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马库斯说:“我们会杀死这颗行星的,我们是一种误入歧途的物种。我们会杀死一切的。”
“我们一直谈论着炸弹,但我觉得极可能会杀死一切的是我们。”
“我们之所以会杀死一切的生物,因为我们太聪明,但我们又没聪明到能控制我们的聪明。没有人试图杀死这些鸟——他们只不过是想要证明别的事情——小麦、马铃薯,很多作物都是拌种的结果——人们逼着作物生长。我认为,我真的认为——当濒于险境上的并不是另一个人或另一支军队,我们可能会学着不要这么争强好胜。但我也觉得我们愚蠢到无法不毁掉这颗行星。”
马库斯说:“放射性的尘埃会改变基因。化学突变剂会改变基因。有些花了千百万年才成型的成果,我们可以轻易毁灭——或者将其转化为怪物——就在眨眼之间。”
杰奎琳说:“一个人能做的很有限,就捡一捡鸟尸体什么的。”
“一定要确保我们收集到的证据是滴水不漏的,因为政客总是短视又毫不在意的。”
他们那时年轻而强健,充满着一种青春独有的巨大、精力充沛的绝望感,被迫面对事情时,又有一种合乎理智的恐惧。他们醒时做着的梦总被污水坑、沙漠荒地、腐烂的树干、没有飞鸟鸣唱的死气沉沉的湖所侵扰。每次在平原上惬意地散步,对蜗牛的寻找,聆听云雀的攀升和千鸟的呼唤,总是伴着这些腐烂或消亡的幻影,正如他们祖先的漫步总伴着地狱之火、火红钳子和永恒干渴的幻影。
丹尼尔看比尔收拾着信件,问比尔有没有弗雷德丽卡的消息。
“没有,”比尔——弗雷德丽卡的爸爸,说道,“她不是屈尊来交流的那种人。如果我不了解她,我会说她把我们当成粗俗亲戚,全部抛弃了。但我了解她——她成长在有教养的家庭环境中,正因如此,她可能是一个智慧上的势利眼,但她绝不是一个社交上的势利眼,而且我绝对拒绝相信她嫁给那个人,是因为想要进入屁股坐在马鞍上追逐马球的那个世界。她时常寄来一沓那个小男孩的照片。但她却不在照片上,我们有一大堆她儿子骑在马上或泛舟游湖的照片……”
“养几匹马没有什么问题……”
“你非常清楚我不是那个意思,丹尼尔,你很清楚。她咬下口的比她有能力咀嚼的还要多。我无法说我喜欢他——那个奈杰尔——当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想就算有人请求我跟他多共处一些时间,我也宁愿不要,当然也不会有人那么请求我。和他共处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她与我们隔绝了,就像《美女与野兽》或者是葛温德琳与格兰道特,总有一天她会带着她的提包和箱子一起出现,我不会惊讶的。她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我们的弗雷德丽卡,她也许会被撞得倒下,但她总有一天会站起来,看看四周,或者……”
“我不知道你如何能讲出这番话,比尔。”他的太太说,“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什么论据也没有,搞不好她过得很开心。”
“你这么觉得吗?你这么觉得吗?”
“不,我也不知道。她还有个小儿子呢。”
“她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她发生了一些事情,有些事情一定要发生在她身上。她需要的是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丹尼尔,因为你像我们。”
丹尼尔说:“你连我们的婚礼都不来参加,你是一个野兽。你让每个人的生活都变得痛苦。你现在不能说我们是相像的。”
“但是,我们的确是像的。那充其量是我们这些相像之人的一场论战。现在我们可没有论战。我想奈杰尔对弗雷德丽卡散发出的吸引力正是一种与我们所有人完全不相像的吸引力,他跟我们一点儿相似点和关联性也没有。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和我们一点儿关联都没有,却仍然可以成为弗雷德丽卡的丈夫,这是我可以承认的……”
“你根本不明白,比尔,你只是被伤害了罢了。”温妮弗雷德说。
“没有,我没受伤。我学到了一些东西。我学到的是:当你的一个女儿死了,你就应该庆幸你另一个女儿还活着,即使她不想来看你,也没关系,就是这样。我看事情看得很清楚了。活着的就好好活着,好好折腾,我觉得。弗雷德丽卡以前总是折腾着的。我曾令丹尼尔失望过,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先告辞,要去给亚历山大写信了。丹尼尔,你知道我们之间是没事的,别发我的脾气了。”
“我知道,”丹尼尔说,“帮我问候亚历山大,他是个好人。”
马库斯说他必须得离开了,杰奎琳也跟着他一起离开了。丹尼尔和马库斯握了握手。马库斯的手,再也不像死鱼一样软塌塌的。马库斯成长为一个完全正常的、看起来有才智的年轻人,瘦瘦的,留着一头中长度浅棕色头发,戴着眼镜。丹尼尔问杰奎琳是否还继续和吉迪恩·法勒保持见面。
“没有,我放弃了那所有的一切。那些事情突然间变得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抱歉我这么说。”
“不用抱歉。我自己也从来都不喜欢那一套。”
“至少对鲁茜是有好处的。但同时,我觉得,从某些层面来说,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的确如此。”
玛丽上床了,按照医生的诊断,她得要进行规律的作息,于是就又剩下了丹尼尔和温妮弗雷德,他们坐在比尔这美丽屋子里的厨房中。温妮弗雷德开口了:“说真的,比尔目前有些过分。他非常担心弗雷德丽卡,也很想她——尤其是斯蒂芬妮过世后,他这种情绪就更强烈,他感到我们都被弗雷德丽卡离弃了。我希望你对他说你跟他很像的那番话一笑置之,我希望你别把那视为一种终极的侮辱。”
“不,不会的。我烟囱里的那团火早就熄灭了。我们应该握手言和。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都像在中场休息。说出真相是我们的责任,即使只能说出一半的事实也好。”
“还有,威尔会慢慢接受你的。”温妮弗雷德说,她带着一种希望一切都偃旗息鼓、归于平静、好好继续的良善意愿。
“何必呢?他不需要接受我。我对他做的事多恶劣,多荒谬?我如果冰冷地、直接地说,就是——一个女人死了,留下两个孩子给一个男人,有一天那个男人走了出去,丢下了两个孩子——所以,那两个孩子同时失去了两个人——这怎么能被原谅?”
“但你不能冰冷地看待这一切,丹尼尔——你应该看看当时的情形——你几乎是半疯的状态,你对他们毫无益处——你也不能说我们没有把孩子们照顾好。”
“我没那么说。你施展了奇迹。他们长成了乖孩子。他们有一个家,有家人。我却不是一个家人。这些我全都知道。”
“对比尔来说,很重要的是让他拥有威尔——他和威尔玩在一起——他没办法和马库斯玩,你知道——马库斯当时很瘆人——这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但比尔做得很好,这也让比尔自己觉得开心。”
“我不是为了让比尔开心而放弃了自己的孩子们。”
“我明白。”
“我在见到她之前——我说的是斯蒂芬妮——我曾有过这种想法:我们处在边缘上,我们恰恰处在边缘上,处在那种即将崩溃的边缘。当我们结婚时——我尝过了一种普通的幸福——我一个人觉得幸运,我们两个人觉得幸福——那样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两人知道这得之不易,知道曾经历过一番磨难——想想看我们放弃了什么——她的工作、她的书、她的朋友——于我而言,我放弃了生活在险境中的欲望。是的,是那样的。不想活在险境中。当她死亡后,我又被推回去了,被推回那个世界——尽管我也不应该尝试着把自己托举起,让和她在一起时的自己变得更阳光,但那是一种生活,一旦失去她,我彻底对自己无能为力了——我这样想。”
“丹尼尔,我明白。你别再伤害自己了。”
“我还是要说。那时候,我感到——我对他们,我是说威尔和玛丽,我对他们而言是危险的。我对他们绝无益处,他们应该被带离我所处的那种生活状态中——那是为了他们好——我真是那么想的……”
“那是有道理的。”
“是的,可现在,可现在马库斯的样子——看起来像——看起来像一个多正常的人,和那个女孩一起笑着。杰奎琳——可我呢——我儿子恨我——我该怎么跟你说?世界变了,威尔和玛丽也变了——直面灾难变成我的工作,温妮弗雷德,我很清楚——他们活蹦乱跳的,完全不是行尸走肉一般。他们活得很好。”
“而你却像行尸走肉一般。”
“行尸走肉?我不是,不完全是。只是有一段时间过得像行尸走肉。那是确确实实的人间炼狱。我可以做活人做的事情,我可以吃我的早餐,我可以想着玛丽的样子多可爱,她吃着自己的早餐,我可以发现比尔很风趣,谈论着弗雷德丽卡,我可以微笑——我好像已经摆脱那些前尘往事了——那个黑色的国度——那时候连看世界都像隔着炭灰色的纱。你知道——”
“我知道。”
“但我却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丢下玛丽,回到我在伦敦的工作和生活?在玛丽濒临死亡的时刻,我却不在她身边?我怎么能任威尔如此恨我?我可以告诉你——说我复活了,都还不如说我依然是行尸走肉来得真切。我爱你的吐司的香气,只是因为我记得这股香气,并不是因为我闻到这股香气。你知道吗?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觉得基本上所有的人类都围绕着自己渴求的那些事情的表皮或边缘打转——几乎所有人都有不想从他脑中之眼看到的事情——不想让他们的某些想法浮现出来——我和每个人都没有不同。”
“你有不同,因为你说得出来。因为你从别人身上认清了这一点。因为你愿意面对这一点,想要解决问题,而不是悄悄溜走或转移视线。在伦敦的那些人需要有人帮助,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而你也并不能把所有人都照顾得面面俱到。”
每天清晨,乱言塔这群人都在清脆的管乐、钹声和年轻又清新的声音中醒来。佩尔妮女士把孩子们组织成一个热情的唱诗班,孩子们在走廊和场院里高唱着晨曲。没有人会因这悦耳的声音恼怒,歌声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甜美又低回的音色,所以枕上那些头颅不禁侧耳倾听。全部人都在大厅一起解除禁食,他们享用着从城堡里几个大烤箱中刚刚出炉的面包,就着蜜糖、葡萄干、果冻、奶油块做出的小食,还有那群牧养在城堡下方绿荫斜坡上的奶牛所挤出来的一大壶一大壶的鲜牛奶。洛绮丝女士探索过牛棚,奶牛沉重的乳房被挤出牛奶;她也观察过乳品间,见识了牛奶被搅拌、过滤、撇沫、稠化。那次非常凑巧的,她像在那隐秘的领域中发现了新属地。她不知不觉地走入了乳品间,兴奋地大叫起来,她顺着一条非常阴冷、地上还发了霉的过道走着,还以为那是通往厕所的捷径。但走进去了,才发现那是一个洁净、美丽、凉爽又闪着微光的地方。地板上铺着陶瓷砖,墙上和工作台上也贴着各种各样的陶瓷砖,深绿色的、石青色的、印着“勿忘我”字样的、白色釉面上印着蓝色挤奶女工图案的,又或印着风车、风标和其他农村景观的。一个身材高大、前臂通红的年轻妇女正在拍打黄油,另一个妇女正在往陶瓷大桶里倾倒着甜美的、温暖的、起沫的、洪流一般的牛奶。洛绮丝女士在这个静悄悄的小地方里愉悦地信步漫游,摸摸凉凉的工作台,用她那粉色的手指蘸着黄油尝一尝,最后她才从这个乳品间离开,顺着一条石板小路,走进了牛棚。那儿正有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年轻女子,为两头乳黄色的奶牛挤奶。稻草香气、淡淡的尿臊味和动物的热气混在一起,对洛绮丝来说,是如玫瑰园的花香一般难忘的气味。她入神地看着十根指头做着按压、诱导、揉捏、搔痒、剥除等各种动作,两个巨大的牛乳房在指间操弄下,微微地战栗又收缩,乳头跳跃、启动,一股白色的液体嘶嘶地喷泄而出,流进了桶里。年轻男子的脸几乎陷进奶牛那多毛的腹股沟,两只奶牛都汗滴如落珠。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