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果还活着的话,明天应该是十七岁了。”直到黎明时分,佩里仍睡不着。他心里想(这是他后来回忆的),今天真的是那个女孩的生日吗?不可能是真的,那只不过是另一种试图动摇他的方式,就像那个关于目击者的假话一样,“一个活的目击者”。不可能,也许是他们……要是能和迪克谈谈该多好!但是他和迪克被分开了,迪克被关在另一层的牢房里。
“听好了,佩里,邓茨先生现在要告诉你,星期六晚上你们到底去了哪里……”在问话问到一半时,他开始注意到警探曾多次暗示过十一月那个特殊的周末,他仿佛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不断给自己打气。但是,等到了那一刻,当那个大个子牛仔用懒洋洋的声音对他慢慢地说出“你们去了克拉特家,谋杀了他的全家”时,他几乎吓死过去。的确如此。在两秒之内,他最少掉了十磅肉。谢天谢地,他没让他们看出来,至少希望他们没看出来。那么迪克呢?他们大概也在迪克身上使了这个绝招吧。迪克很聪明,善于表演,但他的“胆识”恐怕靠不住,很容易惊慌失措。不过即便如此,佩里都相信不管他们给迪克施加了多大压力,迪克也不会坦白的,除非他想被绞死。“在离开之前,你们杀死了屋里所有的人。”如果说每一个堪萨斯州的前科犯都听过这句话,他都不会感到吃惊。他们不知已经审讯了多少人,大概也抓过成打的嫌疑犯;现在只是加上他和迪克而已。但是另一方面,堪萨斯州会千里迢迢派四位警探来抓两个微不足道的违反假释者吗?也许他们真的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事情,什么人,一个所谓的“活的目击者”。但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如果能和迪克谈上五分钟,砍胳膊、砍腿他都愿意。
被关在楼下牢房里的迪克此时也睡不着,他(后来回忆)同样渴望能和佩里谈谈,好知道那个废物到底对警察说了些什么。天啊,你无法指望佩里会记住那套“快乐港”的谎话——虽然他们已经讨论过好多次了——尤其是那些混账家伙也拿人证之类的话来威胁他,十有八九那胆小鬼会以为真是目击证人。不过,他自己当时立刻就想到了那个所谓的目击证人肯定是弗洛伊德·威尔斯,同住过一间牢房的老朋友。在服刑的最后几周里,迪克曾计划捅死弗洛伊德——用一把自制的刀刺穿他的心脏。现在想想他当时没有这么做真是太傻了。除了佩里,弗洛伊德·威尔斯是唯一能把希科克这个名字和克拉特联系起来的人。迪克曾认为就凭弗洛伊德那斜肩膀、歪下巴的德性,他绝对不敢告密。那个王八蛋肯定是想得到奖赏,或者假释,也许二者兼有。但他不可能如愿以偿,否则就真见鬼了。因为犯人之间的闲谈算不得证据。脚印、指纹、人证和供词才可以。该死的,如果那些牛仔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证实弗洛伊德·威尔斯所说的,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一想到这儿,迪克立刻意识到,弗洛伊德的危险性还没有佩里的一半大。佩里,一旦失了魂儿什么都招了,他俩可都得进“角落”去了。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佩里才是那个应该被他灭口的人。在去墨西哥的山路上或者在徒步穿越莫哈韦沙漠的时候。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现在,现在太迟了。
那天下午三点零五分,佩里终于承认斯科特堡的事是瞎编的。“那只不过是迪克骗家里人的借口。这样他就可以在外面过夜、喝酒。你知道,迪克的父亲把他看得很紧,怕他又违反假释规定。所以我们就编了一个关于我姐姐的借口。安抚老希科克先生的。”除此之外,他仍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样的故事,不论邓茨和杜威怎样努力纠正并谴责他说谎,也都无法使他改口,他顶多在自己的说辞中增加一些新鲜的细节。今天他想起了那两个妓女的名字,一个叫麦尔德瑞德,一个叫简(或者琼)。“她们偷走了我们俩的东西,”此刻他全记得了,“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带着我们所有的钱跑了。”这样的胡扯连邓茨都失去了耐心,他将领带、外套以及那份莫名的懒散通通都卸除了;只是嫌疑犯仍然表现得非常沉着和平静,他拒绝改口,他从未听说过克拉特一家和霍尔科姆,就连加登城都没听说过。
在走廊对面的房间里,烟味熏人,希科克正在接受第二次审讯。在这次审讯中,丘奇和奈巧妙地采用了一种迂回战略。在近三个小时的审讯过程中,他们一次也没提起过谋杀案,这种故意的忽略让犯人由恐怖的担忧转为难忍的焦躁。他们谈了其他所有事情:希科克的宗教信仰(“我了解什么是地狱。我去过。也许有个天堂,许多富人都认为有天堂”);他的性生活(“一直以来,我百分之百和正常人一样”);而且还谈到了他最近在各州之间的逃亡生活。(“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唯一的原因是我们正在找工作。不过没找到体面的。有一天我还干过挖沟的活儿……”)但是那没有触及的事情才是兴趣的中心,两位警探相信,越是不提谋杀案,希科克就会越压抑。此刻,他闭上眼睛,用微颤的手指摸了摸眼皮。丘奇说:“怎么了?”
“头疼。我真他妈的头疼。”
奈说:“看着我,迪克。”希科克服从了。他的表情在这位警探看来,是恳求对方开口指控,好让他有机会躲进矢口否认的庇护所。“我想你应该记得昨天提及克拉特谋杀案的时候,我曾说过那几乎找不到一丝破绽,可惜凶手只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他们留下了一个人证。第二个嘛,哦,我可以拿给你看看。”他说着站起身,从墙角取来一个箱子和公文包,这两件东西是他审讯一开始就带进来的。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放大的照片。“这是”,他说,“原尺寸的脚印照片,是在克拉特先生尸体边拍下的。而这——”他打开了箱子,“就是留下这个脚印的靴子。是你的,迪克。”希科克只看了一眼,便把头扭向别处。他双肘放在膝盖上,用手支撑着头。“史密斯,”奈说,“就更不小心了。我们也找到了他的靴子,和另一副脚印完全吻合,还是血脚印。”
丘奇继续追击。“你现在可吃不完兜着走了,希科克。”他说,“你将被带回堪萨斯州,受到四项一级谋杀罪的指控。第一项: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前后,理查德·尤金·希科克非法恶毒地策划、预谋进行犯罪行为,杀害了赫伯特·威廉·克拉特的性命。第二项: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前后,理查德·尤金·希科克非法——”
希科克说道:“是佩里·史密斯杀了克拉特一家。”他抬起头,慢慢地在椅子上坐直,像一个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拳击手。“是佩里干的。我阻止不了他。是他把他们全杀了。”
女邮政局长默尔特·克莱尔正在哈特曼咖啡馆喝咖啡,她抱怨收音机的音量太小。“开大点儿声。”她要求。
收音机被调到加登城KIUL广播电台。她听到收音机里说:“……在啜泣中坦白交待后,希科克被带出了审讯室,在走廊里他突然昏倒,堪萨斯州调查局的警探把他扶起来。警探们引用希科克的口供:他和史密斯闯入克拉特家的动机是企图在保险箱中窃取一万块钱,但是没有找到,因此他们将一家人捆绑起来,一个接一个地用枪射杀。史密斯到目前为止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参与了犯罪。当被告知希科克已经在坦白书上签字后,史密斯说:‘我想看看我朋友的坦白书。’但是他的请求被警方拒绝。警方拒绝透露究竟是希科克还是史密斯开枪杀人。他们强调目前只是希科克的一面之词。负责押送两名犯人的调查局警员已经在拉斯维加斯返回堪萨斯的途中,预计将于星期三晚间到达加登城。同时,县检察官杜安·韦斯特……”
“一个接一个,”哈特曼太太说,“简直不敢想象。难怪那个恶棍会昏倒。”
咖啡馆中的其他人——包括梅布尔·赫尔姆太太和一位来买骡牌烟草的高大年轻农夫,每个人口中都念念有词。赫尔姆太太用餐巾纸轻擦着泪珠说:“我不想听了,我不该听,我不想听。”
“……案件取得突破进展的消息传到霍尔科姆,只引起小小的波动。此处离克拉特家只有半英里。但总的来说,当地二百七十位居民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年轻的农夫大叫起来:“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当我们从电视上得知这个消息后,知道我老婆怎么了吗?哭得像个小孩子。”
“嘘——”克莱尔太太说,“要提到我了。”
“……霍尔科姆的女邮政局长默尔特·克莱尔太太说,居民们很高兴案件终于了结,但是有些人仍然疑心还有其他人卷入案件。她说许多人家仍然房门紧锁、戒备森严……”
哈特曼太太笑了。“嗨,默尔特!”她说,“你对谁说的?”
“《电讯报》的一位记者。”
许多与克莱尔太太熟识的男人都把她当作男人一样对待。那青年农夫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说:“哎,默尔特,伙计,你不会认为我们中间有人——这里的任何一人——和这案子有关吧?”
没错,克莱尔太太的确是这样想的。尽管一向很少有人赞同她,但这次她却并不孤单。因为这几个星期以来,霍尔科姆的绝大多数居民一直生活在恶意的谣言、普遍的不信任和相互怀疑之中;现在得知谋杀犯不是他们中间的某个人时,难免有些失望。实际上,相当一部分人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案件竟是两个陌生人、两个小偷干的。正如克莱尔太太此时所说:“也许是他们干的,这两个家伙。但是绝不会这么简单。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他们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幕后另有黑手。一定是有人想把克拉特除掉,背后一定有个主谋。”
哈特曼太太叹了口气,她希望默尔特是错的。而赫尔姆太太说:“我的希望是,我希望把他们永远关起来。只要一想到他们在我们附近,我就担心得要命。”
“哦,我认为那倒大可不必,夫人,”年轻的农夫说,“现在是那两个小子害怕我们,而不是我们怕他们。”
在亚利桑那州的一条公路上,两辆汽车正在疾速穿过长满山艾树的乡间,这里是老鹰盘旋、响尾蛇蠕动、棕红色岩石到处矗立的高原地带。杜威正在驾驶前面那辆车,佩里·史密斯坐在他旁边,邓茨坐在后座上。史密斯的手被铐住了,一小段铁链将手铐紧紧拴在一条防止犯人逃脱的安全带上,使他动弹不得,连抽烟也无法自己动手。当他要抽烟时,杜威必须给他点着,然后放进他的嘴唇间。这是一项令他感到“厌恶”的差事,因为这看起来太过亲密,和他向妻子献殷勤的时候有点儿像。
一路上,杜威和邓茨多次引用希科克长达一小时的录音口供来刺激史密斯招供,但史密斯均不加理睬。“佩里,他说他试图阻止你。但阻止不了。他还说害怕你开枪把他也打死。”“一点儿也没错,都是佩里干的,全是他的错。至于希科克自己,他说他连狗身上的跳蚤都不会伤害。”但是无论如何,这些话没有一句激怒史密斯,至少表面上如此。他仍旧凝视着车外的景色,默念着路边掠过的剃须膏广告,数着被枪打死后挂在牧场栅栏上的小狼的皮。
杜威并不期待会有意外的收获了,他继续说:“希科克对我们说,你是个天生的杀手。你对于杀人一点儿都不在乎。还说,有一次在拉斯维加斯你跟在一个黑人后面,用一根自行车链条把他打死了,就是为了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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