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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但他们学字母表吧?”亚历山大看着字典说。


“哦,不。不是像你设想的那样,不是那种死记硬背的学法。他们基本上自己吸收和理解字母。”


“那么他们是怎么学会使用字典的?”亚历山大又问。


“我演示给他们看,直到他们自己也看会了。”


“我以前喜欢唱字母歌。能正着唱,又能倒着唱,也喜欢背乘法口诀,还有法语动词。其中有一种乐趣。就像舞蹈一样。”


那位年轻的女老师极富表现力地战栗起来。


米基·英庇被要求朗读他的一首诗。孩子们从星星的各边各角蜂拥而来。米基·英庇让两个孩子去搬来几个大箱子,然后站在大箱子上,孩子们仰视着他。他是一个浑然天成的表演者,他说道:


“孩子们总是被人命令说,来这里、去那里;做这个、做那个。他们根本没有选择权,他们只能服从指令,但通常他们被指示得去做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明明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但是指挥他们的人却不知道也不在乎,我说得对不对?指挥孩子们的人只想去把世界赶紧摆弄成一个很舒服的环境,在那个环境中,孩子们安静、乖巧、可爱、听话。所以,我为坏孩子们写了一首诗。这首诗的主角是一群去到一个神秘国度的孩子,在那个国度里没有任何对他们呼来喝去的人,只有一群各种各样的想要帮孩子们赢得自己生活权利的奇异生物。我现在朗诵给你们听。”


米基·英庇的这首诗写得有点长,结束的部分是这样写的:


还有蓝色的水泡


还有黄色的雪人


还有紫色的弹簧


还有绿色的呻吟者


还有冗余的红色


还有硕大的灰色的咕哝的猪


还有挑剔的粉色的小精灵


还有橘色的猫头鹰


紧跟着的可怕的约鲁巴人


还有令人生厌的拉普人


听到吹哨声就来了


当发疯的米基·英庇一吹口哨


他们就勒死祖母们


他们就歼灭阿姨们


他们把老师们头对脚、脚对头地排列


每二十个老师被捆在一起


将老师们环锯成段并送入烤箱


再把烤好的教师丢给老虎


所有人大喜而吼


在明亮光芒中彻夜狂舞


光芒来自他们生起的火焰


火焰来自他们的学校制服、书本、纸币、墨水、书


桌、椅子、黑板、篮球、曲棍球杆、粉笔、抹布、化学仪


器、地球仪和煤气喷灯


他们蹦跳腾跃


他们扭曲求欢


他们啮噬巧克力雪糕,灌下可口可乐


直到他们被呛到


“他真是无法无天。”奥丽奥尔小声嘟囔。


孩子们大声欢呼、掌声雷动。米基·英庇把孩子们排成长队,跳起了“鳄鱼舞”,他们的队伍像蛇一般在校园里逶迤巡行。孩子们在笛手的配乐下高唱着,他们大多数人保持着高涨的情绪,一点也看不出疲倦萎靡,尽管有一两个小孩子开始蹒跚或号啕。终于,阿加莎·蒙德拉住了米基·英庇的胳臂,告诉他说:“委员会必须离开了,还有其他的学校在此次参观行程中。”米基·英庇并没有马上就停止,阿加莎不得不小跑追上米基·英庇,向他苦口婆心地解释。米基那俊美的脸笼上了阴郁。他朝孩子们问话:“你们想要停止吗?”


大部分孩子喊:“不想!”另有几个说:“想!”


“他们不想现在停止。”米基·英庇说。


“不行,必须得停止了。”阿加莎厉声说道。委员会里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她背后,以示支持。


“你们看啊,”米基·英庇边撤出孩子们的队伍,边转脸向孩子们说,“他们才不在乎你们想要什么,他们才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当他们对你们说你有自主选择权时,那只不过是一个诡计。”


孩子们中间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呼声,似乎在回应着米基·英庇的喊话,就好像他是个流行明星似的。


卡尔弗利的安乃林·贝文综合中学跟利兹郊区的星辰小学不一样,这并不是一所崭新透亮的新学校。安乃林·贝文综合中学由曾经的大主教堂文法小学和利兹路现代中学改建而成,现在是一座拥有两个校区的学校——文法小学校区和现代中学校区。旧的文法小学装有护墙板,因此幽暗又有回音,而旧的现代中学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在操场里还建有装配式的教室,飘散着一股腐朽又不怎么清洁的气味——教室里长着饶有异国风情、看似有咸味的菌物,暖气管上也被喷洒上斑斑点点的化学污渍。就在这样一所学校里,委员会的小组成员展开了一场关于“混合能力教学”优与劣的激辩。小组成员们被带去观赏四年级学生的一个即兴短剧演出,学生们表演的内容是两夫妇间的家庭口角——正在准备周末午餐的家庭主妇,和她想去酒吧喝酒或看足球的丈夫的争吵。剧本还是提供给了那些没有戏剧表演能力的学生,好让他们的演出不至于让观众看得一头雾水,但也有学生演得自然出色——一个女学生突然在表演厅中疾呼起来:


“所以,照你的意思,我却必须每天都重复同样的生活,对吗?从早到晚,毫无变更,采买食材,烹煮三餐,然后陪着我做好的食物空等,等到所有食物变冷、泛油,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最后只能倒掉这些残羹冷炙,将餐具洗刷干净,在你终于回到家的时候,对你说一句‘没关系’,而你一身臭气和一脸病态,你真的一身臭气和一脸病态!这就是我身为女人的全部内容吗?”


如此流利又雄辩的口才,让她的脸上最终漾出一片绯红色的光晕,这让和她演对手戏的男演员羞怯不已,那个演丈夫的男学生只能一再重复着:“哎,拜托你不要这么夸张。”或者:“事情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又或者:“哪个女人不是这样的?”罗杰·梅戈格满怀喜悦地享受着这一刻,并向戏剧指导老师祝贺着,说短剧激发出女学生内心积蕴已久的女性矛盾与挣扎。戏剧指导老师告诉罗杰·梅戈格说,这个女生的父亲是一位教区牧师,而且滴酒不沾,所以短剧中很多剧情纯粹是由她想象出来的。但亚历山大觉得无聊至极。在他的印象中,学校生活的组成成分中占90%的是无聊。不管对好学生还是对坏学生而言,都是无聊。因为青春本身就是无聊的,尽管这一点不被承认。


安乃林·贝文综合中学的校长也是一个实验者和创新者。他主持了一个学校委员会,也经常在旧文法小学的礼堂中举行一些讨论。为了欢迎斯迪尔福兹委员会的到来,校长特别召开了一次临时会议。


“我们学校相信的是,教授英文语法,有百害而无一利。”校长说。


校长这番说法里有其隐秘的动机:校长本人,就是一位地理专家,对自己求学时期的英文课印象深刻——对语句要做语法分析,对从属子句的放置,都是一种磨心蚀志的折磨,一场令人困惑又全无意义的练习。“一个学年是很短暂的,”校长继续解释着,“学校学习从总天数上计算,也是不多的,对从句的分析是对时间残忍的浪费。”他学校里的大多数同事都认同他的感受和观点,他学校里的大多数学生亦是如此,“即便是热情的读者,对于英文语法的学习,也是会反感的,也会觉得这些是非自然的。”


校长将这组斯迪尔福兹委员会小组的成员介绍给学校师生。


“今天,我们荣幸接待的这组贵宾,研究的正是此刻所有人都在辩论的问题。他们中有威基诺浦教授,他是德高望重的文法学者;有亚历山大·韦德伯恩,他创作的剧本让我们中很多人着迷不已。我们也要欢迎一位颇受欢迎的年轻诗人米基·英庇。另外,还有一位科学家、一位物理学家,以及一位专事教育内容写作的作家在成员行列中,他们每个人都将把各自的所专所长带到今天的讨论中。我希望他们能够看到我们学校中的学生对今天的议题的精深思考,也希望他们能够看到我们学校中一向有对我们所关心的议题进行良性探讨的习惯——这包括将我们认同或不认同的见解清晰呈现,也包括我们会认真听取任何人所提出来的任何想法。”


辩论会活泼地举行着。一个粉红脸腮、黝黑俊秀的六年级男生,首先提出自己的观点,他说:“我们都在没有被教学的情况下,自主地领会了如何讲出并理解符合语法规则的语言,我们能懂得诗歌、新闻报道、政治演讲,以及人与人彼此的对话,而且我们从不需要去下苦功分辨哪一个词是名词,哪一个词是动词,更不必说所谓的名词从句或虚拟语态。但当我们学习他种语言的时候,的确需要多少掌握一些诸如此类的术语,但外语本身就得从这个基础上学起来。”


反对者,是一个看似激动的圆润女生,她反驳道,语法从本质上跟化学物质或人体器官的定名别无二致。“我们需要了解血液循环和心脏瓣膜。而语言也是我们人体机理的一部分:我们对语言的了解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因为我们想要弄懂它。”


提案者的二辩驳斥了这个女生的论点:“如果没有人懂得血液和心脏的运作,你会死;但如果没有人告诉你什么是名词或动词,你却会无碍地进行着你的讲话。”


反方二辩是一个紧张不安、眉目低垂的男生,他辩论说,如果一个人无法正确地说和写,那么就不能得到一份工作,或通过一场考试。规则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们能让生活变得更好。人们或许不喜欢规则,但他们或许将更不喜欢没有规则的生活。对规则的谙习,能给每个人带来公平的机会。


辩论会进行得很顺利,学生们以令人惊讶的人数踊跃参与了争辩。他们都准备得很充分,在小卡片上写下了论点,辩论过程中,不时读着小卡片。学生们的参与热情其来有自,他们搜集整理的逸闻式论据层出不穷——无实质语意的东西、不公不义、某个语法的愚蠢程度,还有,就是对空耗时间的鞭笞。但语法的拥护者在辩场上显得更加有教养和有责任心,大概是老师精心挑选出来的学生,并指点他们如何支持自己的论点,比如说“语法让我们能以更有趣的方式进行写作”,或者“语法让我们洞悉我们自己的想法”。


不过,反对语法的学生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威基诺浦教授向校长祝贺,称赞他的学生非常有辩才。米基·英庇则边听辩论会,边在座位上蠕动,有时候甚至把他的脚直接搭在他身前的座位上(那个座位上坐着的是汉斯·里克特)。就在威基诺浦与校长对话之际,米基·英庇一把拉住了校长的袖子。


“我能对您的学生们说两句吗?他们的话我听得已经足够,现在我想让他们听听我说的话,您有意见吗?”


“我跟你说过了,”奥丽奥尔·沃思对亚历山大耳语着,“如果那个人在我的班级里,我一定会对他多留点神。”


“我们应该上前阻止他吗?”亚历山大回问。


“那应该不在我们的权限范围之内。”奥丽奥尔说。


“您请便。”校长对米基·英庇说。


“孩子们,你们听着。我的名字是米基·英庇,我是个诗人。我已经听完了你们各自的说法,有的说得不错,说出了非常棒的东西,但你们不过是全都被某种自以为聪明的想法集结在一起,比如威基诺浦主席、女士们、先生们,以及其他垃圾的想法。孩子们,听我说,不要被他们洗脑。听我的,要往有自由、创意、远见的方向去思考。他们不过让你们坐在那里,学习关于爱因斯坦、相对论之类的东西。你们根本一点也不需要那些东西。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拥有无穷无尽的知识——威廉·布莱克。他认为,只要你观察世界的方式是正确的,你的想象力就是无限的。他对‘无限’最有见识。听听他说过的话,他的话将颠覆你的认知。比如,他说过:‘你何以知道,当每只鸟划过天际时,它们所翱向的极乐世界,正是你因闭锁了五感而远离的世界?’他还说过:‘一个思想就可填满穹苍。’另外,他也有这样的名句:‘活力就是一个生命,活力来自躯体;理性则是活力的界限,或是拘囿活力的圆周。活力本身就是永恒的欣喜。压抑欲望的人啊,请你继续压抑,因为你的欲望薄弱到可被你压抑,压抑者,或理性者,篡夺了欲望的领地,统治着不甘的灵魂。’[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