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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二 关于知性的若干探讨


自由的问题也是理性所处理的对象,这同样是知性所把握不了的。因为在知性思维中,自由与必然同样是分离开的两个不同的规定性,它们的区别是固定的,而且非此即彼。黑格尔在批评旧形而上学这种自由观时,并没有简单地否定自由与必然的对立,而是指出,这只是在有限的范围内是如此。除此而外,从无限、整体去考察,自由与必然又是相互蕴含的。他写道:“但把自由和必然认为彼此抽象地对立着,只属于有限世界,而且也只有在有限世界内才有效用。这种不包含必然性的自由,或者没有自由的单纯的必然性,只是一些抽象而不真实的观点。自由本质上是具体的,它永远自己决定自己,因此同时又是必然的。”注512


有趣的是,黑格尔在批判旧形而上学知性观时,还有力地揭露了关于“上帝存在的可能性”、“上帝存在的证明”、“上帝的特性”等知性神学之荒谬。当然,黑格尔的批判,并非根本否定神学,而是以理性神学代替知性神学。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批判不仅揭露了旧形而上学滥用知性的荒谬,而且也使这种神学的威信扫地。


黑格尔通过批判揭示出,旧形而上学在试图找出适合于人们表象中的上帝的谓词时,就陷入了不可调和的“实在性与否定性的对立”。也就是说,谓词对上帝的实在性加以规定,乃是一种否定。这样一来,旧形而上学所坚持的上帝概念,“最后便只是一个空洞抽象的无确定性的本质”注513。黑格尔还揭示出,用知性的有限性去证明上帝的存在,“总会陷入本末倒置”。因为,证明上帝存在的根据是有限的,所以,由此还要证明根据的根据,以至无穷无尽,这样一来,就“陷于由有限过渡到无限的困难”,也就是说,根本无法证明。不仅如此,黑格尔指出,由此还会导致两种后果,一是陷入泛神论,像斯宾诺莎那样,把上帝看作有限世界的直接实体;二是陷入二元论,“认上帝为永远与主体对立的客体,这样一来,上帝也是有限的”注514。但是,在肯定黑格尔批判的价值时,还必须指出为摆脱旧形而上学的困境,提出上帝自身中介的理性神学,以证明上帝的无限、永恒存在,也是一种滥用,即对辩证法的滥用。在列宁列举的辩证法十六要素中,第一条所说的就是“观察的客观性”注515,也就是说,按其本性而言,辩证法是唯物的,因此只能唯物地运用辩证法,否则就要陷入诡辩。黑格尔抛出涂有辩证法色彩的理性神学以证明上帝的存在,并没有使他免除这种诡辩。同时,他这种对待辩证法的态度,与他反对把辩证法当作随意运用的工具说,也是自相矛盾的。


但是,无论如何,黑格尔对旧形而上学滥用知性的批判,包括对所谓知性神学的批判,都具有深刻的合理内容。这种合理内容的集中表现就是,为了消除对知性的滥用,必须前进到理性,弄清知性与理性的关系,而不是像康德那样,贬低理性,退缩到知性。


黑格尔在批判旧形而上学滥用知性的同时,考察了经验主义哲学和康德哲学为摆脱旧形而上学所作的努力。但是,就认识论需要前进到理性,以及弄清知性与理性的关系而言,黑格尔认为它们最终都未能摆脱旧形而上学的窠臼。可见,黑格尔的这种批判考察,应当看作是对旧形而上学避难所的追究。


黑格尔指出,经验主义哲学看到了旧形而上学囿于知性的两个缺陷:一是囿于抽象普遍性的概念,“无法从它的抽象概念进展到特殊规定的事实”;二是“在抽象的知性范围内,按照有限规定的方法,去证明一切事物的可能性”注516。根据这种原则,经验主义哲学(主要是指经验主义形态的唯物论)反对驰骛于空洞的概念之中,而主张正视现在,把握自然和人类的现实情况。对此,黑格尔也不能不承认,在这种经验主义中“包含有不少真理”。


但是,黑格尔随即指出经验主义并没有克服旧形而上学的缺点,而且存在着类似的缺点。它们首先表现在,“以知觉为把握当前事实的形式”注517。可见,经验主义之所以不能根本摆脱旧形而上学的束缚,主要的认识论原因也像旧形而上学一样,就在于没有从知性前进到理性。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经验主义一般以外在的世界为真实,虽然也承认有超感官的世界,但又认为对那一世界的知识不可能找到的,因而认为我们的知识须完全限于知觉的范围。”注518


关于康德的批判哲学,黑格尔认为它虽然也以经验为知识的唯一基础,但是,在知性与理性的区别方面,以及向理性趋进的方面,却比经验主义有许多重要的进展。但是,黑格尔又指出,康德对旧形而上学的批判没有取得积极的进展,而只是停留在消极的、否定的结果里。就是说,虽然他揭露了旧形而上学滥用知性的谬误,使之破产,但是,他并没有使哲学在认识论上取得积极进展,相反,他实质上仍然是用知性的观点对待理性。旧形而上学和经验主义哲学有一个共同点,由于不知道辩证思维,都不承认矛盾的客观存在,不允许理性的同一中包含着差别和矛盾,相反,它们都把理性视为“纯粹抽象的、排斥任何区别的自我同一性”。正是在这个根本问题上,康德没有做到与旧形而上学决裂。并且,抽象的排斥差别和对立的同一性,也是他所坚持的理性原则。也正是以此为出发点,他才把本应推而广之普遍确认的矛盾存在,视为理性由于“超验”而产生的“假象”。


我们看到,上述黑格尔对康德批判哲学的剖析是很深刻的。这种分析说明,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里之所以把灵魂、自由、上帝等问题归结为不可知的物自体,主要的认识论根源就在于他把具体的理性贬低为抽象的知性。知性坚持抽象的同一性原则,不理解也不允许把具有差别、矛盾的同一性当作真实的东西。这也正是康德意义上的理性所坚持的原则,所以,康德的理性不能认识物自体,而只能对知性在现象领域的有限认识加以系统化罢了。由此可见从知性思维上升到理性思维之难。康德由于在认识论上没有上升到具体的理性,因此,他对于知性与理性的区别还是模糊不清的。


在追究旧形而上学避难所的批判中,黑格尔还考察了以耶柯比为代表的诉诸直接性的直接知识论(谢林哲学的主导倾向也是如此)。


在黑格尔看来,耶柯比直接知识论的出现,不过是从康德坚持间接的有限性知识论转向坚持直接的有限性知识论,都是片面性的知识论。并且,这种直接知识论绝不是从康德前进,而是从一个方面(膨胀直接性)退回到旧形而上学。黑格尔指出,笛卡尔哲学作为旧形而上学在近代的开端,就包含着这种直接知识论,“我思故我在”就是思维与存在直接统一的命题。


在直接知识论中,虽然也使用知识、信仰、思维、直观,但其意义都受到了贬抑。黑格尔认为,即使把信仰规定为直接的,也是一种倒退。因此,他指出,决不能把耶柯比所说的信仰与基督教所说的信仰混为一谈。因为基督教的信仰并不是直接的发自信仰者的主观东西,而是包含着教会的权威、客观存在的知识体系。耶柯比的直接信仰,则纯系个人主观的东西,没有客观确定的内容,因此这种信仰“可容许任何内容掺入,甚至包括可以相信达赖喇嘛、猿猴,或牡牛为上帝的信仰于其内”注519。


不消说,直接知识论的主要特点就是崇尚直接性、否定间接性,就是说,不容许中介。但是,直接知识论把直接性与间接性弄成非此即彼的关系,仍然是沿袭旧形而上学用知性方法处理一切问题的表现。如黑格尔指出的:“这种直接知识的观点,并不以指出孤立起来的间接知识不能把握真理为满足,而其特点在于坚持单是孤立的直接知识,排斥任何中介性,即具有真理为其内容。这种孤立的排他性表明,这种观点仍然陷于坚持着非此即彼的形而上学的理智观念里,亦即事实上陷于外在的间接关系中,所谓外在的间接关系,即是基于坚持着有限的或片面的范畴的关系。持直接知识的人,错误地以为他们业已超出了有限的范畴,而实际上则尚未达到。”注520


本来,直接性与间接性是联结的。“知识的直接性不但不排斥间接性,而且两者是这样结合着的,即直接知识实际上就是间接知识的产物和成果。”注521


由此可见,直接知识论由于陷在旧形而上学的局限性里,用抽象的知性处理各种问题,以致在谈知识时完全脱离了知识产生的实际条件。相反,黑格尔由于真正打破了旧形而上学的局限,用辩证的思维思考问题,却能在唯心主义的框子里包藏知识论的深刻真理。


现在,让我们来概括一下黑格尔的知性观。可以这样说,在黑格尔那里,知性是从感性上升到理性的中介。因此,知性表现为,它与感性、理性的关系,都是既相联系又相区别的。黑格尔所持的这种高屋建瓴的辩证观点,使他能够克服从旧形而上学直到康德的片面性。


就知性与感性的关系而言,知性的对象是感性所提供的具体物。知性正是对具体物发挥其抽象和分离的作用。这就表明,知性的活动是离不开感性的。同时,就感性与知性所把握的东西而言,无论具体还是抽象,都是有限的,从而在这方面它们也是相似的。但是,知性毕竟不同于感性,而且与感性具有质的区别。从认识的能力和作用看,感性所把握的是混沌的具体物外在杂多的统一,而知性“把具体物分离为抽象的规定性,掌握了区别的深度,同时,它也使各规定性过渡的唯一的威力”注522。就是说,知性所提供的规定性已经是一种普遍性、概念。虽然这种普遍性、概念还是抽象的,但是它与感性直观的杂多相比,已经是认识上的一种飞跃。“知性对于它的对象既持分离、抽象的态度,因而它就是直接的直观和感觉的反面,而直接的直观和感觉只涉及具体内容,而且始终停留在具体性里。”注523


就知性与理性的关系而言,知性所提供的普遍性、概念虽然是抽象的,但毕竟已经从感性直观跃入思维阶段。黑格尔这样写道:“逻辑思想就形式而论有三方面:(a)抽象的或知性(理智)的方面,(b)辩证的或否定的理性的方面,(c)思辨的或肯定的理性的方面。”并且,“这三方面并不构成逻辑学的三个部分,而是每一逻辑真实体的各环节,一般说来,亦即是每一概念或每一真理的各环节”注524。这就是说,知性已经跨入理性思维的门槛,已经是获得真理的理性思维的一个必要阶段和环节。但同时必须看到,知性与理性又有质的区别。理性所要达到的目的是取得具体的普遍性、概念。然而,知性只是思维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起点。就是说,知性所取得的抽象的普遍性、概念,只是理性加工的对象。


从上述知性与感性、理性的关系看,知性在认识中的地位和作用确实极其重要。没有知性作中介,没有知性的分离和抽象,从而取得抽象的普遍性、概念,认识就不可能从抽象上升到具体,从感性上升到理性。因为,理性不可能直接加工感性材料。只有知性所作的分离和抽象,才取得了认识的第一次飞跃,只有知性所取得的抽象的普遍性、概念,才为理性提供了对象和真正的起点。在黑格尔看来,把知性这种作用夸大,当作解决一切问题的唯一方法,即前面揭示的滥用知性的种种表现,“那并不是知性的过错”,相反,“乃是理性的主观无力”注525。黑格尔的这个论断是非常正确的。任何认识方法都是有限度的,超过限度,产生错误,不在方法本身,而在于运用方法的人没有注意限度,没有注意超越限度时必须采用适用新限度的新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