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了起来,我以为是要上厕所,怎知他们迟迟没有回来。于是我走到外面查看情况,发现他们已经出去了,正往车站方向走。我慌忙跟了上去。
现在跟早上不一样,路上满是行人。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向所长展示了自己的特技。
“你看着哦。”说完,她转身背对所长,像滑冰选手一样动作流畅地穿过了人群。
“啊哈哈,厉害厉害。”所长在远处鼓起了掌。她回头一笑,等所长走到身边来。所长追上去之后,她又灵巧地穿过了人群,随后停下来,转身笑着等所长追上去。两人重复了好几次这个游戏,每次她转过身去,所长都会把帽子压低一些。
下午一点,两人站在车站广场的连锁书店里,并排站着看书。所长捧着封面是“拉面特辑”的信息月刊,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则捧着一本电影杂志。她全然不看自己手上的杂志,而是歪头看着所长翻开的页面。我听不见他们说话,但注意到她的口型在说“好像挺不错”。他们中午可能要吃拉面。
下午一点十分,两人离开书店,拐进了站前商业街侧面的小巷子里。那里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居酒屋。原来中午不是吃拉面。
所长喊着“打扰啦”钻过门帘,店里大白天(可能因为是星期日的大白天)就坐满了客人。我挑了个吧台角落的座位坐了下来。
“服务员。”店长喊了一声,点了这个这个这个和这个。所长一直在安排点菜事宜,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则一声不吭。偶尔能听见所长哈哈的笑声从客人的嘈杂声中传过来,她的声音就几乎听不见。所长好像是这家店的常客,因为他们坐了一个小时后,所长朝柜台里的店员喊了声:“服务员,给我上平时那种的微辣。”我正奇怪平时那种微辣是什么,原来是笋干。
所长一直喝个不停,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才喝完两杯沙瓦,他已经加点了六次生啤。中间有个隔壁桌的醉汉问他:“你们是什么关系呀?”喝红了脸的所长回答:“你猜猜看?”醉汉说:“嗯……父女!”所长说:“答对啦!”后来他们点了泡菜杂炊饭,我以为要结束了,结果最后还点了一个烤饭团,两个人用筷子分着吃了。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他们吃了整整三个半小时。离开居酒屋后,两人回到商业街,经过车站门口,没有绕路,直接走向了公交站。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脚步很稳,所长则一看就不太行。我跟在互相扶持着行走的两人后面,无数次抬头去看。我在刚才那家居酒屋点了三杯生啤、黄油金针菇和酱烧萤火鱿,没结账就走了。我很担心店员追过来,但是谁都没出现。
下午五点零一分,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对坐在公交站长椅上的所长说了一句话,随后走向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瓶运动饮料回来。她在所长身边落座,拧开瓶盖,把饮料递了过去。所长先喝了一口,随后两人轮流喝起了饮料。
巴士没一会儿就来了,此时是五点零五分。他们没有上车。所长面无血色,不断摆着手对她说着什么。“现在坐车可能要吐。”紧接着,所长就冲向厕所。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把最后一口运动饮料喝掉了。喝完饮料,她便低着头看指甲。那副模样很像我小学的朋友小梅。
下午五点十五分,所长一脸清爽地走了回来。他用手帕擦着嘴说:“哎呀,抱歉抱歉。”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见他回来,也起身去上了厕所。所长独自坐在那里,拿出手机玩了起来。中途,他猛地抬起头,用手掌拍了拍脸和脑袋。“不见了,不见了。”随后,所长打开旁边的挎包,又说,“找到了。”他拿出一顶棒球帽,马上戴了起来。随后,所长继续在包里翻找。“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这次他怎么都找不到。他应该在找太阳镜,而他刚才把太阳镜落在了居酒屋的餐桌一角。其实我现在戴的便是他落下的那副太阳镜。果然跟百元店的东西不一样,明明这么大,却像空气一样轻盈,而且镜腿内侧还印着“TOMOHIRO”几个金字母,那是所长的名字。
因为怎么都找不到,所长最后便放弃了。他合上挎包,又把帽子往低处拉了一些,仿佛要遮掩没有了太阳镜的地方。
下午五点三十五分,巴士来了。车上的座位被一群拿着球拍的女高中生占领,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问所长要不要再等一班,所长说:“上去吧。”
在巴士上,我跟他们隔着三个人,并成功来到了跟他们在狭窄走道上背对背的位置。挨得这么近反倒不容易被发现。我听到背后传来的对话如下:
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我侄女的生日礼物该选什么呢?”
所长:“你还没选好吗?”
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嗯。”
所长:“布娃娃怎么样?”
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布娃娃啊……”
所长:“她不是才一岁嘛。”
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那是我侄子,我侄女六岁了。”
所长:“是吗?”
那又怎么样?然而他们还是不厌其烦地聊着生日礼物的话题,最终得出了“回老家后直接问老哥,看侄子喜欢什么”。那个“老哥”应该就是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的兄长。
所长也有个明年就要上小学的女儿,可他们丝毫没有谈论到她。她应该不会不知道所长有小孩吧。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她家里有兄长,还有侄女和侄子。
下午六点五分,两人下车。这里是见惯了的巴士站和见惯了的风景。他们牵着手走在前面,我隔开几米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人行横道,又穿过拱门走进了熟悉的面包店。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拿着托盘,在上面放了两个奶油面包,还有袋装三明治。面包是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付的钱,加起来一共七百四十日元。
此时还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等商店街的人发现这对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而女方竟是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的那一刻,究竟会作何反应呢?
“那个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竟然带个男的回来了!”
我猜,第一个发现的人应该是路人。那个人会动作夸张地冲进附近的店铺里,喘着粗气对店主说出这件事。那个店主会告诉邻近的店主,如此传播出去。接着商店街上的客人就会顾不上购物,纷纷跑到店外去看热闹,而走在路上的人则会迅速为迎面走来的两个人让开道路。整个商店街会变得如同婚礼走道一般。然后有人会按捺不住,大喊一声“恭喜你!”紧接着藏在招牌后面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跳出来,朝着她吹口哨。“把这个拿上吧!”鱼店老板送给他们一条全须全尾的鲷鱼,花店老板送给他们一束玫瑰花,酒铺老板则往她怀里塞了瓶一升装的日本酒。不知何时出现的电视摄像机给了两人一个大特写,记者把话筒递过去询问:“请说说您现在的心情!”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看到镜头的瞬间,画面一角出现了一丝缝隙,有个东西一闪而过。那是什么?
“啊!”
“是穿着黄色开衫的女人!”
两人走出面包店,又牵起了手。继续往前走了十米,还是没人发现。其后,两人或是牵手,或是挽着手臂,经过了药店门口、干货店门口、鱼店门口、肉店门口、菜店门口、花店门口、酒铺门口。路人、店主和购物客人——整个商店街的人竟都没认出刚才从眼前经过的人是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
两人没有被任何人认出来,就这样穿过了商店街,进入夜晚的住宅区。那天晚上,所长睡在了她的房间里。
第二天是当月第一个星期一。
第一个星期一是酒店经理参加早会的日子。
“浴巾十条、手巾十条、脚垫五块、茶杯和托盘十套、高脚杯五个、香槟杯五个、茶壶三个。”
经理用我从未见过的凶恶表情高声念出了手上的记录。
“虽然不确定这些是客人拿走了还是在酒店里丢了……”
经理停下话语,逐一打量着我们的脸。
“仅仅是上个月就丢了这么多,很难想象是被错放到了什么地方,只能认为是什么人有意带走了。不仅是每个楼层的主任,从今天开始,每个清洁人员也要随身携带检查表,入室时必须填写。记住了吗?”
经理离开后,员工们纷纷议论起来。
“你听他那个语气,难道在怀疑我们吗?”
“装什么装啊,还搞双重检查。他亲自来检查不就好了。对吧?”
“就是啊,而且为什么要拿走十个二十个杯子、盘子啊?在家用?”
“谁要那些东西啊。”
“就是因为所长低三下四,经理才会蹬鼻子上脸。”
“其实所长年纪更大吧?偶尔也应该跟他硬刚几句才对。”
“你就别指望那个所长了,他脑子里天真得很。”
“对了,你们发现没有?今天那两个人一起休息了。”
“昨天也是。”
“哇,太大胆了。”
“你们知道所长的那个拿多少时薪吗?”
“多少?”
“一千啊,一千!”
“一千?那不是比主任还高吗?!”
“那是真的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塚田主任凑了过来:“所长的那个时薪有一千?”
这件事真相不明,但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时薪一千的八卦一下就传出去了。结果就是,她在不觉间制造了更多的敌人。自从两个人的关系被传起来,就没有人管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叫“日野妹妹”了,这次干脆所有主任和员工都对她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
不过,这份工作有一点比较好,就是遭到无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早就完成了培训,就算一整天不跟任何人说话也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她完全没有跟别人说话的必要。于是,她依旧一脸平静地四处行走。
就算跟其他员工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她也保持着平静的面孔。哪怕对方是前辈也一样。有一次我正要走进电梯,险些被从里面跳出来的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撞到。其实她手上的垃圾袋确实正面撞到了我。我一时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看都不看我一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我假装拾起地上的垃圾,强打精神走进了电梯,发现里面充斥着一股甜甜的气味。那是她身上的香水味。按照塚田主任的说法,那是“烂香蕉的气味”。她还说:“一下就能认出所长的那个去过什么地方,因为太臭了!”
那可能是所长的爱好吧。除了香水,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现在偶尔还会涂着指甲油上班。这当然是禁止的。浜本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便提醒了一句,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开了。现在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无视谁了。
顺带一提,所长并不只有那天住在她家。后来他也在那个出租屋过了好几次夜。有时候是约会完毕直接留宿,有时候是下班了开车过去。我看了一眼笔记本,上上周的周一过了夜,周二没过夜,周三没过夜,周四过夜了,周五、周六、周日没过夜。这周周一过夜了,周二没过夜,周三没过夜,周四我以为要过夜,结果只待了两个小时便离开了。
或许所长跟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约好了,周一和周四不论是否过夜,都一定会到她家去坐坐。
每次所长去过夜,第二天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都会格外浓烈。她一打开食堂门走进来,员工们就会皱起眉,捏着鼻子,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她则会一脸无所谓地独自坐在刚刚空出来的六人座上,端着免费的煎茶喝。
她的工作目前就是这种情况,至于私人时间,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跟所长开始交往后,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就不再去公园了。一开始孩子们每次到公园来,还会遗憾地说:“今天真由子姐不在呢。”大约过了两周,他们连“真由子姐”这个名字都不再提起了。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最喜欢的游戏变成了独轮车。虽说如此,并非每个人都有独轮车,加起来也只不过两辆。孩子们会轮流骑上去玩,或是分成两队在公园里搞接力赛,想出了不少点子。接力赛进入白热化状态时,孩子们还会跑到公园外面去,但无论是汽车鸣笛,还是行人嫌弃地回避,他们都不予理睬,而是沉浸在独轮车接力的快乐中。他们的比赛路线是一直骑到小学然后返回公园,没有一个孩子发现途中路过的便利店公共电话前那个散发着浓烈香水味的人,就是他们口中的“真由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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