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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康妮正在收拾家里的一个杂物间。家里有好几个这样的杂物间。这个家简直就是个储藏库,从来没有卖过任何旧东西。乔弗里男爵的父亲爱好收藏油画,母亲则喜欢收藏16世纪的意大利家具。乔弗里男爵自己喜欢收藏橡木雕花老箱子和教堂的圣衣柜。这些收藏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积累下来了。克里福德收藏的是特别现代的油画,但出价却很低。


储藏间里有埃德文·蓝西【1】


 爵士的劣质作品,也有威廉姆·亨利·亨特【2】


 画的惨兮兮的鸟巢,还有一些学院派的作品,这些东西足以将一个皇家艺术学会会员的女儿吓倒。她打定主意把这些东西盘查一遍后将它们彻底清理掉。不过她对那些奇形怪状的家具倒是挺感兴趣。


那件家传的旧青龙木摇篮被悉心地包裹着,为的是防止磨损和干裂。她得拆开包装才能看到它的真相。这东西自有其迷人之处,她看了很久。


“真是可惜了儿的,这东西用不上。”帮忙拆包装的伯顿太太叹息道。“不过这样的摇篮现在不时兴了。”


“说不定就用的上呢。我或许会有孩子的。”康妮不经意地说,就像说她要有一顶新帽子似的。


“您是说,如果克里福德男爵万一好了?”伯顿太太结结巴巴地说。


“不!我是说他没问题。克里福德爵士只是肌肉萎缩,这并不影响生育。”康妮神态自若地撒着谎。


是克里福德向她灌输这种理念的,他说:“我当然有可能生个孩子。我并不是被肢解了。我的生育能力很容易就能恢复,就算是臀部和腿的肌肉都萎缩了也无伤大局,影响不了种子的传递。”


他精力充足地忙于矿务时,真的感到他的性力开始恢复了。康妮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感到害怕。但她很聪明,利用他的建议为自己打掩护。如果她能,她一定要一个孩子,但那不是克里福德的孩子。


听她这样说,伯顿太太惊得一时语塞。她才不信呢,她看出了这话里的诡计。不过现在的医生倒是能干这类事,他们会人工移植精种。


“好啊,夫人。我盼着呢,替你祈祷着呢。有个孩子,对你,对大家都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说实在的,拉格比府添丁儿,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可不是嘛!”康妮说。


她挑了三幅皇家艺术学会会员60年前的绘画打算送给肖特兰兹公爵夫人下次的慈善义卖会用。公爵夫人号称是“义卖公爵夫人”,因为她总是向全郡士绅征求义卖品供她举办义卖会。三幅镶了镜框的皇家艺术学会会员的画会让她满意的,她或许还会为这几幅画登门致谢呢。她一来,克里福德就怒不可遏!


天啊!伯顿太太自忖。你怀的就是奥利佛·麦勒斯的孩子吗?我的乖,那就是特瓦萧的孩子进了拉格比的摇篮了呀,嘿!那也不会辱没拉格比的门楣!


这储藏间里还有一件怪物,是一个大黑漆盒子,做工精细,独具匠心,是六、七十年前的东西,里面装满了各种物件儿。最上面是一套梳妆用品,有刷子、瓶子、镜子、梳子、小盒子,甚至还有三片套在保险套中的精美小剃刀、刀柄等一应刮脸用品。下面是一套写字台用品,有吸墨水纸、钢笔、墨水瓶、纸、信封和记事簿。再下面则是一全套缝纫工具:三把大小不同的剪刀、顶针、针、丝线、棉线,球型织补架什么的,全都做工精细,质地优良。此外还有个药品柜,瓶子上标着名种药名:如“鸦片酊”、“松香水”、“丁香油”等,但瓶子都是空的。每件东西还都是崭新的。这盒子一旦关上,就像一个内容丰富的周末度假用品袋。盒子里面的东西排列紧凑,如同迷宫。小瓶子里的液体绝无可能溢出,因为盒子里的东西紧密地挤在一起,根本没有空挡儿。


这东西设计精细,做工考究,体现了维多利亚时期最精美的艺技。但它确实有点又大又怪。查家一定有人觉得别扭,因为从来没用过这盒子,因此看上去很是没有灵气。


伯顿太太很是被这盒子镇住了。


“看看这漂亮的刷子,多么值钱,连刮脸的刷子都那么好看!看看那些牙刷吧,三把个个儿精制!嚯,瞧这些剪刀!钱能买到的东西里这可是最好的了。真是太美了!”


“真的吗?”康妮说,“那就归你了。”


“哦,这怎么好意思呢,夫人!”


“拿去吧!搁在这儿一辈子也没用。你不要的话,我就把它和那些画儿一起送给公爵夫人。她才不值得我送这么些东西呢。你就拿着吧!”


“嗨哟,夫人呐,我可该怎么谢您呢——”


“谢什么呀。”康妮笑道。


于是伯顿太太腋下夹着那个大黑盒子迈着方步儿下楼了,激动得她脸放红光。


贝茨先生赶着双轮轻便马车送她和那个大盒子回村里的家。她得请上几个朋友来家里,给他们展示那个盒子,有学校女教师,药铺的老板娘和出纳助理的女人威顿太太。她们都觉得这东西妙不可言,随后就议论起查泰莱夫人的孩子了。


“奇怪的事层出不穷啊!”威顿太太说。


可伯顿太太却坚信,如果查夫人生孩子,那必是克里福德男爵的孩子无疑。决无问题!


不久后教区长来拉格比府造访,他温文尔雅地对克里福德说:“拉格比真有希望有个子嗣了?那真是上苍有眼啊!”


“对呀!希望总是有的,”克里福德不失自嘲但又相当自信地说。他开始相信自己或许真的能有孩子。


一天下午乡绅莱斯里·温特来了,人们都叫他温特老爷。清瘦雅洁的古稀老人,“从头到脚,是个十足的绅士。”伯顿太太这样对贝茨太太说。确实是不差毫分!他言谈老派,甚过戴假发的18世纪绅士。飞逝的时光已经把这类精致的老古董甩在了身后。


他们讨论起矿上的问题。克里福德的意思是,他矿上的煤,即使是质量差的那种,也可以制成坚硬的浓缩燃料,这种燃料在适度的强压下在含酸的潮湿空气中能发出巨大的热量。其根据是,人们多年来就观察到,在某种强湿的空气中,矿井台上的煤烧得很透,几乎不冒烟,燃烧后留下的是精细的煤粉,而不是粉红的粗沙砾。


“可你上哪儿找到那种合适的机器烧你的燃料呢?”温特问道。


“我自己生产。而且是烧我自己的燃料。然后我会卖电。我相信我能干这个。”


“如果你能做到,那可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好孩子。唔,好啊!如果我能帮上你,我会很高兴这么做的。不过我怕是有点跟不上潮流了,我的矿井也跟我一样。不过,也难说,等我撒手离开了,可能会出现你这样的人。好!那我的矿就能再次雇佣上原来所有的人。那样就没有卖不卖煤的问题了。好主意,我希望这能成真。要是我有自己的儿子,他们会为西伯里矿想出时髦的招数来,肯定会的!对了,小伙子,有人道听途说,说拉格比府有希望有继承人了,此话当真?”


“有这种谣传吗?”克里福德问。


“哦,我的好孩子,是菲林伍德的马歇尔这么向我打听,如果说是谣传,这就是全部了。当然,如果没有依据,我是不会跟外界重复这些话的。”


“唔,温特先生。”克里福德局促地支吾着,但眼睛却放出奇亮的光来。“是有点希望,有点希望。”


温特闻之一步上前,握住克里福德的手。


“我的好孩子,好孩子呀,你知道这消息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有希望得子,工作起来就大不一样了。你或许能再次让特瓦萧的每个人都有工作。哦,我的孩子!保持住竞争的势头,给每个想工作的人都准备一份工作!”


这老人确实是感动了。


第二天,康妮正在玻璃花瓶里插高大的黄郁金香时,克里福德问她:“康妮,你知道有个谣言吗,说你要为拉格比府生个继承人了?”


康妮感到恐惧,眼前发黑,但她仍然静立着摆弄着花。


“没有的事!”她说。“是开玩笑还是恶意中伤?”


他迟疑一下说:“希望都不是。我希望是个预言。”


康妮一边继续整理她的花一边说:“今天早上我接到了父亲的信,告诉我他替我接受了亚历山大·库柏男爵的邀请,七月和八月份去威尼斯的艾斯米拉达别墅度假。”


“七月和八月?”克里福德问。


“哦,我不会呆那么久。你肯定不来吗?”


“我才不去国外旅行呢,”克里福德脱口说。


康妮把花放到窗台上,问:“我去你介意吗?不过你知道,去那里度夏天,这是答应了人家的事。”


“那你要去多久呢?”


“大概三个星期吧。”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好吧!”克里福德缓慢但有点阴郁地说。“我想我能坚持三个星期,只要你让我相信你想回来。”


“我应该想回来,”康妮很是干脆地说,显得语重心长。其实他正想着另一个男人呢。


克里福德感到她的话是真的,而且挺相信她。他相信她这样是为他好,于是感到极大的快慰。


“那就好,”他说,“你说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说。


“换换环境你挺开心的吧?”


她抬头看看他,蓝眼睛里露出奇特的神色。


“我愿意再看看威尼斯,”她说,“再去环礁湖那边的鹅卵石岛上去沐浴。你知道的,我讨厌威尼斯的海滨浴场!我也不喜欢亚历山大·库柏男爵和他太太。不过,如果希尔达在那里,我们自己占有一条船,呒,那就太好了。我真希望你也能去呢。”


她这话说得诚恳。她很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开开心。


“嗨,你就想想我坐火车从伦敦到巴黎北站的样子吧。还有,在加莱轮渡码头上的样子。多尴尬呀!”


“那有什么!我见过战争中的伤员让人用轮椅抬着。再说咱们不一样,咱们一直开着汽车过去。”


“那我们得带上两个男仆。”


“哦,不用!带上菲尔德就行了,那边总会有个仆人的。”


但克里福德还是摇着头说:“今年不行!今年不行!明年或许我可以试试。”


康妮郁闷地走了。明年!明年能怎么样?她自己并不真想去威尼斯,不是现在,因为她现在有另一个男人了。但她得去,似乎是服从纪律。她要去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如果她怀上了孩子,克里福德就会认为是她在威尼斯有了个情人。


已经是五月了。六月份他们就该开始行动了。总是这些安排!总是一个人的生活被安排好了!像轮子带着你转,逼着你转,可你对此无能为力!


时值五月,可天又转凉了,开始下雨。潮冷的五月,有利于谷物和干草的生长!现如今,谷物和干草最要紧!康妮得去趟伍斯威特,那是他们附近的小城。在那座小城里,查泰莱家仍然是至高无上的家族。她是独自去的,菲尔德给她开车。


尽管是五月,到处一片新绿,可乡村却是一片晦暗。天很冷,雨中飘着烟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衰竭的味道。人必须抗争才能生活,难怪这些人看上去那么丑陋粗鲁。


汽车艰难地爬上山坡,在特瓦萧那狭长肮脏的街区里穿过。黑糊糊的砖房散落在山坡上,房顶是黑石板铺就,尖尖的房檐黑得发亮,路上的泥里掺杂着煤灰,也黑糊糊,便道也黑糊糊、潮乎乎。这地方看上去似乎一切都让凄凉晦暗浸透了。这情景将自然美彻底泯灭,把生命的快乐彻底消灭,连鸟兽都有的外表美的本能在这里都消失殆尽,人类直觉功能的死亡在这里真是触目惊心。杂货店里堆着一堆一堆的肥皂,蔬菜店里堆着大黄和柠檬,女帽店里挂着难看的帽子,一个店接一个店,丑陋,丑陋,还是丑陋。接下来是那个模样吓死人的电影院,外墙装饰是石膏和镀金的,一幅伤感的广告画上写着《一个女人的爱情》片名,还有那个新建的原始卫理会礼拜堂,样子确实挺原始的,外墙是裸露的砖砌成,窗格里的玻璃红绿相间。较高的地势处是美以美会的礼拜堂,是发黑的红砖砌成,外面架着铁栅栏,栏杆外的灌木上浮着一层黑煤灰。公理会礼拜堂自视清高,是粗红砂岩石砌成的,还竖立着一个尖顶,但并不高。边上是新建的学校,是用昂贵的粉红色砖砌成,有砂石铺成的操场,外面围着铁栅栏。这些看上去十分堂皇,但又让人觉得既像教堂又像监狱。五年级的女孩子们正上音乐课,刚练完“拉——米——多——拉”,开始唱一首“甜美的儿童歌曲”。但那根本不像歌曲,不像自然的歌儿,简直无法想象,就是顺着曲子扯着嗓子发出奇怪的吼叫。这声音不似野蛮人,因为野蛮人还是有其微妙的音乐节奏的。也不像兽语,当动物吼叫时它们的叫声是有意思在里边的。这些女孩发出的声音与地球上的任何声音都不同,那叫唱歌。菲尔德在给汽车加油,康妮在听这歌声,听得心里直绝望。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救?他们内心里活生生的直觉器官已经死了,变的如同指甲,只会机械地发出叫声,只有莫名其妙的意志还残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