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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前绝后的遗书


“当时连我都忍不住用力一拍膝盖,佩服起他来了。我心想,这下可有意思了,看此情形,那家伙——若林镜太郎绝非简单人物,的确有身为法医学家的资格……不,甚至很可能是超乎其上的大恶徒。我这才明白,他在我面前虽然假装乖得很,可是一不留神,却能一跃为不逊于我的精神病学者,而且非常擅于利用人情弱点。之所以我会这么说,正如这份遗书中所写的,从当时一直到今日为止,我一直不明白若林镜太郎在这桩案件发生之际,利用院长职权让那位少女变成行尸走肉并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目的何在。现在终于明白了,那家伙是打算等你神智恢复到某种程度时,偷偷让你和那位少女见面,从色、欲、情三方面迫使你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吴一郎,同时就像我刚才说的,还能使你认定我就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让你向社会昭告此事实,如他所愿歪曲案件的真相……不仅如此还能手到擒来,巧妙地让你的叙述成为他毕生研究的事业《精神科学犯罪与其证迹》的最佳实例。


“因此我也想了想,好,既然你有这种私心,我也有我的办法。若林的精神科学犯罪研究原本就是基于我独创的心理遗传学原则所建立的,不可能一举推翻,而如果我索性烧毁自己研究精神科学所发表的所有原稿,半讽刺地留下记录其大概内容的遗书,那么不管若林是否心甘情愿,都必须在其著作中纳入我这篇遗书,否则就无法自圆其说。但问题在于,那家伙会公开我的遗书吗?如果公开,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法公开?这就相当有看头了,搞不好我的遗书会成为空前绝后的破坏性礼物呢……


“这样一想,我忽然感到心情愉快了。急忙来到这个研究室烧毁一切资料,开始撰写这篇遗书。不久天亮了,听说你即将清醒,而迫不及待的若林兼程赶来,让你和少女见面,但是……这招却彻底失败了。不过,因为对方认同你是她恋慕的大哥,应该算成功了一半,但最关键的你却用手推开了少女,完全不认同她是你的表妹兼未婚妻,所以他只好改变手段,带你来到这儿。


“不过坦白说,这时我也多少有些狼狈。若林镜太郎那可怕的家伙已洞穿我的心思。他早就料到我迟早会放弃这种极度危险的放牧式解放治疗实验,在向精神医学界公布的同时潜匿行踪。并且也看穿这桩侄之滨新娘杀人案会在被我用于实验材料后报废,先使任何人都不认为这是犯罪事件,事后再向学界提出报告。因此那家伙竭尽全力加速行动,企图趁我还未潜匿行踪之前把我控制住,让我栽跟头。


“那家伙在今晨进入大楼玄关时,一定就看穿我从昨夜起就待在这里。于是为了运用某种诡计陷害我,便把你带到这里。但这些我也知道了,所以这招不管用啦。我为了吓他一跳,没来得及收拾遗书和未烧毁的资料,就带着威士忌酒瓶消失了。当然既没有跳出窗户,也没有冲出大门。而是一步也未离开这个房间,在没被人察觉的情况之下消失了。听起来我好像又运用了精神科学的魔术,其实不是。关键就在这个大暖炉!


“这个大暖炉的目的主要是,万一这项实验失败,或我的研究内容有可能被人偷窃时,让我能将所著的原稿全部丢进炉内烧毁,同时也能让我用来潜匿行踪,因此一开始就是采用瓦斯和电力并用的自动点火设计……你看,拿下铁盖后,内部很宽敞,底部的电热装置会喷出瓦斯。没什么好惊奇的,只不过是利用两百个灯泡并列。上面如果放置上生物,只要打开瓦斯龙头,扭开电力开关,喷出的瓦斯先使之窒息,不久电热器一热,立刻点燃瓦斯,不到一小时,连骨头都化成灰;若在上面堆放石块或瓦片,就全部因为高热而释出强烈的辐射热呢。你看,光这些比肉还难燃烧的西洋原稿用纸就有将近四大箱,如何,都已经化为白灰了吧?如果连我自己也化为烟灰,好不容易发现的伟大学理又要还原于虚空了,哈哈哈。我听到你和若林走上楼梯的声音,就带着威士忌酒瓶躲进这里,在灰上铺上报纸盘腿而坐,抱着随时会化成烟灰的觉悟,边抽雪茄边凝神静听。


“话说回来,那家伙不愧是闻名天下的法医学家,就算没见到我也丝毫不以为意,马上开始利用这个机会让你陷入错觉,因为他的大脑和圣德太子〔56〕一样,能够同时双重甚至三重运转,所以在对你说明我和斋藤教授的事情时,迅速检查了这篇遗言的内容,发现虽然有些部分不太适用,却因为尚未写上结论,所以还算安全。不仅如此,他预计若让你看过这个,你更可能认定自己就是吴一郎,远比他来说明更有效。所以他故意让你看剩下的部分资料和遗书,然后趁你聚精会神阅读的时候悄悄离开,借此考验我会如何处置这种情况。


“到这里,我也觉得更有意思了。好,既然这样,我也拟妥一计,打算对他的挑战展开全面反击,于是从暖炉里出来,坐在这张椅子上等你读完遗书。哈哈,怎么样?现在你和我正是在闻名天下的法医学家若林镜太郎的计划之下对决。你是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是基于何种因果关系而被卷入这桩案件,导致你现在不得不坐在这张椅子上,这些问题不论从学理或实际上都尚不能盖棺定论。


“所以,假设正如若林那家伙所预计的,你从自我忘失症化为侄之滨的吴一郎清醒过来,指出我就是活跃在事件背后的魔手,是个无血无泪、穷凶恶极的精神科学魔术师,这场对决中落败的就是我;相反,若你完全想不起身为吴一郎的记忆,简单来说,那就是我赢了……你本是一位罹患了一种名为‘自我忘失症’的自我意识障碍的无名青年,被收容于九州帝国大学精神病科,却因为若林的计划而被卷入这桩案件。一旦公开这项事实,若林的计划就完蛋了,他的地位立刻岌岌可危……如何,很有趣吧?这是天下无双的著名法医学家和空前绝后的精神科学家之间一场极其痛快深刻的斗智,而决定胜负关键的吴一郎是否就是你,正如我方才所言,迄今未定。上吧,胜负未定呢。哈哈哈……”


正木博士的笑声在室内引起强烈的回音,不断地袭入我耳中。两位博士到底谁真谁假,我迷迷糊糊地,完全分不清楚。这一谜团在我脑海中激起一阵紊乱后,蓦然消失。


但正木博士完全不在乎我的心情,再度紧闭起一只眼睛,津津有味地深深吸入雪茄烟雾,然后双手撑住转椅扶手,缓缓站起。


“嘿哟……接下来必须真正决一胜负了。首先必须由我亲自让你恢复记忆,因为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是谁,面对若林一定又会中他的圈套。好了,到这边来,这回由我亲自进行让你回想起过去的第一次实验。”


我怀着半梦游的心情摇摇晃晃地离开椅子,带着因为感觉到若林博士的苍白眼眸正从某处窥视的惶恐,跟随正木博士走到南侧窗前。然而,当我越过正木博士的白大褂肩头望向窗外的那一瞬间,不由得当场愣住了。


眼前展现的是疯子解放治疗场的全景。场地的一隅正站着吴一郎,他正注视着老人耕作的情景,背朝我们这边,头发蓬乱,皮肤白皙,脸颊嫣红,身上胡乱穿着一件和服……


亲眼见到他凄惨样子的瞬间,我不禁闭上眼睛,之后又用双手掩面,因为震惊、恐惧,我实在无法正视他,神经也难以形容地紧张起来……吴一郎不是就站在那边吗?那正是那篇遗书中所写的吴一郎身影没错啊,那么如果那个人就是吴一郎,站在这里的我又究竟是谁?


刚刚望向窗外的一瞬间,我有种脱离了自己身体,只是改变了穿着站到了那里,全身只剩下魂魄在这里看着的阴惨感觉……


难道刚才看到的一切是我的幻觉?莫非我正在做白日梦?


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这样的想法,我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苦闷和不可思议的亢奋所侵袭,于是试着慢慢睁开眼。


但解放治疗场内的景象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做梦。蔚蓝的天空,红色的砖墙,白色耀眼的砂地,在地面上徘徊的人影……


这时,站在我面前沉吟着的正木博士回头看向我,若无其事地指着窗外问道:“如何,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然而我没办法回答,只是略微点了点头。我就这样完全被场内那无法形容的异样景象吸引住了。


在反射着蓝天阳光的一大片白色砂地上游荡的病患们的黑色身影,几乎全部如先前遗言中所描述的,反复进行着各自的工作。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是在证明正木博士的心理遗传原则而进行的实地演出一样……仪作老人依然挥动圆锹耕作着另一亩砂田;青年吴一郎也还是背对这边,站在老人面前专注地看着对方挥动圆锹的手;中年女人没有发觉头上的硬纸板皇冠掉了,还是威风凛凛地四处走动;敬拜着她的络腮胡男人似乎拜累了,把额头埋入砂地中熟睡起来;矮小的演讲家用拳头抵住砖墙祈祷;瘦黑少女正在场内走动,似乎是在找能够栽种在老人开垦的土地上的东西;其他人虽然所在位置不同,但是,所做的工作与之前遗书上的说明毫无出入。只有先前描写总是在唱歌跳舞的舞蹈狂女学生现在站在我们站立的窗户正下方,正在挖掘深及肩膀的砂洞,并且利用硬纸板皇冠和松树枯枝做着小陷阱。虽然感觉有点脱轨,但不管如何,我也看不出正木博士刚刚提到的昨天正午的大惨事是于何时、在哪里由哪位疯子所引起的,这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也不知是因为舞蹈狂少女停止唱歌,还是因为隔着玻璃窗眺望的缘故,眼下的一切像幻影般悄然静寂,让人感到一丝恐怖……我试着数了数人数,就如遗书所说一共十个人,既没增加,也没有减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更不可思议的是,俯瞰着这种平淡无奇的景象的时候,我却有种十分强烈的预感,正木博士所说的利用这十个疯子的心理遗传所布下的精神科学式大爆发——造成他辞职的大惨剧——即将开始的事情,并不是昨天或前天,而是眼前即将发生的事实。不,不只是在场内的疯子,连对面屋顶上并立的那两根耸立天际的红砖大烟囱,以及其上方冒出的一股股浓黑煤烟,甚至天上巨大耀眼的太阳,都仿佛受到某种神秘的精神科学原则所支配,时时刻刻急迫地朝着空前绝后的大惨事发展……这种冰冷、不知所以的严肃感觉阵阵袭向我的脖颈,让我无法忍受,全身发毛。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我越是这样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为了压制这种神秘、苦闷的心情,我焦躁地注视解放治疗场内的景象,按捺着异样的心跳,凝视着正注视老人耕作的吴一郎背影……


这时,我耳畔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呢?”


语气与刚刚的正木博士完全不同,我呆了呆,回过头。


一看,正木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旁,指尖夹着冒淡烟的雪茄站在那里,但脸上原有的微笑消失了,镜片下面的浓黑眼眸牢牢紧盯我的侧脸。


我深深叹息一声,尽可能平心静气地回答:“在看解放治疗场。”


“唔……”正木博士轻声感叹道,仍旧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的眼睛,“嗯,那你有没有在解放治疗场里看到什么呢?”


正木博士的问法有些异样,于是我静静回视他的眼睛,回答道:“有……十个疯子。”


“什么,十个疯子?”正木博士用慌张的声音说着,极度震惊地再次瞪着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