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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花魁


“花魁的话,每个月末都会结算入账金额,也能知道剩余借款。要是出现追加借款也会通知。但是对于还只是新人的你不会这样做。所以,直到现在才告诉你。”


“啊?就算当上花魁,也只有到月末结账,才能知道亲人是不是又来借款了吗?”


小女不只吃惊,已经是目瞪口呆了。


“明明借款算在花魁身上,却不会告知本人吗?”


伴随着老板娘的一声叹息,接着她说了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如果亲戚来追加借款的时候,拜托我们要对女儿保密,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这……这样也太……”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但是,从老板娘的表情来看,不像是胡编乱造的样子。


“所以到了月底结算,数额什么的就清楚了。”


“那些姐姐……”


有多少人的亲人追加过借款了。本想追问一下,却又打消了念头。老板娘也没有理由告诉小女,也许所有的花魁都遭遇过同样的事。小女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为了家人被卖到花街,为了偿还债务向客人出卖青春,牺牲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而亲人却在本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追加借款,花魁的卖身契被继续延长。


然而,小女同时也意识到残酷的不仅如此。弟弟升学、哥哥从事新的买卖、姐姐妹妹要嫁人等,都是借款的理由,然而背负这些债务的花魁本人,绝对不可能被邀请参加入学仪式、开店仪式或者结婚仪式。为什么?因为花魁本人是整个家族的耻辱。在光鲜夺目的正式场合,邀请青楼女子来参加算什么样子。


花魁拼命地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姐姐们又是为了什么而还债……


我们只能永远在这名为地狱的花街里徘徊吗?八月×日


从别馆二层的房间,可以俯瞰庭院内池塘里盛开的绣球花。虽然周作少爷曾告诉小女,此物名为合欢木,不过小女认为家乡的化妆花就是这种绣球花。


生养小女的家,如今已经不能称之为家。当然,当初住的房间肯定也没有了。不过,就在小女成为花魁的第四个月,在店里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可以眺望到别馆庭院的这个房间,位于二层,是只属于小女的。


但是,小女并未因此开心。这个房间不同于绫小姐的房间、老板娘的卧房,还有优子小姐的房间,功能是完全不同的。这里只是小女进行工作的场地而已。


房间内有崭新的梳妆台、衣柜和日式书桌,全部都是客人送给小女的,小女绝无强求。


“绯樱承蒙您的关照,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房间。不过,生活家具什么都没有,多煞风景,这孩子也够可怜的吧。承蒙您的偏爱,要不,您就意思意思?”


在嬷嬷巧舌如簧的攻势之下,有几个客人买来了家具。当然,这些家具都是在花街上的家具屋那里购入的,价格比起外面的要贵很多。不过,话说回来,能够出得起钱买家具的客人,也不会在乎这点差价。


“喂,你自己也开口呀!”


小女的沉默似乎触怒了嬷嬷。就算小女想要什么也绝不开口。嬷嬷和客人说话的时候,小女总是事不关己地看向别处。


“你想让这位老爷给你买什么?”


但就在说到这句“老爷给你买什么”的时候,小女接了一句任性的话:“想要一张书桌。”


“这孩子可真是毫无情趣。”嬷嬷板着个脸,驳回小女的请求。


“如果是绯樱自己想要的东西,好,书桌,我买给你。”


反而,客人站在小女这一边的比较多。几乎所有客人都会被嬷嬷的花言巧语哄骗,导致小女这间房里早就堆满了高级家具。最后,嬷嬷只得同意买了书桌。


小女想要书桌,就是为了书写这本日记。成为花魁之前,最初的四天还想着要认真地记录,后来就不定期地写,不管怎样都是弥足珍贵的记录。


“把你真实的心情写在这本日记之中,不可以欺骗自己哦。要记录下你那时的切身感受。要是能将心情如实持续地记录下来,我想你就不会迷失自我。”


最近,绫小姐说的话,让小女有了实感。虽然小女认为基督这样的神也不会一直守护自己。不过,持续书写日记就不会迷失自我,可能还是有用的。


打开小女的日记,除了最初的那四天,写的都是难以忍受的艰辛痛苦,小女靠着日记勉强维系着正常的情绪。不过最近心绪却越来越难以保持。


现今,小女已是金瓶梅楼最受欢迎的三位花魁之一。虽不敌小町姐,但已经可以与牡丹姐交替顺位了。小女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该说自己受到男人们的喜爱,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小女能在客人里受欢迎,并非因效仿小町姐般的冷漠,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害羞。小町姐的性格本来就冷漠,小女的性格特色也许是矜持吧,让客人们有些无法抗拒。


“傻乎乎的,她是个白痴吗?”


这是从嬷嬷那里听来的关于花魁绯樱的风评,小女其实兴味索然。小女也没有刻意装作冷漠,而是本能地讨厌花魁,忍受不了工作的残酷,都是自然流露出来的表现。


“男人啊,实际上都是单纯、脆弱的动物。”


嬷嬷看着小女的反应,苦笑着,继续说道:


“抓住客人喜欢你的这一点,多利用这一点,从他身上赚取更多的钱,这才是出色的一流花魁。”


像这样的说教,小女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迄今为止,小女未曾对接待过的客人有任何的献媚,仅仅是普通地进行工作而已。


当然,还是该如实地记录。实际上,怎么会普通呢?普通不过是小女期许的精神底线而已。不给身体造成负担,也不给心理更重的负担,客人一个接一个走马灯般地过去。这是最理想的状态,真要实行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对象是客人们。


在花街上,有许多独特的语言,俗称花街用语。男人的部位称之为“缘起”,店里点名的费用称为“吃花酒钱”,就和菜肴称为“狂气水”,而便所则呼为“高野”一样,换了另一种词汇表达。小女作为新人的时候还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随着花魁生涯开启,能够理解的词汇也越来越多。像是“忍棒”和“初夜”是最具代表性的。还有那种只在各自店里流通的词汇,小女要记住也是花了一番功夫。


其中,有一种叫法称为“色鬼”。具体说法有“昨晚遇到了色鬼”,“要是碰到色鬼就惨了”“嬷嬷居然给我塞了一个色鬼”。


当初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姐姐们为何这么反感。在自己成为花魁,在第一次碰到“色鬼”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客人。


碰到好的客人,完事之后,或是速速打道回府,或是继续饮酒留宿。但是,“色鬼”们不一样。一言以蔽之,就是纠缠不休。他们嘴里反复念叨着“老子可是花了钱来的,要把本赚回来”,所有的时间都会用在触碰花魁的身体。这种行为不仅会造成肉体上的疲惫,精神上也是一种折磨。


但是,比起“色鬼”更难应付的是“水獭”。用雏姐的话来说,水獭就是淫兽。只要看见人类女性,就会抱住对方的腰,再也不放开,最终变幻成男人,跑到女人的身边。被称作“水獭”的令人厌恶的客人几乎就是这种德行。若是“色鬼”,只是不厌其烦地纠缠着花魁的身体,而“水獭”是如挑衅般不讲理地出难题。不容分说要求花魁顺从他的意思,流露出下流卑鄙的笑容,是令人恶心的好色淫乱之徒。而且,“水獭”喜欢性情刚烈的女人,或是有点装腔作势的冷漠女人。他们喜欢征服有个性的花魁。当这些女人听到自己被强行点名,又受到对方下流卑鄙的对待,就只能屈从于他,而此时“水獭”就有了一种至高无上的快感,这种男人就是人渣。


“要说‘水獭’,一定是因为有什么把柄被老婆捏在手里,而产生出了自卑感,这种男人的内心一定非常空虚。”


这是嬷嬷对于这类懦夫的说法。


“因此,随他大放厥词,顺从对方。对方就会像提不起精神一样老老实实的。你要是能应付他们了,那才是独当一面的花魁啊。”


话虽如此,在皮肉生意场上,没办法做到的就是没办法。通小町和浮牡丹,还有红千鸟这些姐姐说不定还能应付,对于小女来说,负担实在太重了。


所以说,面对“色鬼”和“水獭”这样的人,小女再怎么冷漠也无济于事。无论小女采用什么样的态度,在他们花钱买下的时间内,可以为所欲为。这种时间可不会很快就能熬过去。那样令人生厌的客人,还经常回头光顾小女。要是小女违反规矩,不接此类客人,还要接受责罚,嬷嬷会伺机给予小女这样的机会。


嬷嬷本来就是花魁出身,又有常年累积的经验,看客人的眼光和预测还是很准的。如果姐姐之中有人反抗,嬷嬷便会选容貌不端或性格讨厌的客人,故意让这类客人点她的名。不管客人点不点名,分配哪个花魁,还是嬷嬷一个人说了算。因为要是产生恋爱的萌芽,会惹来各种麻烦。因此,这样的分配制度,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这也是作为资深鸨母的证据。


顶撞这等的人物,想想,小女也是够傻的。但小女也意识到只能这么干下去。要是不再抵抗,小女的心可能也就死了。为了不迷失自我,仅靠写日记是不够的。


但是,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色鬼”和“水獭”之后,拜这些人渣所赐,小女突觉寒气缠身,患上淫腹病卧床不起。


“喔唷,喔唷,绯樱也终于成了独当一面的花魁了呀。”


夏天时节,小女躲在被窝里发抖,突然,发现了红姐从门外伸出脑袋窥视小女的房间。


“干咱们这行的,早晚都会得这种病。反之,也证明你迅速成为花魁中的红人了。要是你一直很健康,就说明没什么客人点名啊。你啊,时间上也算不早不晚。”


也不知道红姐是不是来探望小女的,她只是低头看着小女的脸,一个人在那里喋喋不休几句。然后,又静悄悄地走了,很有她的作风。


接着来探望小女的是牡丹姐。


“你怎么了?刚才听红千鸟说了,身体不舒服吗?”


“这么热的天却觉得冷,腿和腰好酸。”


“下半身什么感觉?痛不痛?”


“嗯,痛,非常难受。生孩子时候的痛,是不是就是这样的?非常非常的痛……”


听了小女关于症状的叙述之后,牡丹姐让小厮跑了一次药店,熬了一碗温热的药汤,给小女服了下去。


“这事跟嬷嬷说过了,你就安心躺下好好休息。”


只要有姐姐在身边,就不需要嬷嬷来了,小女刚想说出口,可是连说这话的力气都没有。


“啊呀,这是得了淫腹病啦。”


嬷嬷适时出现,确认了症状之后,转身出门。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块布巾,里面包裹着焙过的盐,放在小女的腹部之上,小女顿感一股暖流在腹部传开。


不一会儿,痛感有所缓解,小女觉得还是牡丹姐的药汤起了作用。不过,无视嬷嬷的照顾和护理,似乎有点忘恩负义。直到三天后,小女可以起身,其实一直都是嬷嬷照料着小女。


抱病期间露脸最频繁的是月影姐。她挂着忧伤的表情,坐在小女的枕边,时而哭泣,像是来探望小女的,但其实什么都没做,也很符合这位姐姐的作风。由于第一次患这种病,无依无靠的小女还是相当感激这个姐姐的陪伴。


在卧床三天之后的傍晚,小女从被窝里面爬了出来,想去找本书读。在衣柜的旁边,放置着一个与花魁房间布置完全不相称的书橱。上面摆放着周作少爷拿来的书,大部分都是优子小姐的。


自从小女成为花魁以来,基本就没在别馆的一层见过两人。事实上,小女即将成为花魁前的那段日子,他们过来的次数已经有所减少,三月份几乎就没来。那时,小女还在寻思,现如今大概已经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