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吞吐吐、一星半点的温柔爱意
擦屁股、擤鼻涕的仆从精神
不正是大多数教师所欠缺的?
“就现状来看,他说的确实没错。”比尔说。
“但也不能借助于写诗来彰显他的高贵地位。”阿加莎说,“他甚至威胁委员会,如果我们不把他的大作印在报告上,他会投稿到《星期天报》来奚落整个委员会。他绝对做得出来,他会让我们在最不能显露难堪的领域中,恰恰显得最难堪。”
是相当文明的一个讨论。丹尼尔留意到阿加莎对他没有任何言语上的特别表示,直到弗雷德丽卡随杰奎琳去了厨房,阿加莎才转向丹尼尔,她的帽子在她的脸上打下暗影,她的脸隐匿在暗影中,只看得到她帆布躺椅上明晃晃的红白相间的布条。
“我感到开心……”她说,“我本来就想……我本来就期待能够见到你。”
“我也是一样。”丹尼尔说。两个小女孩儿在庭院里小花园的一角做着什么事情。四岁的玛丽正在向莎斯基亚展示石缝中生长着或筑巢着的植物或动物。“她们俩相处得挺好。”丹尼尔赘加一句,随即发觉到这句评价的愚蠢,两个小女孩儿只是没有明目张胆地打起来,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显示她们俩多么合得来。
“嗯,那很好。”阿加莎说,“我很希望看到她们俩能……”
阿加莎话音未落,弗雷德丽卡已经回来了。丹尼尔抬头看着背光而站的弗雷德丽卡,逆光中,她的头发更加光亮和轻盈。弗雷德丽卡望着远处两个小女孩儿,对阿加莎说了句:“玛丽长得跟她母亲像极了。”
“跟她父亲也有点像,”阿加莎回应道,“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哦,是吗?怎么看出来的?”弗雷德丽卡反唇相讥,“我可从来都没看出来。”
“他们父女俩的嘴型很像,”阿加莎认真答道,“都有很毅然决然的下颚。你说会有毅然决然的下颚这种东西吗?我只觉得他们父女二人嘴巴以下的脸型长得很像。”
“斯蒂芬妮的嘴巴长得就是那样的,玛丽的嘴巴跟斯蒂芬妮的嘴巴简直一模一样。”
“夫妇二人的长相的确会有相似性,”杰奎琳出声打圆场,“无论是数据还是基因,都证明了夫妻之间的相似性。”
丹尼尔不悦地发现:原来弗雷德丽卡的声音和斯蒂芬妮这么像!尤其当弗雷德丽卡背向阳光,此刻面目模糊,她像被斯蒂芬妮鬼魂附体,成为白日花园里的一具游魂,至少在某些角度上,她与她死去的姐姐形影上是重叠的。幸好阳光修饰了她的轮廓,即使冷言冷语从她口中射出,她的线条和棱角却异常柔和。
“抱歉,我失陪一下。”丹尼尔边说边站起身来,将众人留在花园里,径直走进屋中。
弗雷德丽卡和约翰向每个人道别,驾车离去。弗雷德丽卡没有向约翰解释什么或问什么。离开前,比尔对自己仍然活着的女儿说了语意不明的几个字:“当心一点。”比尔和温妮弗雷德谁也没有对约翰·奥托卡尔致意说“欢迎你下次再来”。“他们显然是悲观的,”丹尼尔心想,“他们对弗雷德丽卡能否明智行事,抱有怀疑甚至否定态度。”丹尼尔认为两位老人对女儿如此悲观是有理由的,他们对她几乎如以往一般生气或泄气。阿加莎和莎斯基亚随后也告别离开,要返回她们暂且寄居的朗罗伊斯顿——那是北约克郡大学副校长,也是委员会主席杰勒德·威基诺浦教授的家。阿加莎伸手要与丹尼尔握别,丹尼尔真诚相握,竟然没有因悸动而颤抖。有一些火花并没有被点燃,尽管没有弗雷德丽卡的干预,但欠缺缘分的事情任何人都难以强求。丹尼尔因此心情受刺激,情绪低落。
杰奎琳靠近丹尼尔,问起他的工作状况,也跟他讲了鲁茜的事:鲁茜越来越投入参与吉迪恩·法勒牧师的“喜悦孩童”组织。“喜悦孩童”是英国国教会中迅猛发展的一个宗教运动,吉迪恩·法勒每个周末都在海边仓库和乡村农舍办静修会、布道会,“孩童”们纵情歌舞,高声欢呼,以“爱的探索”为名,互相触摸交融,像无知的婴儿一般撒欢儿,来表达惧怕、怨怼、和善、生与死等。一大伙人每次都吃那种过逾越节会吃的餐食,他们所有人围坐在一张公用的祭坛桌一般的大桌子上互相喂食自家烘焙的面包和家酿酒。活动现场还张贴着吉迪恩·法勒的巨幅海报,海报上是蓄着金色胡须、面容仁慈和蔼的吉迪恩·法勒,在他身下画着的,是裹在长袍里的一双双手臂,围抱着一群赤裸的满脸志气的青春身躯,如此父慈子孝的一幅画面。丹尼尔对吉迪恩·法勒和“喜悦孩童”都没有好感,丹尼尔自认是一个拘谨压抑到无以复加的人,他对此毫不隐瞒,所以要他在一团和气的群体中高唱或吆喝,他绝对做不到。他问杰奎琳:鲁茜过得快乐吗?
“简直是心醉神迷。”杰奎琳讽刺道。
“我曾经以为马库斯和她相恋过。”
“他们的确相恋过,可能马库斯到现在都还爱着她,这一点我无法理解。他们一度爱得浓烈,还做爱什么的。不过马库斯没有告诉我这种事——都是鲁茜说的。她觉得她有必要告诉我,因为马库斯在情感和肉体上对她需索无度——这全是她亲口说的。她后来认为自己不应该再和马库斯继续保持性关系,因为这会害她在参加‘喜悦孩童’的活动时,向‘孩童’们释放错误的信息。‘喜悦孩童’的操守之一就是不能互相隐瞒。他们每次活动时会有一个被我称为‘情感剥离’的板块,一个‘孩童’曾在‘情感剥离’上对她说:她的臭气会从身体或口中散发出来,众人都会闻到——我确定他们在活动上用过‘臭气’这个词。所以,她停止了和马库斯做爱。她设想她应该也能够引导马库斯加入‘喜悦孩童’,但当马库斯拒绝她时,她尝到了挫败感。不过,他们两人现在还是会见面。”
丹尼尔把视线转移到位于野地庭院里的这座小花园的一堵墙上。杰奎琳自以为识趣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马库斯。”
“你说得不对,我觉得你说得不对。我和马库斯都见证过糟糕的事情在我们眼前发生,那些事情糟糕到简直没有一丝人间善意。”他细细打量着杰奎琳,“但至少你喜欢他,那很好。”
杰奎琳不由自主地直了直身体。
“我爱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爱他。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了我对他的爱,感觉到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不过,这甚至让我烦忧,因为你知道,马库斯不是个能让人安心与之交往并让人说得清其中的道理的人。另外,现在卢克·吕斯高-皮科克向我求婚了,我发现,至少卢克·吕斯高-皮科克有很明确的人生追求,他有雄心壮志,却也不失真诚的人性,他有一流的思考能力,也尊重我的想法。而马库斯为人处世的态度模棱两可,很多时候都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除了鲁茜——因为他想要鲁茜,这有点滑稽,但我想这可能是因为鲁茜不怎么和马库斯沟通交流,而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于是,我总觉得如果我耐心等待,马库斯就会发现我在等他,然后在某一天,改变心意,青睐于我。你知道,那就像一道闪光之后他眼中出现了我,就那样的。”
“这样的事的确会发生。”
“我和马库斯,我们孩提时就认识了,但当时他成熟得不像个孩子——我也一样,我也自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还好,我相当不介意等待——甚至是喜欢等待,直到被他看见,而且在等待中,我可以不间断地工作,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对神经细胞和记忆有一种假想——是关于学习行为的本质研究——说是假想,其实是一种有真凭实据的推想……啊,我总是跟你说这么多话,会不会令你厌烦?”
“我的工作就是听人说话。”
“我希望你不仅仅把我当成你工作内容的一部分。我是说,我把你当成一个可以倾诉和交心的对象,我会一直这样看待你——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谈过马库斯,但这些话我全都一整套一整套地收纳在脑中。”
“如果我对你坦白以告,你可能不爱听。”
“你就说吧,像我对你如此坦诚一样。”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一下卢克·吕斯高-皮科克,用另一种眼光看待他。”
“你不是真那样想的吧?你不像是会这样说的人。”
“我必须依理智行事,我相信好的判断力会让成事的可能性更高。”
“在这个世道中,你这种想法行不通吧?”
“的确行不通,我认同。”
“但恋爱却不受控地随时随处发生。”
丹尼尔大笑起来:“真是随时随处!”他接着说,“如果我们能参透人类的学习行为……”
“其实那全都是生物化学反应。恋爱、学习,诸如此类,其他情感和行为也不脱离这个范畴。也不要说,如果提前知道,或者提前看到——那都不会让事情发生任何改变,因为事实上,就是那样的,就是那样的吧。”
弗雷德丽卡去了帕丁顿站。她就站在出发与抵达的出入口那边。她口干舌燥,她心急如焚,她血脉贲张,她形单影只。她的棕色单肩包无精打采地垂在她亮绿色的宽摆裙边上,摇摇晃晃地贴着她的臀部。她细长、瘦弱的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发颤。她的眼睛急切得快要冒出火来。对了,她终于剪短了自己的头发,她现在的发型让她看上去像戴了一顶古铜色的帽子,或头盔,尖尖的发尾时不时舔舐着她的颧骨。她此时的等待不似以往,不是夜里在她居住的地下室里,等待约翰·奥托卡尔时心中涌动的那种不安的活力,她现在的心情很极端,带有卑贱又无耻的念头。
她等待的火车缓缓进站,她鼓足力量挪动着双腿往闸口的护栏那边走。这是一列很长的火车,往闸口走的路也很长。她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被挤来挤去,她只好极目远眺,怕错过什么。乘客从火车上纷纷下车,从远处,她就看到红发的来者上蹿下跳,朝她这边飞快移动;她听到砰砰砰的声音,那是急促地敲击着地面的脚步声;她看到一个结实的身影,在来者身后亦步亦趋。朝她直奔而来的人穿着一件她认不出来的新夹克衫,她没见过那件衣服,那不是她买给他的,除了夹克衫,来者还穿着簇新的闪亮的小皮鞋。来者终于来到她跟前,把头一下子扎在她的胯下,因为他的身高只能到她那里;他的双手摩摩挲挲地绕到她背后,接着便紧抓住她的后背,再也不松手;她赶紧蹲下,好与他拥抱,两人像上了锁一般死命抱着,不想分开,与其说拥抱,不如说是对彼此不能释手的紧抓不放,那个小小的身躯要是能回到那个女人瘦削至极的身体里,他一定选择钻进去,再也不要被生出来。他无意识地踢打着她的腿,攥着她的颈子,揪掉了她的单肩包。她跪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好扶持、支撑着他。他不停地大呼小叫,字字句句刺进她耳里,也插进她心里。
“我恨你的头发,你剪掉了你的头发,我恨你的头发。你剪头发之前都不告诉我,我恨你!你的头发好难看,我觉得真难看,我一点也不喜欢!”
他的两只小手乱摸着伸进她柔顺的头发里,就是脸颊周围那两撮,弄乱了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揉得像杂草丛,用力地拉扯、揉搓。本来剪得整齐的一个发型,已乱作一团,她或多或少变回以前的样子。
皮皮·玛姆特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带着利奥的书包和行李箱,把箱包撂在弗雷德丽卡身前。皮皮·玛姆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大口喘着气,她穿了一件红、白、蓝格子的衬衫式收腰连衣裙,脚上是其乐牌的坡跟皮凉鞋。她根本没有要跟弗雷德丽卡说话的意思,她只对利奥说了句:“好了,再见了,利奥。快点回来哦,我们都会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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