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会那样吗?”霍利教士问。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能知道呢?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我会说他应该不会讨人喜欢,对。人们对自己的判断通常是不会错的,不是吗?如果你明知故犯,犯的错会更多。不过,我倒是记得有个花了几周抱怨自己太丑的人,他出现在这里时,明明是个大帅哥,最多需要减掉几磅和抬头挺胸而已。只能说有时候人们看自己的眼光挺怪的。”
“但你处理得不错,”霍利教士称赞着金妮的处理手法,“非常温情,不给虚假承诺。”
教士取出堂区主教的一封信,信里面是主教对教士提出要在圣西门教堂举办一个性治疗工作坊所给出的答复。相关问题很多,一些专业意见被提供给了那些并不十分专业的施助者。金妮·格林希尔帮所有参加工作坊的人斟茶,她观察后认为,一个财富管理工作坊应该也能给不少打电话进来的人提供帮助。
“金妮,亲爱的,如果仅仅是听你说话,”霍利教士说,“别人很容易以为你是一个极其可怕的、过分拘谨的人,随时都准备躲开任何人对肢体亲近或苦恼倾诉的暗示。但如果这样看你,那无疑是错误的,因为我听到你常常不吝惜提供你美好的包容心和同理心,即便你面对的是最伤害你感情的人。”
金妮的毛线针充满节奏感地编织着。她从她的编织品上方探出头。她说:“不过,教士,我真的觉得,现代教会的确显得围绕着性打转。性,看起来是现代教会的关切点,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
霍利教士的表情明朗又欢喜。他点上了另一支烟,吸得很贪婪。
“教会总是围绕着性打转,亲爱的,这就是症结所在。宗教总是围绕着性打转。很多时候否定性,并试图诛除性,但越是想否定或诛除某件事的人,越是会对那件事本身着迷,变得很反常、很丑陋,所以时下对性更包容、持更开明态度的趋势让人觉得兴奋……我们可以随着这个风气工作下去,不需要反对它。”
“我曾以为,”金妮·格林希尔说,“宗教是关于上帝,关于死亡的,关于怎样带着对死亡的看法生活下去,我曾以为宗教是那样的。”
是的,跟死亡也有关,霍利教士讲开了,他讲到死亡是什么,死亡也是性的一部分,生殖细胞是不会消亡的,但被性别界定的性别个体却难逃一死,正是性把死亡带到了世界上……
电话又响起来了,霍利教士躬身去接电话。
“这里是‘聆听者’,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啊,是的,他在这儿,我让他来听,请等一下,请别走开。”
他把电话交给丹尼尔,用手挡住电话话筒,把一缕苦烟味憋在嗓子里:“找你的。”
“你好,我是丹尼尔,请问是哪一位?”
“我是鲁茜。不知你是否记得我?我以前曾和杰奎琳一起去‘青年基督教徒’,那时候你也在那儿,在约克郡那阵子。”
“我当然记得你,请问我能如何帮助你?”
“我打电话是通知你回来一趟。玛丽出了意外,她现在在卡尔弗利医院,没有意识。她的外婆正在病床边陪伴着她。我在儿童病房工作,我想你知道,我跟她外婆说了会找到你。”
丹尼尔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眼前出现了跳舞的土丘像在地震中被拱起来一般的空蛋盒。
“你在听吗,丹尼尔?”
“我在听。”他的嘴唇干了,“她出了什么事?”
“她头部受了伤。她在游乐场被发现的。可能是其他小女孩撞倒了她,我们还不确定,但从她所在的地方看,没有从高处摔下来的可能。丹尼尔,你还在吗?”
他说不出话来。鲁茜轻细的声音,就像他对那些来电者给予宽慰时所使用的声音一样。鲁茜说:“她基本上没有大碍,她的伤处在前额上,不是在后脑勺,这很好,因为前额颅骨比较强硬。但我还是觉得你需要知道她的情况,你可能要来看她。”
“是的,我会去,”丹尼尔说,“我当然会去,我现在就去。我会立即搭火车过去,请你告诉他们我会直接赶去,谢谢你,鲁茜。”
“她正处在最好的照料中,”远方的那个声音说,“她会尽可能得到最好的照看,这你知道。”
“我知道,我马上过去。”
他放下电话,眼睛直盯着这间斗室。他一个大男人,发着抖。
“我们能帮上忙吗?”霍利教士说。
“我的女儿受伤了,在约克郡,我得快点儿去。”
“你需要的是热的甜茶,”金妮说,“我现在就去泡给你。教士你去查查国王十字火车站的发车时间表,好吗?你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丹尼尔?”
“不,我不知道,他们好像也不知道。她在游乐场被人发现的。我得走了。”
霍利教士打了电话,听着嗡嗡的答话。
“她几岁了?”金妮问。
“八岁。”丹尼尔说。
他从来不谈论自己的孩子们,霍利教士和金妮从不问。他们知道丹尼尔的妻子死于一场意外,丹尼尔的孩子和外祖父母一起住在约克郡。丹尼尔常常去探望,这是他们俩知道的,但他从来不谈起那些探望。金妮端来了更多茶和饼干。霍利教士忽然开始记录起了火车时刻表。“至少,”金妮说,“从这儿走去十字火车站就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在路上买个牙刷。”她还问起了孩子的状况。
“她还没有意识,但他们说她肯定会没事。我期望他们说的是真的,但他们说这些事的时候应该是审慎的,不是吗?”
“那是肯定的,没错。”
“她还那么小啊。”丹尼尔说。
但是他想象不出玛丽的脸,有意识的脸或无意识的脸。他看到了斯蒂芬妮的脸,他的妻子,躺在厨房地板上,她的嘴唇从她微湿的牙齿上被掰正。他就是那个男人,看着那张脸的那个男人。她的脸变成了那个样子,恐怖的样子;这番景象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是她死后的脸,他就这样醒着也被那张脸追逐着。每当他的脑海里思路将要顺着任何事物诱发出或开启对那张脸的印象时,他已经练就出一种屏蔽的本领。始终有些字眼,有些纯真、开心的记忆,还有一些气味和一些存在着的人,每当这些人、事、物有提醒起那张死亡面目的可能时,他都几近狂暴地回避着。他甚至用黑色墨水画出自己的梦,他用这种存在缺陷的意志力把做梦的脑袋给夹住了,他从来没有梦到过那张脸,也没有带着那段回忆而醒。
他告诉过自己,像他本人一样的残存者,通常感到他们对别人、对其他的残存者而言,是危险的。他的确觉得他对自己的孩子——威尔和玛丽来说是危险的,虽然这不是事情的全貌,也不是孩子们在约克夏,而他在圣西门教堂塔下的全部原因。
现在他的感觉就像是他自己朝小女儿身上猛掷了一块石头,又或是把她从高处推下。
“十四分钟后,有一辆火车发车,”霍利教士说,“另外一辆一小时又十四分钟后才发车。你不可能赶上十四分钟后发车的那班。”
“我该试试看,”丹尼尔说,“我可以跑过去。”
他立即动身了。
乱言塔在很久以前几乎是刀枪不入的。当一行人穿过围绕着它的平原、山峰、牧场,终于抵达时,才得见它外围的墙壁是多么厚重、庄严。虽然多处有碎裂和损毁的迹象,这一处傲然耸立着,那一处静卧在裹满了稠密青苔的山间岩石中。男人们站在防御墙和裂口处,修补着建筑物。他们穿着颜色鲜明的单衬衣,水红色的、深蓝色、猩红色的,好像更给他们的劳作增添了一种欢欣的表象。洛绮丝女士好像听到他们在唱歌,一缕缕细微、杂乱的哼唱声在空中回荡着。
在紧闭的防御墙内可见的不只是一座塔楼,而是很多座塔楼,各有不同形状和格局。似乎主堡是在数年间被随意用同一个山区里的相似石块建起来的,但其他的塔楼则呈现出不同的风貌,方形的、圆锥形的,有的冷峻得简约,有的则极有装饰性,比如:修葺了的角楼,有圆锥形的顶盖,嵌着柳叶形的窗户,像闪烁着的眼睛;有的则建起了画廊和炮塔,覆盖着常春藤或其他蔓生植物,许多炮塔看起来没有完工或部分毁损,但说不清楚是哪一种。穿着鲜艳单衣的工人们成群移动于笔架和开阔的屋顶上。当他们乘着升降装置在土堆之间的堤道上升起时,他们轻快的欢呼和应答声,从离他们很高、很远的地方都可以微微听到,水果和鲜花也在他们前进的步伐间被扔来投去。
他们穿梭在两栋比较大的城楼之间,不是像洛绮丝女士猜测的那一栋通往庭院的城楼,而是另一栋通往幽暗隧道的城楼。隧道两壁或者是一栋栋建筑物的外缘,或者是坚实的石墙,顺着墙直下,就到了那个隧道的内部,有时候阴森隧道墙上那些高高的孔洞会被挂着的长柄灯点亮,在最深最暗的部分,墙上那些被烟熏黑的钩子上会被悬上亮着的灯笼。当隧道的全貌现形于眼前时,隧道像是用井道封闭着的,隧道上沿被一层又一层的住所掩盖着,一道回廊绕着一道回廊,一座巴洛克风格的阳台接邻着一座哥特式样的走廊,连串古典造型的窗户,越往上走窗的数量就越少,似是一种建筑上的优雅比例规则,在一个还未完工的用茅草遮蔽着的屋顶之下,大概设置了一个中世纪的牛棚吧。天空好远,非常遥远,对洛绮丝女士来说,若天空从她抵达那一刻是一种极浓烈的蓝色开始算起,那么高远杳渺的天空已经被指尖、牙齿、残桩和屋檐如死亡颅骨一般的轮廓线刮擦、涂抹得一塌糊涂。
居住区
考沃特把洛绮丝女士领进了为她准备好的起居室。他们两人穿越了许多路径、通道、拱门,上了多少楼梯,就下了多少台阶,所以她诧异于这栋建筑物的精巧、复杂。她的房门掩藏在长形画廊外墙上挂着的一条刺绣悬幅里,因为灯火摇曳不稳,她看不清楚悬幅上绣着什么,但她有印象,好像是成堆的树枝奋力地盘绕在一起,还有呈滚球状的乳房指向天空。另外,那是西瓜吧,在绿地上爆裂开来。
房间里,确是一片玫瑰色的柔光。一开始,洛绮丝女士以为自己置身于一间沐浴着火光的幽闭密室,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一间闺房中,窗上悬挂着半透明的玫瑰色丝绸的窗纱,正是经由这些窗纱,阳光透射进来。这个房间的布置很少——一张嵌入式的有抽屉的写字桌,用红木打造而成;一张同样用红木制作成的祈祷台,装上了玫瑰丝绒做成的软垫,这简直是可以想象到的最舒服的跪祷之处。其他的家具和布置多采用东方风格,矮矮的沙发,嵌入了象牙,摆放着大小和形状不同的丝绸坐垫;柔软的丝质地毯上织着波斯玫瑰、香石竹和顶端猩红色的雏菊;硕大而绵软的坐卧两用沙发,引诱着倦怠的躺卧,沙发上垂悬着海豹皮、开什米尔罩巾和狐皮,在灯花下看来颜色特别娇嫩。她跑进了卧室,那高脚大床像一艘大帆船一样,床顶上垂下来绣得满满的丝绸床纱,内衬着极薄细的平纹细布和网布。放在桌子和箱子上各处的,是亮度逼人的瓶瓶罐罐,散发出鲜花和麝香的气味。不单单是洛绮丝女士,任谁都想在那张被褥铺得松软舒适的秘床上彻底消失。
洛绮丝女士从一个房间走入另一个房间,惊呼着,摩挲着,触碰着丝绸、象牙、玳瑁、华灯、锦缎、皮草和羽毛。当她把丝绸的窗帘拉开,把阳光迎进来,那玫瑰之光突然从各种布料和人工器皿上瞬间熄灭,焕发出一种有如白雪、奶油、象牙、北地皮毛、南方骨牙、银色蛲虫、浅金丝被般的全新的精致的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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