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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不会被击垮的,”她柔声道,“我是一个斗士,你知道。你和我都不会被击垮的。我们来一起面对,继而摆脱这一切。我可以把他阻挡在我的世界之外。”


他战栗得更猛烈了:“不!”他说,“没用的!”


弗雷德丽卡也被激怒了:“你必须明晰我的立场和决心,你必须抛开悲观,你必须战斗!你不能刚刚进入我的生活就抽身远去,只因为他正千方百计想要渗入我的生活。你是不是在童年的时候就一直任他随心所欲、予取予求,比如蛋糕、小三轮车、小刀具之类的?”


“嗯,是的,我总是让着他。总是在某个地方有某个我可以拥有的东西,一旦被他发现,他就要从我手中毫不留情地攫取。”


“好吧,弗雷德丽卡·波特却只有一个,就这么一个,没有多余的。我就是我,我无法灵肉分离,无法被分解成等量或不等量的半个或残余。而且这一刻,我要的就是你,你就是我想要的,除非你继续自怨自艾或自我否决下去,那么我便会陷入愁苦中——即便是那样,他也别想得到我,拒绝了他之后,我更不会任由你捡拾。约翰·奥托卡尔,你们两个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强迫和歪曲我的心志,你要走要留,我悉听尊便。只不过,我必须警告你,我必须警告你——我不是你们兄弟两人可以丢来丢去的一个绒球,我不允许你们在我背后议论我、分享我,我永远都只会过我自己要的生活,但是,在这一刻,我的生活中可以容纳你的存在,我说完了。”


对着窗户的约翰·奥托卡尔转身面向弗雷德丽卡,把她搂进怀中,长叹一口气。


“到床上去。”弗雷德丽卡对约翰·奥托卡尔说。她上前去,要拉下百叶窗,恍然间,她好像看见窗外有个穿着暗色聚氯乙烯雨衣耐心站着的金发的人影。她紧张地把脸贴近玻璃,但看不到任何东西。她这才把百叶窗全部拉下,伸展了一下手臂。“随便吧,想透过半透明的折叶来窥视两个影影绰绰的人融为一体,那就看吧。”她开始解开约翰·奥托卡尔上衣的扣子。


他们做爱了。几乎当夜一整个晚上,几乎隔日一整个白天,百叶窗再没拉起过,他们除了做爱,就是行将做爱或刚结束做爱。他们多数时间在一片沉默、静寂中做爱,完全没有发出任何能从声带发出的声音,间或打破无声的是肤肉相碰时短促的吧唧声,或吮吸的咕噜声,或鸟儿般轻微哭泣的嘤嘤声,或头发摩擦棉质床单时的咝咝声,或手指、脚趾钳住躯体、被单时的啪啦声。他们谨慎、和善、从容地探索着彼此的身体,偶有欲念爆破或狂喜迸发,但他们缓慢地将欲念和狂喜压制住,正当一切快要回复平淡时,两人又能同时快速地撩拨彼此。她尝遍了他身上的许多滋味,他有时候是干涸的,有时候是微润的;她也体察到他的许多性情,他有时候是光洁的,有时候是勇壮的。她对他的洞悉,像是他渗入了她的肤肉中,像是她流进了他的骨血里。还有任何两个人的身体能比他们俩的更加紧密吗?还有任何两个活体细胞的结合能比他们俩的更纯粹更交融吗?他们像蛇一样缠绕,像山羊一样腾跃,像深海鱼一样吞噬,像山林里的野猫一样追踪着诱人的肉香。他们进食,也被进食,他们偶尔稍稍弹开,清醒一阵,但包裹着他们赤条条身体的是被他们的汗水体液浸透的同一条寝褥。他们两人身体对彼此的急切渴望,和一度弥漫在头脑中的对“细胞融合”的恐惧,都在这幽深、迷离的黑暗中消失无踪了,他们在那颗“神奇药片”的庇佑下,任意欢爱,随性欢爱,只知欢爱,尽情欢爱。弗雷德丽卡最享受的是平滑的下腹和平滑的小腹交叠时的温暖感触,与坚韧的骨盆和坚韧的骨盆撞击时的冲动力量。当清晨再次到来,他们两人像从一个整体中轻轻拆解之际,她摸了摸他的皮肤,摸到了黏滑的血液,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也摸到了血液,她的手指被血染红。“你看看我们俩。”她对他说。他们像两个被涂上油彩的野人,身上是一条条的血痕,一抹抹的血污,一点点的血迹,周身是尚暖的就快干掉的血液,宛如被红色的油彩喷绘,画上了纹样:螺旋、小溪、掌纹、缠腰带,两个人像是拓印的作品,图案是对称互见的,你有的,我也有。那是弗雷德丽卡的血,是她下体渗漏的血液,那是避孕药造成的血液中激素水平暂时升高又下降后的撤退性出血,不是女性那亘古不变的生理韵律。弗雷德丽卡赶忙去查看约翰·奥托卡尔是否会因这血淋淋的人体喷绘而反感,却看到他正微笑着用手指勾描“血画”的轮廓。


“这是血契,”他对她说,“你可以在你身上读出我,也可以在我身上读出你。”


“像野蛮人的仪式一样。”


“你疼不疼?”


“不疼。很美丽,又温热,还闪光。”


他们低声细语。在他们两人的头顶上,莎斯基亚的双脚发出快步小跑的咚咚声,又突然在某处停住。阿加莎叫唤莎斯基亚的声音传来,听不清楚她对女儿说了些什么。


“我标注了你,”约翰·奥托卡尔说,“我们两人互相标注了。”


“让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动了吧。”弗雷德丽卡说,这个诉求显然是纯艺术性的,却有失实际性,这句诉求恰恰让诉求本身瓦解,她说完这句话,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得移动,得起身,不能再一动不动了,他们都知道。


“你幸福吗?”她问,像所有的女性爱侣一样,问了同样的话。他答道:“再幸福不过了。”他把一只柔软、沉重的手搭在她臀胯部突起的地方。


不管什么原因都好,约翰的这次来访,终止了保罗的侵扰,至少在好长一段时间内,保罗再没来过。弗雷德丽卡思索着,是不是保罗以某种方式觉察到两人的心迹,而这种觉察阻隔了他。可是,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觉察呢?觉察到了什么呢?她得不出答案。一两个星期之后,血痕早已彻底从她身上洗净了,而在她记忆中,在她心中,那条血痕只不过降温、褪色了一点,仅是一点。她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觉得不须知道她和约翰·奥托卡尔意欲何为、情归何处。除了阿加莎,弗雷德丽卡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和约翰·奥托卡尔的事情,即使是对阿加莎,弗雷德丽卡也说得不多。弗雷德丽卡对阿加莎说:“约翰·奥托卡尔只是我此刻一个秘密的情人,一种隐匿的欢愉。我与利奥的未来,和约翰·奥托卡尔没有关联。”但她这次明显感觉到一种不自由——不像以前的那种自由。以前她是可以随时进入和退出任何一段恋慕、爱情、欲望关系的,但现在有了利奥,利奥在观察,在算计,在妒忌,在追问,利奥随时要掌握她的行踪、她的情绪、她的计划。利奥的窥伺毕竟和保罗的不同,利奥的窥伺更有重量,更像负担。直到初夏,保罗都没有出现在弗雷德丽卡眼前,弗雷德丽卡意识到:至少他曾出现在利奥眼前,应该不止一次。


“我今天又闻到那个傻笑的男人的臭气,”利奥说,“那个飘着臭气的男人路过我们家,又从窗上向里看。”


弗雷德丽卡没有向约翰提及,她起了疑心,她孤零零地焦虑着。


她梦见自己和两个男人同床,一个红色,一个白色,都是滚烫的石头雕刻成的。两个石头男人都被刻着硬挺的阴茎,白色的男人阴茎上滴着红色的血液,红色的男人阴茎淌着白色的精液。他们一起转向她,把厚重坚实的胳膊横压在她的胸上,让她不能喘息。他们骑上了她,两个石头男人各骑着她一条大腿。太沉了,石头男人似乎准备压死她,她根本叫不出声来——她吓醒了,满心恐惧。不过,她又为梦中感受到的重力而惊叹,也为梦境对现实如此轻易又简约的还原呈现而佩服,她更引以为傲的是:梦里的两个石头男人,宛如她匠心独运,凭一己之力雕筑出的两件艺术品。


[1] 《文汇》(Encounter)是一本已停刊的英国文学杂志。


[2] 屹耳(Eeyore),也译为咿唷,是英国作家A. A. 米尔恩(Alan Alexandra Milne,常被简称为 A. A. Milne, 1882—1956)的系列故事书《小熊维尼》中的角色。


[3] 蒂莫西·利里(Timothy Leary, 1920—1996),美国著名心理学家、作家,以其晚年对迷幻药的研究而知名。


[4] 靡菲斯特(Mephistopheles)是歌德诗体剧《浮士德》中一个重要人物角色,是魔鬼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