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什么?真惊人,你们已经知道本案真凶了?
哎呀,这还真是令我惊讶。再厉害的名侦探,脑筋如此敏锐也未免让人困扰。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和若林都不必再混下去了。
好了好了,别急,请稍等。就算诸位心中的人物果真是这桩案件的真正幕后凶手,也是若林口中假设的诡异魔人,重要的是,那只不过是一种推测,并没有确凿证据吧?而就算有不可撼动的确凿证据,各位知道凶手目前人在何处,正在做什么事吗?如果将凶手就此绳之以法,但之后又发现案件背后另有令人震惊的新事实的话,又该如何处置呢?呵呵呵呵呵……
所以,还是别说吧!对于这种极其不可思议的案件,薄弱的证据或概念式的推理判断绝对是非常危险的忌讳。至少必须彻底了解本案发生后,是经过什么过程到了我手中,我对案件又进行了什么样的观察,用什么样的方法进行研究,并根据研究发现第二次发作的内容是如何凄惨、悲痛、绚烂、怪异且荒谬的。而这种研究又为何骤然演变成为我自杀的原因等种种缘由之后,才能决定凶手的有无。
各位此刻应该会头昏眼花,心想“是这样吗……唔”,别急,接下来就用省略敬语的彩色立体有声电影来说明我之后对这桩案件的研究的进行实况吧。
不过,像我这种乡下电影解说员,又是新人,一旦省掉敬语,听起来一定像在朗读外行人所撰写的剧本吧!很不幸,我没做过中国菜,也没写过剧本,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做。距离天亮还很久,时间多的是,所以我就试着自嘲一下这一生,顺带写一下剧本玩玩吧。只是,在此要事先声明,我要将案件核心的心理遗传内容放到最后,首先从表面的事实依次进入实质部分,最终完成中国菜,啊不,是剧本,如此也不会出现两者重叠交错的情况。有关事件的记录,完全按照当时我所看到事件本身的顺序排列,只需研究此顺序就可以大致了解事件的真相……因此恕我在此大胆地说一句,请各位相信,这绝对是极端科学、毫无矫饰、俯仰天地也不惭愧的真实记录……唉,真累人!
【字幕】
吴一郎的精神鉴定——大正十五年五月三日上午九点,福冈地方法院会客室。
【电影】
正木博士身穿羊羹色徽纹披肩,斜纹哔叽单衣搭配同质地的裤子和洗得发白的袜子,俨然一副村长模样的打扮,翘起二郎腿坐在和入口反方向的靠窗的椅子上,悠闲地抽着雪茄。
丢在中央的圆桌上的似乎是他的旧洋伞和旧礼帽。旁边站着身穿礼服的若林博士,正在向正木博士介绍一位身穿制服的威严探长和一位身穿哔叽西装、举止优雅的绅士。
“这两位是大冢探长和铃木预审推事〔52〕,两位都是从一开始就介入了此案……”
正木博士站起来,接过两人的名片,十分随意地点头致意。“我就是两位想见的正木,不巧我没带名片……”
探长和预审推事神情严肃地回了礼。
这时候,穿一件藏青白点双层和服的吴一郎由两位法警拉着腰绳进来。三位绅士左右让开,站到正木博士身旁。
吴一郎在正木博士面前站定,用乌黑澄亮的忧郁眼神凝神环视室内。白皙的手臂和颈部四周有几处狂乱发作时被压制而留下的擦伤和瘀青,使他那世上罕见的俊俏容貌显得特别怪异。他身后的两位法警同时举手行礼。
正木博士回以注目礼,长长呼出一口雪茄的烟雾后,轻松地拉过吴一郎铐上手铐的双手,向自己靠近,让自己的脸和对方的脸接近到距离一尺左右,和他四目相对,凝视着对方的瞳孔,仿佛在做某种暗示。接着又用自己的视线抵回吴一郎的视线,似乎要将视线压到对方瞳孔深处。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互相盯了好一会儿。
不久,正木博士的表情开始有些紧张了。站在一旁的绅士们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然而,只有若林博士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低头用冰冷的苍白瞳孔凝视着正木博士的侧脸,似乎试图从正木博士的表情中寻找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
但吴一郎非常平静,以精神失常的人所特有的澄明眼神轻松地将视线从正木博士的脸上移开,立刻转向一旁的若林博士,由下至上缓缓打量着他穿着礼服的高大身躯。
正木博士表情渐渐转为柔和,微笑地望着吴一郎的侧脸,重新吸起快熄灭的雪茄,语调轻松地开口:
“你认识那位叔叔吗?”
吴一郎仰望着若林博士苍白的长脸,微微点头,眼神像是正在做梦。
正木博士看着他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时,吴一郎的嘴唇蠕动起来说道:“认识,他是家父。”
然而话还没讲完,若林博士瞬间表情大变……原本就苍白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失去光泽的额头正中央突起两道青筋,出现了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愕的神情,随即又颤抖地回头望向正木博士,那种神态简直像是随时要朝他扑过来一样……
然而正木博士就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神态自若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父亲吗?不错……那这位叔叔呢?”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
吴一郎依然用很认真的眼神盯着正木博士的脸,不久嘴唇又蠕动了:“是……家父。”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正木博士笑得更愉快了,最后放开吴一郎的手,一副受不了似的样子狂笑起来,“啊哈哈哈哈,真让人吃惊。这么说,你有两位父亲喽?”
吴一郎显得有些犹豫,但很快就默默点头。
正木博士已经笑得捂起了肚子了。“哇哈哈哈哈,太有意思啦,真是世间少有!那么,你还记得这两位父亲的姓名吗?”
听到正木博士这一句半开玩笑似的话,在场所有人惊惶失措的脸色上霎时浮现出了紧张。
但是,被正木博士这么一问,吴一郎却脸色一暗,静静移开视线,久久凝望着窗外灿烂的五月晴空,然后又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大大的眼中浮现出泪珠。
见到这种情形,正木博士又拉起吴一郎的手,缓缓吐出一口雪茄烟雾说:“好了,没关系没关系。不必勉强自己去想令尊的姓名,因为不管先想起哪一个人的姓名都是很不公平的,哈哈哈哈哈!”
直到刚才为止一直都很紧张的人们同时笑了,若林博士也好不容易恢复原来的表情,露出哭泣似的僵硬笑容。
吴一郎很专注地一一看着他们的笑脸,良久,很失望似的叹了口气,垂下眼睛,泪水不断掉落,从手铐上一滴滴落到脏兮兮的地板上。
正木博士拉着他的手,随意地环顾了一下众人的脸。“我希望能把这位病患暂时交给我,不知各位意见如何?我认为这位病患的脑中一定还残存着关于案件真相的某种记忆。如我方才所问的,他觉得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像自己的父亲,这或许正是暗示案件背后真相的某种重要心理表现……我希望能尽一己之力让这位少年的头脑恢复正常,撷取出有关案件真相的记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字幕】
吴一郎第一天出现在解放治疗场(大正十五年七月七日拍摄)
【电影】
挺立在解放治疗场正中央的五六棵梧桐树的绿叶在盛夏阳光中闪着灿烂光辉。
八位疯人从东侧入口排着队依次进入。其中有人很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但是很快就开始展现各自的狂态。
吴一郎最后进入。
他的神情寂寞忧郁,呆呆地环顾着四周的砖墙和脚下的砂地。不久,他好像从自己脚下的砂中发现了某样东西,突然两眼发亮,并将其拾起,放在双手中间搓揉,然后对着眩目的太阳观看。
那是一颗漂亮的莱姆玉〔53〕。
吴一郎面带微笑望着太阳,然后将弹珠卷进黑色腰带中,又匆忙撩起衣摆蹲下,开始用双手反复刨起灼热的砂土。
一直站在入口看着他的正木博士命令工友拿一支圆锹过来,交给吴一郎。
吴一郎高兴地道谢后,接过圆锹,开始比先前积极数倍地翻动闪闪发亮的砂土。里面湿润的砂土曝露在阳光下,从边缘开始变白干燥。
正木博士热切地看着吴一郎的行为,不久微微一笑,点点头,快步从入口离开了。
【字幕】
过了约两个月后,身处解放治疗场的吴一郎(同年九月十日拍摄)
【电影】
解放治疗场中央的梧桐树叶已稍显枯萎。周围的平地上处处重叠散乱着翻掘过的砂土,恰似一个个黑色墓穴。
吴一郎站在洞穴与洞穴间的砂土平地的一隅,用圆锹当做手杖挺起腰杆,看起来很难受地吁了一口气。他的脸被秋阳晒黑,加上连日劳动的极度疲劳,看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相当憔悴,只有眼眸中还闪烁着炯炯光芒。他汗流如注,急促的呼吸如同火焰一般,特别是手中充当拐杖倚着的圆锹的锹刃已经磨损成薄薄的波浪状,闪动着银色的光芒,充分说明他这几十天的掘砂作业是何等的狂热、剧烈。所谓活生生堕入焦热地狱的死者,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
不久,就像是被什么人逼迫着一样,吴一郎又用晒黑的手臂重新拿起圆锹,开始在新的石英质砂土平地挖掘另一个洞穴。很快,他掘出一个新的鱼脊椎骨后,突然又受到了鼓舞,用比先前快数倍的速度挥动起圆锹。
舞蹈狂女学生掉入吴一郎背后的一个大洞穴,双脚在空中晃动,发出惨叫。其他病患们则是一起鼓掌喝彩。
但是,吴一郎头也不回,更专心地继续着挖掘。终于他像是挖到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频频扭动双手手指,然后又拿起圆锹,眼神亮得如同快要燃烧起来一般,咬牙切齿地开始疯狂挖掘脚下的地面。
正木博士缓步走近他身后。架在鼻头上的眼镜闪着光,他注视了一会儿吴一郎的工作,不久后走到吴一郎身边,伸手轻拍了一下他挥起圆锹的右肩。
吴一郎吃了一惊,放下圆锹,呆然回头望向正木博士,同时擦拭掉脸上的汗珠。
正木博士趁隙以电光石火般的动作将一只手伸入吴一郎怀中,抓出用脏手帕包住的圆形物品和先前挖出的鱼脊椎骨,迅速藏在背后。但吴一郎丝毫没有察觉,又擦拭了几次汗水,眨眨眼,从洞穴中抬头往上看。
正木博士站在洞穴边缘俯视着他,微笑着说道:“你刚刚挖出了什么东西?”
吴一郎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将左手手指伸到博士的鼻尖前。博士挪了挪眼镜仔细一看,发现他指头上缠绕着一根女人的头发。正木博士似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严肃地点点头,紧接着解开藏在背后的脏手帕,将里面的物品放在左掌上递向吴一郎。他的掌上是吴一郎两个月前刚进入这个解放治疗场时捡到的弹珠,以及今天挖出的鱼骨,还有红色橡胶梳子的碎片和数节小指大小的断玻璃管。
“这些是你从土里挖出来的吧?”
吴一郎喘着气点头,看了看博士的脸,又看了看那四样东西……
“嗯……不过,这些是什么呢?有什么用吗?”
“那是青琅玉、水晶管、人骨和珊瑚梳子。”吴一郎不加思索地回答,同时从博士手上接过四个破烂东西和手帕,牢牢绑紧,慎重地塞进怀里。
“嗯……那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拼命地掘土呢?”
吴一郎左手拄着再度插入土中的圆锹,右手指着脚下,回答说:“这儿埋着女人的尸体。”
“啊,原来如此。”正木博士喃喃说道。然后透过鼻头上的眼镜深深盯着吴一郎的双眼,用非常严厉的口气,一字一顿地问对方:“原来如此……但是,那个女人的尸体被埋在土里,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吴一郎双手拄着圆锹,惊讶地抬头望向博士的脸,脸颊上的红晕霎时消失,嘴唇蠕动,以梦呓般的语气开始反复念着:“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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