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玩花样了!”他一边嘀咕,一边匆匆穿衣服。
霍利亚瓦像个圆球似的滚进屋子。
“快去挂电话,要特勤处,”托卡列夫吩咐他。接着他又叮咛杜巴瓦:“面包的事,你要守口如瓶。”
倔强的霍利亚瓦跟电话接线员吵了半个钟头,总算接通了特勤处副处长朱赫来的电话。托卡列夫听他跟接线员争吵,不耐烦地直跺脚。
“什么?面包没送到?我这就去了解,是谁干的好事。”听筒里震响着朱赫来的怒吼声。
“你告诉我,明天我们拿什么给大伙吃?”托卡列夫气恼地冲着话筒喊道。
朱赫来显然在考虑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托卡列夫才听到他这样说:
“面包我们连夜送去。我派利特克开汽车送去,他认识路。天亮前一定送到你们那儿。”
天刚亮,一辆沾满泥浆的汽车开到了火车站,车上装着一袋袋面包。小利特克疲乏地从车上爬下来。他一夜没合眼,脸色都苍白了。
为修筑铁路而进行的斗争越来越艰苦。铁路管理局来了通知,说枕木没有了,城里也找不到车辆,无法把铁轨和火车头运到工地上来,而且发现那些火车头还需要大修。第一批筑路人员即将到期,可下一批人员还没有着落。让这些已经筋疲力尽的人留下再干,是不可能的。
旧板棚里,积极分子围着一盏油灯商量到深夜。
第二天早晨,托卡列夫、杜巴瓦和克拉维切克到城里去了。他们带着六个人去检修火车头和运铁轨。克拉维切克是面包工人出身,他到供应部门去当监督员。其他人前往普夏—沃基察。
雨还在下个不停。
保尔·柯察金好不容易才把脚从黏糊糊的泥里拔出来。他感到脚底下冰冷刺骨,知道那只破靴底整个儿掉了。从来到这儿的第一天起,他就吃这双破靴子的苦头。靴子总是湿漉漉的,里面的泥浆咕唧咕唧响个不停。这下倒好,一只靴底干脆掉了,他只得光着脚板泡在冰冷刺骨的烂泥里。这只靴子使他干不成活。他从烂泥里捡起破靴底,无可奈何地看了看。他已经发过誓不再骂人,但这时候憋不住了。他提着破靴子走进板棚,在行军灶旁边坐下,解开沾满污泥的包脚布。把那只冻得麻木的脚伸到炉子旁边。
奥达尔卡在案板上切甜菜。她是巡道工的妻子,在这里给厨师打下手。大自然对巡道工这个毫无老态的妻子很慷慨,使她生得肩膀宽阔,胸脯高高,大腿粗壮。她切起菜来,刀功高超,一会儿切好的蔬菜便在案板上堆成小山。
奥达尔卡轻蔑地瞥了保尔一眼,挖苦地问:
“怎么回事儿?等饭吃了?还早了点儿吧。小伙子,你八成儿是偷懒溜过来的吧?你把脚伸到哪儿?这儿是厨房,不是澡堂子!”她训斥着保尔。
一个上了年纪的厨师走进来。
“靴子全烂了。”保尔解释了他来厨房的原因。
厨师看了看破靴子,朝奥达尔卡那边点点头,说:
“她丈夫是半个鞋匠,帮得上您忙的。没鞋穿,弄得不好,性命也难保。”
奥达尔卡听了厨师的话,再仔细看看保尔,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把您当成懒汉了,”她抱歉似的说。
保尔温厚地笑笑。奥达尔卡用行家的眼光仔细看了看那只靴子。
“我那口子才不补它呢——根本不能穿了。我家阁楼上有一只旧套鞋,我给您拿来,可别冻坏了脚。唉,受这种罪,哪儿见过呵!明后天就要上冻,您会冻坏的,”奥达尔卡同情地说。她放下菜刀,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拿着一只长筒套鞋和一块亚麻布回来了。保尔用布包好脚,烤得热乎乎的,穿上了暖和的套鞋。他默默地以感激的眼神望望巡道工的妻子。
托卡列夫怒气冲冲地从城里回来了。他把积极分子召集到霍利亚瓦的房间里,向他们讲了不愉快的消息。
“到处都在怠工。不管你到哪儿,虽然看到车轮都没停,可就是光在原地打转。看来,兴风作浪的反革命分子,咱们还是抓得太少,所以老是碰上。同志们,我跟你们明说了吧:情况糟糕透顶。第二批的人还没凑齐,能派来多少还不得而知。转眼就要上冻,豁出命去也要抢在上冻以前把路铺过那片沼地。不然,以后用牙啃也啃不动。情况就是这样。小伙子们,城里那帮捣鬼的家伙,一个也逃不脱惩罚。咱们必须在这儿加油干,抢速度,只要还剩一口气,也要修筑好这条铁路。要不,咱们还叫什么布尔什维克呢?成了草包啦,”托卡列夫斩钉截铁地说,完全不是平时那种沙哑的低音。紧锁着的双眉底下那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表明他铁了心。
“今天咱们召开党团员会议,给大家讲清楚,明天都照常上工。非党非团的同志,明天早晨就可以回去,党团员都留下。这是团省委的决议,”说着,托卡列夫把一张叠成四折的纸交给潘克拉托夫。
保尔隔着潘克拉托夫肩头看过去,只见上边写着:
团省委认为,全体共青团员必须继续留在工地,等第一批木柴运出以后再换班。
团省委书记
丽塔·乌斯季诺维奇(代签)
板棚里挤得水泄不通,一百二十个人都挤在这里。有的靠板壁站着,有的爬上桌子,连灶台上也站着人。
潘克拉托夫宣布开会。托卡列夫话不多,但是最后一句话却使大家惊呆了。
“明天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都不能回城。”
老人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强调决定是不可改变的。这个手势把大家摆脱污泥、回城同家人团聚的希望一扫而光。一开始,会场里闹哄哄的,什么也听不清。人们晃动着,暗淡的灯光也跟着摇曳不定。黑暗遮住了人们脸上的表情。吵嚷声越来越大,有些人表示渴望“家庭的舒适”,有些人气恼地叫喊,说累坏了。许多人默不作声。只有角落里的一个人声明要离队。他愤怒地连喊带骂:
“见他妈的鬼了!我在这儿一天也待不住了。让人去服苦役,也得是犯了罪呀。可凭什么罚我们?硬让我们干了两星期,该够了吧。再也没有那么多傻瓜。谁决定的,让谁来干。谁乐意在烂泥里打滚,就让他打滚吧。我可只有一条命。我明天就走。”
这个叫嚷的人就站在奥库涅夫背后。奥库涅夫划着火柴,想看看这个逃兵。火柴点燃的一瞬间,照亮了他那扭曲的脸和张大的嘴。奥库涅夫认出他是省粮食委员会会计的儿子。
“你瞧什么?我不躲不藏。我不是小偷。”
火柴熄灭了。潘克拉托夫站起来,挺直了身子。
“谁在这儿胡说八道?谁说党交给的任务是服苦役?”他瓮声瓮气地说,严厉的目光环视着周围的人。“弟兄们,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城去,咱们的岗位在这儿。要是咱们从这儿溜走,许多人会冻死的。弟兄们,咱们早点干完,就可以早点回去。当逃兵溜走,像这个可怜虫想的那样,是咱们的思想和纪律所不容许的。”
这个码头工人不喜欢发表长篇大论,但是,就这么短短的几句,也被刚才那个人的声音打断了:
“那么非党非团的人可以走吗?”
“可以,”潘克拉托夫明确无疑地说。
那个身穿城里流行的短大衣的年轻人,朝桌子跟前挤来。他扔出一张小小的证件,这证件跟蝙蝠似的在桌子上方翻了个跟斗,撞到潘克拉托夫的胸口,弹回来,竖在桌子上。
“这是团证,收回去吧。我可不为这么一张硬纸片卖命!”
他的后半句话淹没在全场爆发出来的斥责声中。
“你扔掉的是什么?”
“呸,你这个出卖灵魂的东西!”
“钻进共青团,图的是升官发财!”
“轰他出去!”
“传播伤寒的虱子,恨不得把你揍扁!”
扔掉团证的人缩着脑袋朝门口挤。大家像躲避鼠疫患者一样避开他。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潘克拉托夫捡起扔下的团证,凑近小油灯的火苗。硬纸片烧着了,卷起来,变成焦黑的纸筒。
森林里响了一枪。一人一骑从板棚这儿迅速逃离,钻进了黑幽幽的林子。人们从破校舍和板棚里跑出来。有人无意中碰到了一块插在门缝里的胶合板。人们划着火柴,用衣服下摆挡住风,借着火光,看见胶合板上写着:
通通滚出车站!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谁敢留下,叫他脑袋开花。我们要把你们斩尽杀绝,一个不饶。限明天晚上以前滚蛋。
下面的署名是:大头目切斯诺克。
切斯诺克是属于奥尔利克匪帮的。
在丽塔房间里的桌子上摊开着一本日记。
十二月二日
早晨下了第一场雪。天冷得厉害。在楼梯上遇见维亚切斯拉夫·奥利申斯基。于是我们一起走。
“我一向爱欣赏初雪。哦,一派严冬景象!何等赏心悦目,对不对?”奥利申斯基说。
我想起了博亚尔卡工地上的人们,就回答他说,我对严冬和这场雪一点也不欣赏,相反,只觉得心烦。我把原因告诉了他。
“这是主观片面的。如果依此类推,那就应该认为,比方说在战时,笑声和一切乐观的表现都是不允许的。但是生活中并非如此。悲剧发生在前线。在那里,常常会有死神近在咫尺的感觉。然而即便在前线,也依然有笑声。至于远离前线的地方,生活一如往常:有笑声也有泪水,有痛苦也有欢乐,有对眼福和口福的追求,有惆怅失意,也有爱情……”
从奥利申斯基的话中,很难听出哪些是说着玩的。他是外交人民委员会的特派员。一九一七年入党。他的衣着是西欧式的,胡子刮得溜光,身上洒香水。他就住在我们这幢楼中谢加尔的那套房间里,晚上常来看我。同他聊天倒挺有意思,他曾在巴黎久住,知道西方的许多事情。但是我觉得和他不可能成为挚友。因为他首先把我看作一个女人,然后才是党内的同志。的确,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和想法,说实话,他很有勇气,而且,他的追求也并不粗野。他善于表现得情意绵绵,然而我不喜欢他。
朱赫来那种略带粗犷的朴实跟奥利申斯基的翩翩风度相比,我倒觉得前者要亲切得多。
我们从筑路工地收到了一些简短的报告。每天铺路一百俄丈。他们把枕木直接铺在冻土上,放在刨出来的凹槽里。那里总共只有两百四十个人。第二批人员已经逃跑了一半。条件确实艰苦。在冰天雪地中,往后他们怎么工作呢?……杜巴瓦他们去检修火车头已经一个星期了。在普夏—沃基察的八个火车头,他们只修好五个,其余的没有零件修配了。
电车公司控告杜巴瓦,说他带着一批人,强行扣留了从普夏—沃基察往城区开的全部电车。他把乘客赶下车,把铺支线用的铁轨装到车上,然后沿着城里的电车线路,把十九辆车统统开到火车站。电车工人全力支援他们。
在火车站,索洛缅卡区的一群共青团员连夜把铁轨装上火车。杜巴瓦他们把铁轨运到了博亚尔卡筑路工地。
阿基姆拒绝把杜巴瓦的问题提到常委会上讨论。德米特里·杜巴瓦向我们反映,电车公司的官僚主义和拖拉作风极其严重,他们顶多只肯拨给两辆车。图夫塔教训杜巴瓦:
“该改掉游击习气了。现在这么干,要坐牢的。跟他们好好商量嘛,何必硬抢呢?”
我从没见过杜巴瓦这样怒不可遏。
“你这个死抠条文的家伙,自己干吗不去跟他们好好商量呢?坐在这儿,喝饱了墨水,净耍嘴皮子。我不把铁轨送到筑路工地,就得挨骂。我看得把你送到工地上去,让托卡列夫管教管教,省得在这儿碍手碍脚!”杜巴瓦暴跳如雷,惊动了整个省委大楼。
图夫塔写了一份报告,要求处分杜巴瓦。阿基姆让我走开一下。他和图夫塔谈了十来分钟。图夫塔从阿基姆房间出来的时候,脸色通红,怒气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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