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仅仅是我的想法——我自己的想法。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良久、深刻地思索,寻找我们的行进之途,寻找出能有效、尽快解决目前紧急问题的方法。”他最后说。
包括洛绮丝女士在内,在场所有的人——连那些小朋友和连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小婴儿也不例外——都在考沃特的演讲结束后欢欣鼓舞地鼓起掌来。大家本着合作和热心的精神,提出了许多问题。比如说,图尔德斯·坎托,问及“讲故事”这种带有自传性质的叙述——在他看来,这是既有教育意义又有娱乐性的——但会不会在某种程度上与旧时宗教中的告解行为混淆,会不会,就像告解中施以忠告的人一样,成为一种意识操纵方式,在较弱的告解一方的身上,注入恐惧感,并向弱者发号施令。对于这个问题,考沃特的回答是,讲故事不会以宗教中私密的告解的形式进行,他设想的是在开诚布公和富有同情心的人群中展开,所以不会产生那些问题。
梅维丝女士把小宝宝弗洛里泽尔紧抱在她胸前,问考沃特什么时候对幼儿的集体养育会展开,集体养育是否能够提供社群中这些最幼小成员的一切所需,比如母乳和母语抚养。她从自己的切身渴望出发,表明自己有一种哺养和照料她亲生的小婴孩的热情需求,她也确信每个女人都会这样想。考沃特的回复是:任何计划都不会在没有经过全面探讨的情况下就付诸实施,他认为梅维丝所坦诚的这种母职倾向乍看之下,好像可以说明,她在育婴行业中会很适任,但是这一点,也需要再经确认。考虑到婴儿本身是否对她抱有亲近感,或许也有其他保姆和奶妈的人选。
至于梅维丝女士抱有的浅见——她说所有的女性都有一种想要照顾婴孩的天性,特别是照顾自己的婴孩,考沃特只能够引经据典去论证她的错误观点,他举出历史上各种文化中对待不想要的婴孩尤其是女婴的方法:在以文明号称的雅典,女婴被装在罐里,搁置墙外;又或者是中国古代杀死女婴的习惯,但有时候他们又对孩子过分溺爱或因过分挑剔而体罚孩子。
一个叫作朵拉的年轻女子,曾经是,或者说直到那一刻还是,一个女侍——而那一刻是解脱、释放,是考沃特希求变革的时刻。年轻的朵拉用了一种美丽却倦怠的语调——尽管她的主人洛绮丝女士一直禁止她使用这种语调,因为听起来很傲睨。但朵拉还是问了,她问如果她自己自然又热情的需求是过像淑女一般的生活,比如:喝茶,躺在长沙发椅上休息,跟男士们调情之类,那么在现在的新秩序之下,是否可以得以实现。对待这个傲慢的问题,考沃特用了尽可能最顺耳的庄重语气,说他希望从今往后,只要在群体机制的规范和秩序之下,任何人如果希望躺在长沙发椅上呷茶,任何时候都可以落实自己的愿望,因为这的确都不是很不得了的享受。当然也可以跟男士们调情,既能满足男士们的需求,女士也能与他们分享共同的乐趣,这可以视为乱言塔所有女性一部分的权利和义务。不过,工作的绩效依然不能够被忽视,因为这个大集体必须有饭可吃,种植、烹调等工作也必须进行,那些无法完成农田里或厨房里的工作的人需要想其他的办法来为社群的福利尽心力。但提出问题的这个人,他指的是朵拉,在新秩序下,不能被当成妓女而被雇用,因为考沃特认为,快感必须是在你情我愿、互不强求和没有金钱关系的前提下达成——除非受益方觉得有必要、有意愿为自己得到的某些服务来付费——因为考沃特留意到,对于有些人来说,接到对方手掌中递来的一枚枚硬币,或发现床下藏着的一条长筒袜,与任何次数的射精或拥抱相比,都是更重要的享受。而且,考沃特自己心中也并不确定,这种“癖性”是会在一个和谐的世界中消失,还是永远无法拔除地存在下去。年轻的朵拉看样子是花了一点时间去思索考沃特的观察中最后那一部分的言下之意——她秀丽的双眉打了结,她的双唇疑虑地翘了起来。
剧场中后排的人们暗暗形成了一片阴影,格里姆上校的声音穿透了人群,他阴沉却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剧场中暂时的寂静。
“那么清理公共厕所是谁的责任?”
剧场又陷入了一阵寂静。格里姆上校继续说起来,他语速快,听起来很能言善道。他说:“我想再问一遍,清理公共厕所是谁的责任?我也想向您提供我的观察所得:前人很多创建理想社会或共和国的努力,最后功亏一篑,都是因为厕所这个小问题而失败,它并不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如果您不介意我稍微多言几句,它确实是有着根本上的重要性。”
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尽管纳西斯提议过由社群中所有的人一起来分摊这个工作,制定一张值班表,每个人和一个搭档每个月或每年里轮值一定天数的方案。他带着得体的笑容,补充道:他极其乐意把自己的这份工作“转卖”出去,代价是任何在他权限范围之内所能够提供的东西——如果新秩序允许他这么做。墨丘利尤斯则说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一个把精妙发明当成志向所在的人,并且,这个人能用滑轮、漏斗、引流、水泵之类的系统,让公共厕所能够独立运作,构建成一个永动不止、自动清空、自动净化的系统。图尔德斯·坎托说如果新秩序建立在对每个人都有一套各不相同并能为社会所用的爱好倾向这种假定上,那么大家现在需要做的是询问人群之中是否有人有清理排泄物的爱好倾向。他说他看到过疯人院里的精神失常者玩“粪物”玩得很开心,但他不想在他们中间有任何在疯人院待过的精神失常者。考沃特说图尔德斯·坎托描述中的人之所以被关在疯人院里,是因为他们喜欢玩粪的天性不被社会所接纳,这种人的确能在眼下这个理性的社群中,被雇用成为负责清理公共厕所的工人。人群中又是一阵沉默,这阵沉默被一位叫作马里厄斯的二十岁男孩所打破,他的意见是清理公共厕所可以成为惩罚罪犯的方式,他在学校和军队中就见过这种惩罚方式。佩尔妮女士则说她希望在这个大家意图创建的新世界里,最好不要把任何一种方式的惩罚当作可取的,于是讨论从格里姆上校的公共厕所问题,移转到对“可取之处”的争辩。顺理成章地,他们讨论起了惩罚和制裁,光这个讨论就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这是一段贤达各表、令人开心却也叫人倦乏的时间。
讨论过后,图尔德斯·坎托对格里姆说:“你的问题没有找到答案呢。”
“的确没有,而且事情会因此变得更糟,因为以前那些还在清理公共厕所的人接下来再也不会想继续干下去了。”
“有的领导者应该以身作则,树立范本,自己首先带头加入第一班轮值搬粪的行列中。”
“这可不是他的调调。但我相信他会找到搬粪问题的解决办法。搬粪这件事是不会令他垮台的。”
“找到志愿者可不会是多容易的一件事。”
“所有人都可以被违背本意,被强制从事一些志愿行为,你等着看吧。”
“我觉得你对我们的成功好像并不乐观嘛,格里姆。”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我已经不是个年轻人了,如果真有成功的一天,成功也肯定会拖拖拉拉地实现,反正我没办法活着看到那一天。不过,如果这一开始就有一些失败的情形,那么幸好我在这儿,能搭把手。我肯定能为某些事情,以实际行动做出一些反应吧。”
当天夜里,考沃特在自己的房间里见了达米安,达米安是他的贴身男侍。达米安像往常一样谨慎又恭敬地敲门,考沃特也如一贯,漫不经心地回应:“进来吧。”考沃特躺在他的长沙发椅上,他穿着靴子的双脚跷着。那是,或者说那以前是达米安的责任——关切地跪在考沃特身边,脱掉考沃特的靴子,把靴子拿走,又把自己细长的双臂伸进还留有余温的靴筒里,擦拭和按压着饱满的靴皮,再把靴楦塞进靴子里,接下来,他再回到考沃特身边,把他主人的双脚套进刺绣的丝绒拖鞋中。就是这一套小小的仪式,主仆两人多年来安插了许多令彼此牵记的小游戏。比如说,有时候,达米安会用自己的嘴唇来擦拭考沃特那濡湿了的长袜的每方每寸,擦拭完这只,再换那只。有时候达米安会轻柔地脱下考沃特的长袜,亲吻考沃特美丽的裸露的双脚,把自己的舌头精准地安插在脚趾与脚趾之间,而他的主人则会安躺在垫子上,面带不同的笑容,有的是自发的,有的则是非自发的,他玩弄着达米安官能感强烈的嘴唇。达米安极其瘦削,比考沃特矮一些,却很可能年纪比考沃特稍长。他的发色像戴在头上的一顶小黑帽,发型剪得像一只倒扣的布丁蒸碗,又像一顶头盔。他有一双硕大、悲伤、眼窝很深的深色眼睛,留着茂盛却修剪整齐的髭须,须尖的触感尤其能唤起考沃特脚趾的愉悦快感,当然也不只是考沃特的脚趾。有时候,这股快感自脚趾向上延伸到他的膝盖和大腿,更有些时候,达米安会毕恭毕敬地解开考沃特臀后的衣服系带,用鼻孔细嗅着,用舌尖爱抚着那根突然树立起来的壮丽之柱。这个达米安,有着一只典型的诺曼人的阔鼻子,所以他能用鼻子在考沃特的鼠蹊部制造出一种特殊的战栗和颤抖,这种战栗和颤抖也能作用于裹在软套里的考沃特的睾丸上。这些游戏大多数情况下是不言不语进行着的,因为达米安对自己应该做到何种程度有着精准的理解——在这种认知下,他知道该如何向上探索他主人的躯体,比如在所有身体部位中,他主人的嘴唇是最神圣的,那里蕴藏着的宝藏极少被人试探;在这种认知下,他也拿捏着自己操纵的强度或侵袭的攻势。有几次,当这个小仪式结束时,主人手脚伸展,浑身赤裸地躺在一堆软垫上,达米安也把自己用强壮的肌力抛掷向他,像主人一样把自己的衣服全部解开,所以他们两具肉体和肌肤紧贴着彼此。但如果达米安在这些游戏中,错估了主人所需的力道,导致太多的痛感,甚至太少的痛感,他的主人就会用相当大的雄性力量,猛踢这个仆人,把他踢倒在地上。有一次,考沃特就用自己那只优雅的白腿,在一次猛烈的、狠准的发力中,踢断了达米安的锁骨。
今夜,达米安又进到这个房间,松松垮垮地站在门内,他的肌肉都是松弛的。
“来啊,来啊。”考沃特说,口气很友好。
“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达米安说。
考沃特懒洋洋地横躺在他的靠垫中。他头顶架子上摆着一盏罩着威尼斯金玫瑰玻璃罩的蜡烛,在烛光映照下,他的脸显得格外美。思忖了一刻,他似乎看出达米安心里在想的事情,于是慵懒地说:“你一定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当然,现在你必须做让你快乐的事。”
他脸上挂着格外少见的甜蜜笑容,一只脚还伸出长沙发椅,晃荡着。他补充道:“或者你可以换到我的位置来。我们玩那个游戏时,当你担任主人的角色,而我成了你的奴隶时,那曾经让你快乐,我记得。我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了你满足,对吗?我们今晚要不要玩那个游戏?”
达米安仍然站在门口的一片阴影中,俯首前倾,无动于衷。
达米安说:“那个游戏永远结束了。你必须了解到这一点。我们以后不能再玩那个游戏了,阁下,或者听完今天你在舌之剧场所说的那一番话,我该改称你为‘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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