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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我们必须在此刻道别—一九九○年代增补后记

这个协会目前的主要成果,是每年会在西班牙北部的希洪固定举办名为「黑色星期」(Semana Negra / Black Week)的庆典,内容包括书展、街头剧场、电影播映与摇滚乐团表演,在活动期间,每天还会发行一份八或十二页的报纸报导庆典相关事项,将计划性与即兴效果两项特质成功融于一体。国际犯罪小说作家协会需要更多政府与商业机构帮助,提供在欧洲成立办公室与召募几名工作人员的资金。如果英国方面有人想了解更多相关消息,可以写信给协会执行委员会的英国代理人苏珊.穆迪,地址:邮政编码MK40 3SA,贝德福郡沙夫茨伯里大道四号。[28]

游戏之作

从整体来看,犯罪小说自诩为现实生活的倒影,但同时也承认,甚至总是公开自称是虚构作品。现在已没人相信或根本从来就没人相信,会有像白罗、彼德.温西爵爷,甚至菲力普.马罗与卢.亚彻这样的侦探。就算有人说如今情况已全然不同,但P.D.詹姆丝笔下的戴立许,还有艾尔默.李纳德的史提克等角色,依旧是浪漫化的警察与理想化的恶棍。然而,对我们的乐趣来说,假装写实依旧是必要的。詹姆丝作品中的背景坚如红木,李纳德的角色擅长使用作品所属时代的黑话。冒险小说有明确的浪漫色彩,所谓的文学小说通常旨在展现奇想或自然主义,但犯罪小说总是曲折离奇,是作者玩的一场「让我们一同假装」的游戏。对读者来说,这种文类有一种未受承认的乐趣:读起来让人既深信不疑,同时却也清楚一切全是假的。

虽然这个文类似乎有无限韧性,但到了某种程度,橡皮筋同样也会断裂。犯罪小说是一种游戏,但对近期作品而言,这种游戏化身而成的方式,已不像罗纳德.诺克斯在一九二○年代开心列出的「侦探小说十诫」那样。所有游戏都一样,只要认真以对,都能玩得精采。拥有高尔夫、网球或板球过人技巧的选手理应得到极大报酬或许是件荒谬的事,但若希望在这类游戏中脱颖而出,就必须把认为此事荒谬的想法抛出脑外。犯罪小说可被戏仿(虽然大多数戏仿之作都沉闷无趣,就像佩雷曼[29]的〈再见,吾菜〉〔Farewell, My LovelyAppetizer〕那样),但形式本身却不能嘲弄。有几本成功的幽默犯罪小说便成功将喜剧效果维持在这个形式中,例如柯林.华生的作品。另一方面,波赫士与受他影响的作家基本上是在形式中试图摧毁犯罪小说。

以波赫士的情形来说,这并非他的目的。他将犯罪与惊悚小说当作手段,让他可以证明自己的信念(或说是他假装相信的观点)——也就是人类的存在不比个人的思想更真实。在波赫士的小说中,梦与现实的相互影响,使所有「真实」事件都可能只是出自想象,是作者意志的产物,因此是梦的一部分。但接下来,写作本身可能也会卷进意志里,而意志则再成为另一个梦境中的一部分,展现出想象力构成的文学镜堂,或许就这么永无止境的折射下去。其他作家也时常操弄类似想法,例如詹姆士.布兰区.卡波[30]的《玩笑奶油》(The Cream of the Jest)等长篇,但没人能达到波赫士的高度,顶多只是贝克莱[31]式的唯我论的程度而已。最能展现其巧妙手法的作品是〈叛徒与英雄的主题〉,这篇小说先前已经提过,但值得更进一步仔细审视。这篇小说只有四页,但包含许多间谍小说的基本主题。十九世纪,在一个「为了行文方便」而称为爱尔兰的国家里,有个名为基尔派屈克的叛国者在剧院中遭人刺杀。在那之前,基尔派屈克签署了一份叛徒的行刑令,接着向他年迈的伙伴詹姆斯.诺兰下令,要他负责查出那个人的身分。故事大概就是这样。然而,基尔派屈克自己其实就是那个叛徒,并且还同意了诺兰制定的计划,说他的死刑看起来应该像「死于一个身分不明的刺客之手」,并发生在戏剧化的场景中,这样才能「让人印象深刻,从而推动起义」。

这个主题后来也有数名作家认真采用,但对波赫士来说,这只是一种表现时间反覆与伸缩概念的方式而已。读者会留意到基尔派屈克之死与凯撒(JuliusCaesar, 100 BC-44 BC)之死的相似程度。这篇小说透过一个名叫雷恩的二十世纪角色叙述,他发现这个相似性指出「一种隐祕的时间形式,有一种重复出现的线条图形」,并认为「菲格斯.基尔派屈克在成为菲格斯.基尔派屈克之前准是凯撒」。故事重点是时间的循环,但接下来,「故事」则变成是波赫士虚构的,因此无法「证明」任何事情,除了文字游戏以外,根本什么也不是。

我挑选波赫士的这篇作品,是因为他运用了可理解的手法呈现文字的真实性,不像〈等待〉(The Waiting)这类作品,开场像钱德勒式的惊悚小说(「马车把他送到西北区那条街道的四○○四号」),后来却变得没有重点。我对波赫士玩弄时间与个人身分的游戏实在没太大兴趣,此处关注的仅是这些作品对犯罪小说的结构所带来的伤害。

波赫士的影响虽说有限,却颇为深远,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安伯托.艾可[32]的《玫瑰的名字。艾可并未直接受到波赫士影响,只是设计小说结构时,同样喜欢运用想象或真实的学识,而且似乎同样对福尔摩斯式或黄金时代的谜题制造者着迷不已,就算他明知不可能严肃处理这类元素也依然如此。他笔下的侦探主角是巴斯克维尔的威廉,外表或许会让我们想到福尔摩斯(「他眼神锐利,彷彿能洞察人心;锋利的鼻梁略呈鹰勾,让脸上多了一分警戒」)。他第一次示范福尔摩斯式的推理技能,是辨识他事前并未看过、在故事背景那座修道院中走失的一匹马。这段过程与伏尔泰的《札第格》手法惊人相似,收录在全书的第二章。事实上,这段推理过程几近一模一样,几乎可算抄袭。这是刻意为之,以显示福尔摩斯式的推理荒谬可笑吗?书中没有迹象能表明这点。

至于小说的其他部分,也能看见黄金时代风格的安排贯穿于全书解谜元素的描述之中。例如修道院地图、迷宫般的图书馆平面图、隐藏在神祕符号里的部分迹象、发生于不同地点与环境中的数桩命案,以及威廉推论命案乃是根据〈默示录〉指示设计而成的深奥推理等内容。书中还有其他文学方面的借鉴,如年轻的阿德索.梅尔克看见一面哈哈镜里的自己,以为自己碰见了恶魔(参照却斯特顿的〈甬道里的人〉),以及威廉大喊:「我们走,或许还来得及拯救一个生命。」这类自嘲或嘲弄福尔摩斯情节的桥段。

或许有人会说,犯罪小说是《玫瑰的名字》里的辅助要素,顶多只是用来维持故事流畅的手段,真正的重点在于对宗教、政治与教条的讽刺,以及讨论藏在信仰中的腐败,甚至是现代意大利政府的本质。我实在过于无知,不清楚此书是否真有这么多意涵。我关注的是书中与犯罪有关的部分。事实上,艾可处理命案与调查过程的方式就像波赫士,以一种成人与小孩玩耍时的宽容亲切方式来处理。这种将自己放在高处的手法,会让热衷犯罪小说的人感到愤怒。

像这种情形,还能再更进一步甚至大幅推进,用严肃手法来嘲弄犯罪小说的性质吗?的确可以,而且保罗.奥斯特[33]的《纽约三部曲》也已经这么做了。书中三篇小说里的第一篇〈玻璃之城〉(City of Glass)描述主角昆恩以笔名威廉.威尔森撰写推理小说。他接到一通来电,对方要找奥斯特侦探社的保罗.奥斯特。那人在电话中表示自己有生命危险,要求昆恩(也就是奥斯特)保护他。那人的名字是史提曼——这只是化名,他也直接承认这点——由于他的关系,昆恩卷进一篇推理小说的戏仿作品。故事中有两个史提曼,而昆恩这个自爱伦.坡作品中借用的主角名字,也暗示这篇小说不断循环的双重主题。昆恩尾随其中一个史提曼,并一直与史提曼的妻子维琴妮雅保持联系,其中的对话与情节均神祕莫测。听起来象是一篇正统犯罪小说?所有相关元素都齐全了,只是就这么摆在我们面前而已。这篇小说的「重点」在于没有重点。作者关注的是身分的混淆,当昆恩遇见保罗.奥斯特时,这种状况达到极致。后者的身分自然是一名作家,与侦探事务所没有任何关联。

如果像几名评论家所说,这篇小说与其他小说严肃处理了个人身分的问题,那么实在是高估了奥斯特的认真程度。这些作品其实比较象是一个作家利用犯罪小说的形式大玩破坏性游戏罢了。〈鬼灵〉(Ghosts)嘲讽冷硬派小说,〈禁锁的房间〉(The Locked Room)中的谜题则是卡尔擅长的那种类型。嘲讽的意义在于让小说不具意义。在〈鬼灵〉中,阿蓝按照阿白的要求跟踪阿黑,运用的是他帮老褐工作时学到的技巧。使用阿绿这个名字的阿灰在故事中登场的插曲,是《马耳他之鹰》里的富立卡夫特那个故事的戏仿。阿蓝在橘街的一间房间里监视阿黑。时间一天天、一周周过去,「真正的问题应归结于辨识出问题的本质」,但问题的本质却始终未知。〈鬼灵〉的结局有点像糟糕的冷硬派小说结尾时的枪战内容,让阿蓝杀了阿黑。在那之后,「阿蓝从椅子起身戴上帽子,走出门外。此刻之后的一切,我们一无所知」。

就像波赫士与艾可,奥斯特的确真心迷恋犯罪小说的构造,包括其伴随而来的描绘方式,以及否认呆板现实的特质。《纽约三部曲》比《玫瑰的名字》或任何一篇波赫士作品更接近这个文类,但其表现方式却带有一种让人深感不快的沾沾自喜。奥斯特象是在暗示这种题材写起来多么简单,同时也多么愚蠢,我也能靠自己的头脑写出来,甚至还能用冷硬派小说的方式,表现出其中没有意义的特质。这本聪明、无机的书,获得了一致的热烈好评。

较接近正统犯罪小说作者的作家,很少会对这种不认真对待犯罪小说的处理方式感兴趣。其中我遇过最有趣的是以实马利.瑞德(Ishmael Reed, 1938-)与杰若米.却恩(JeromeCharyn, 1937-)。瑞德是黑人作家,受却斯特.海姆斯等黑人作家影响很大,作品往往极接近幻想。他的倒霉侦探帕帕.拉巴斯反对黑人的改革运动、女权运动,以及对黑人抱持施惠态度的白人知识分子。我读过他两本书,分别是《魔神》(Mumbo Jumbo, 1972)与《路易斯安那红的最后一段时日》(The Last Days of Louisiana Red, 1974),全都相当大胆,以偏向自由发展的方式、章节间的松散连结,回避正统的情节发展,让拉巴斯既解决了复杂的政治谋杀案,也解决了一般的案件。隐藏在大胆情节背后的则是说教意味的内容,有时看起来还像反对所有的改革运动,认为这些全是不同类型的骗局而已。他的后期作品可能表现出不同的发展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