[17]严复:《有强权无公理此言信欤》,见《严复合集》5,第165页。


[18]参见斯蒂芬·杰·古尔德:《自达尔文以来:自然史沉思录》,北京,三联书店,1998年,第20~24页。


[19]参见斯蒂芬·杰·古尔德:《自达尔文以来:自然史沉思录》,第20~24页。


[20]严复:《天演进化论》,见《严复集》第2册,第309页。


[21]严复:《〈群学肄言〉按语》,见《严复集》第4册,第921~922页。


[22]严复:《〈老子〉评语》,见《严复集》第4册,第1078页。


[23]严复:《〈原富〉按语》,见《严复集》第4册,第896页。


[24]在严复那里,“天”是否还有意志或人格化的意义呢?李强根据严复所说的“物特为天之所厚而择焉以存也者”加以肯定。(参见《严复与近代思想的转型——兼评史华慈〈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载香港《中国书评》1996年2月,第98页)但我们认为,严复的“天”基本上是“自然”之“天”。


[25]严复译:《天演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6页。


[26]同上书,第29页。


[27]如他这样说:“或曰:政制者,人功也,非天设也,故不可纯以天演论。是不然,盖世事往往虽为人功,而不得不归诸天运者,民智之开,必有所触,而一王之法度,出于因应者为多。饮食男女万事根源方皆以此为由所设施者,出于不自知久矣,此其所以必为天演之一物也。”(《严复致夏曾佑》,见《中国哲学》第6辑,北京,三联书店,1981年,第341页)


[28]如严复说:“盖今之国家,一切本由种族,演为今形,出于自然,非人制造。”(严复:《政治讲义》,见《严复集》第5册,第1251页)又说:“天性,天之所设,非人之所为也。故近世最大政治家有言:‘国家非制造物,乃生成滋长之物。’”(同上书,第1249页)


[29]严复译:《天演论》,见《严复集》第5册,第1326页。


[30]同上书,第1324页。


[31]严复:《〈社会通诠〉按语》,见《严复集》第4册,第929页。


[32]欧内斯特·巴克:《英国政治思想——从赫伯特·斯宾塞到现代》,第62页。


[33]如严复这样说:“徒倡排外之言,求免物竞之烈,无益也。与其言排外,诚莫若相勖于文明。果文明乎,虽不言排外,必有以自全于物竞之际;而意主排外,求文明之术,傅以行之,将排外不能,而终为文明之大梗。”(严复:《与〈外交报〉主人书》,见《严复集》第3册,第558页)又说:“外物之来,深闭固拒,必非良法。要当强立不反,出与力争,庶几磨厉玉成,有以自立。”(严复:《有如三保》,见《严复集》第1册,第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