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马?”大尉打断他。
“官家的呀。住在我家的老总把马换酒喝了,却赖到我头上。”
切尔尼亚克把老头儿从头到脚迅速地打量了一下,不耐烦地耸耸肩膀。
“收拾起你的破烂,马上滚蛋!”他吼了一句,然后朝酿私酒的老太婆转过身去。老头儿一下子还不敢相信自己会被释放,所以眨着半瞎的眼睛问大尉:
“这就是说,放我走了?”
大尉点点头:滚吧,快些滚。
老头儿赶紧从板床上解下布口袋,侧着身子跑出门去。
“你又为什么关进来呢?”切尔尼亚克盘问酿私酒的老太婆。
老太婆咽下嘴里的馅饼,急忙说:
“长官老爷,我被关进来可是冤枉的。我是个寡妇,他们喝了我酿的酒,然后又把我关起来。”
“你怎么,做私酒生意?”切尔尼亚克问。
“哎哟,哪儿扯得上什么生意呵,”老太婆一脸委屈地说。“他,就是那个警备队长,拿走了四瓶酒,一个子儿也不给。他们总是这样喝了酒不给钱。这算什么做生意?”
“别烦了,赶快滚,见鬼去吧。”
老太婆用不着对方说第二遍,抓起小筐,一面鞠躬表示感谢,一面倒退着往门口走去。
“长官老爷,上帝保佑您永远健康。”
多林尼克瞪大眼睛看着这出滑稽戏。关押着的人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有一点是明摆着的:来人是什么大官,有权处置囚犯。
“你是怎么回事?”切尔尼亚克问多林尼克。
“你面前是上校大人,站起来!”哥萨克大尉吆喝。
多林尼克慢慢地、费劲地从地上站起来。
“我是问你为什么坐牢?”切尔尼亚克又问。
有几秒钟时间,多林尼克端详着上校往上翘的胡子和刮得光溜溜的脸,端详着他那缀有珐琅质帽徽的新的“克伦斯基”帽的帽檐。随即,多林尼克脑子里闪出令人兴奋的念头:“有希望放出去吧?”
“我被抓起来,是因为过了八点钟在外面走动,”他灵机一动,随口回答。
他浑身紧张,等候着反应。
“你深更半夜跑来跑去干什么?”
“不是深更半夜,十一点还不到呢。”
他这样回答,已经不相信还能侥幸脱险。
“走吧!”
短促的一声吆喝,使他禁不住两腿哆嗦了一下。
多林尼克忘了拿上衣,一步跨到门口,这时候大尉已经在问下一个了。
保尔是最后一个。他坐在地上,眼前的一切把他搞得稀里糊涂。他一时弄不懂,怎么多林尼克也被放掉了。他无法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放走了,可是多林尼克,多林尼克他……他说是因为夜里走路才被捕的……保尔终于明白了。
上校开始问骨瘦如柴的泽尔策尔,依旧是那句话:
“你为什么坐牢?”
理发师脸色发白,心头乱跳,急促地回答:
“他们说我煽动,可是我闹不清,我煽动什么呀。”
切尔尼亚克顿时警觉起来:
“什么?煽动?煽动什么?”
泽尔策尔不解地摊开双手说:
“我不知道。我只是说,有人在征集签名,要以犹太居民的名义向总头目递交请愿书。”
“什么请愿书?”哥萨克大尉和切尔尼亚克都朝泽尔策尔逼近一步。
“请求禁止虐杀犹太人。你们该知道,我们这儿发生过可怕的虐犹事件。犹太居民都害怕着呢。”
“明白了,”切尔尼亚克截住了他的话头。“犹太佬,我们会给你写请愿书的。”他转身吩咐大尉:“这个家伙必须牢牢看管。把他押到司令部去。我要在那儿亲自问问他。咱们得弄清楚,是谁要请愿。”
泽尔策尔竭力要分辩,但是大尉猛地一扬手,朝他背上抽了一鞭子。
“住嘴,畜生!”
泽尔策尔疼得嘴都歪了,往墙角边躲闪。他嘴唇颤动着,好容易才忍住没有失声痛哭。
这时候,保尔站了起来。仓库里的囚犯只剩下他和泽尔策尔。
切尔尼亚克站在这个小伙子面前,一双黑眼睛打量着他。
“喂,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上校这样一问,立刻听到了回答:
“我从马鞍上割下一小块皮子做了鞋掌。”
“什么马鞍?”上校没听清楚。
“有两个哥萨克住在我们家里,我从一个旧马鞍上割下一小块皮子做了鞋掌。为了这点事儿,哥萨克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保尔怀着对自由的强烈渴望接着又说:
“我要是知道不准许……”
上校轻蔑地瞧瞧保尔。
“这个警备队长搞什么名堂,鬼知道他把一些什么样的人抓来了!”上校说,接着扭头朝门口示意,嘴里喊着:“你可以回家了,告诉你老子,让他狠狠揍你一顿!好了,快滚吧!”
保尔真不敢相信是真的,胸膛里的心简直要往外蹦。他从地上抓起多林尼克的外衣,朝门口冲去。他穿过警卫室,从刚出门的切尔尼亚克身后一溜烟地蹿进院子,随即打那儿出了篱笆门,跑到大街上。
仓库里只剩下倒霉的泽尔策尔一个人。他愁肠百结地四下环顾,下意识地朝门口挪了几步。然而,有个卫兵走进警卫室,关上仓库门,上了锁,在门外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在台阶上,切尔尼亚克得意洋洋地对哥萨克大尉说:
“幸亏咱们上这儿看看。你瞧,这儿挤满了废物,咱们该把警备队长关上两个星期。哎,怎么样,走吧?”
在院子里,警卫班长集合好了队伍。他一看到上校,就跑过来报告:
“上校老爷,一切准备完毕。”
切尔尼亚克把一只脚伸进马镫,飞身跨上马鞍。哥萨克大尉正对付着脾气倔强的坐骑。切尔尼亚克勒住缰绳,对警卫班长说:
“告诉警备队长,他塞在这儿的一堆废物,我全给放了。你转告他,我要关他两个星期禁闭,因为他在这儿瞎闹一气。至于还关在这儿的那个家伙,尽快押解到司令部来。小心看管!”
“是,上校老爷,”警卫班长举手敬礼。
上校和哥萨克大尉用马刺催着坐骑,朝广场疾驰而去。那里的阅兵式即将结束了。
保尔一气跑过第七道栅栏,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力气再跑了。
他在憋闷的小仓库里关了这么些天,天天饿肚子,所以浑身无力。现在他有家回不得,去找谢廖扎·布鲁扎克也不行——万一有人发现,就会害了他们全家。上哪儿去呢?
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继续跑,跑过一个个菜园和住宅的后院。直到迎面撞上一道栅栏,他才清醒过来。抬眼一瞧,他愣住了:高高的木栅栏里面是林务官家的花园。两条疲软的腿竟然把自己带到了这里。难道是他想跑到这里来吗?不。
那么,他怎么会恰恰来到林务官家的住宅旁边呢?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必须找个地方歇一歇,然后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他知道花园里有座木头凉亭,在那里谁也发现不了他。
保尔纵身一跳,伸手抓住一根板条的边沿,爬上栅栏,翻进了花园。他望望树丛后边隐约可见的房舍,朝凉亭走去。这个亭子几乎四面都没遮没拦。夏天爬满凉亭的野葡萄蔓,这会儿只剩下光秃秃的藤子。
他一转身想回到栅栏那边去,可是来不及了:他听见背后响起狗的狂叫声。一条硕大的狗从房舍那边沿着铺满枯叶的小径朝他猛蹿过来。狗吠声震荡着整座花园。
保尔做好了自卫的准备。
大狗第一次进攻被他一脚踢开。狗要再度进攻了,真不知道这场争斗如何结局,幸亏这时传来了保尔熟悉的吆喝声:
“特列佐尔,回来!”
冬妮亚沿着小径跑来。她抓住特列佐尔脖颈上的皮圈,对站在栅栏旁的保尔说:
“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狗会把您咬伤的。幸亏我……”
她愣住了,她的两眼睁得大大的。这个不知怎么溜到这儿来的小青年,多么像柯察金啊!
栅栏旁的人动了一下,轻声说:
“你……您认得我吗?”
冬妮亚惊叫一声,猛地朝保尔跟前跨了一步。
“保夫卢沙,是你?”
特列佐尔把冬妮亚的惊叫理解为进攻的信号,便凶猛地往前扑。
它被冬妮亚踢了几脚,委屈地夹起尾巴,慢腾腾地朝房舍那边走去。
冬妮亚紧紧握住柯察金的手,问:
“你给放出来了?”
“你已经知道了?”
冬妮亚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急促地回答:
“我全都知道。丽莎跟我讲了。可你怎么会在这儿呢?他们把你放了?”
柯察金浑身瘫软地答道:
“他们是错放我。我跑了出来。现在多半又在搜捕我了。我无意中来到了这里,想到凉亭里歇一歇。”接着又抱歉似的补充说:“我太累了。”
冬妮亚惊喜交加,内心充溢着深切的怜悯和炽烈的情意。她注视了保尔一会儿,紧握他的双手说:
“保夫卢沙,亲爱的,亲爱的保夫卡,我的亲人、好人……我爱你……听见了吗?……你呀,倔强的男孩儿,上次你为什么走掉呢?现在你到我们家来,到我身边来吧。我无论如何不放你走。我们家很安静,你愿意住多久都行。”
柯察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要是在你们家里搜出了我,那可怎么办?我不能进你们家。”
冬妮亚的睫毛在颤抖,眼里闪着泪光,双手把保尔的手指捏得更紧了。
“你要是不进去,那就永远别再见我。阿尔乔姆也不在家,他被抓去开火车了。铁路工人都被征调走了。你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柯察金理解她的焦灼心情,但是怕喜爱的姑娘受到牵连,所以不敢答应。可他受尽折磨,心力交瘁,很想歇息,肚子又饿得难受。他终于让步了。
他坐在冬妮亚房间里的沙发上,厨房里母女俩正在交谈。
“听我说,妈妈。柯察金这会儿正坐在我的房间里,你还记得他吗?我在辅导他读书。我什么也不瞒你。他因为救了一个布尔什维克水兵而被逮捕。他逃了出来,现在没有地方藏身。”冬妮亚的嗓音发颤了。“妈妈,我求你同意,让他先在我们家待一阵。”[5]
女儿以恳求的眼神望着母亲。
母亲审视着冬妮亚。
“好吧,我不反对。那你把他安顿在哪儿呢?”
冬妮亚满脸通红,又激奋又害羞地说:
“我把他安顿在自己房间里的沙发上。对爸爸可以暂时别提起。”
母亲直视着冬妮亚的眼睛。
“这就是你近几天流泪的原因吧?”
“是的。”
“他还完全是个孩子。”
冬妮亚焦躁地扯着短上衣的袖子。
“是啊。可他要不是逃出来,一定会被当作成年人枪毙的。”[6]
柯察金的到来使叶卡捷琳娜·米哈伊洛夫娜很是不安。他曾经被捕,冬妮亚对这个男孩子明显不过的好感,都使她焦灼不安,何况她对他的确不了解。
冬妮亚却像个主人,热情地张罗起来了。
“妈妈,他得洗个澡。我马上就准备。他脏得像是真正的火夫。他好些天没洗脸了。”
她跑东跑西,忙这忙那,又是烧洗澡水,又是翻寻衣服。然后,什么也不解释,一把抓住保尔的手,拉进洗澡间。
“你得把衣服全脱掉。这儿有一套衣服。你的衣服得洗了。穿这一套吧,”她指着椅子说。椅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领子带白条的蓝色水兵服和肥腿裤子。
保尔惊讶地望着。冬妮亚笑了。
“这是我在化装舞会上穿的衣服。你穿起来准合身。哦,我走了,你要像在自己家一样,别拘束。趁你洗澡的时候,我去准备吃的。”
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柯察金没办法了,赶紧脱掉衣服,跨进澡盆。
一小时以后,母亲、女儿和保尔一块儿在厨房里吃饭了。
保尔饿坏了,不知不觉吃光了三盘。起先,他在叶卡捷琳娜·米哈伊洛夫娜面前觉得很不好意思,后来见她态度和蔼可亲,也就不再拘谨。
饭后,他们一起坐在冬妮亚的房间里。叶卡捷琳娜·米哈伊洛夫娜要保尔讲讲自己遭受的磨难,他便叙述了一遍。
“那您打算以后怎么办呢?”叶卡捷琳娜·米哈伊洛夫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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