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抽离也构不成他往别人身上丢斧头的理由。”
“的确构不成。另外,我方也并没有承认往谁身上丢过斧头。请回答我,瑞佛太太,你当时为什么要嫁给奈杰尔·瑞佛?”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是性,换句话说,是性欢愉,还有就是他锲而不舍地追求我,他是锲而不舍的一个人。”
“跟他本身非常富有毫无关系?”
“几乎没有关系。我喜欢,不,我有一度喜欢去高级餐馆。但那更多是一种陌生环境、未知场域的诱惑力,我想去见识见识这世界上和我背景不同的那些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你提到居心不良,我想说我根本不求生活费,至少我个人不需要——我现在想阐明这一点。我结婚不是为了钱,但我的确有一些对于熟悉生活的憧憬。”
“你相当能说会道。”劳伦斯·昂斯这样评价弗雷德丽卡,带着一份鄙夷。
问:让我们重回到你仓促逃离布兰大宅的那一夜。当晚是否有你的一群友人,一群男性友人,刚好在你的住宅附近逗留,刚好开着一辆路虎车闲晃,刚好在等你?
答:我的友人们不被我家的男主人欢迎,他们可能再也不会拜访我了。我极度惊惧,但那个时机对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是不容错失的。
问:你又是如何为你儿子准备当晚出逃的?你有没有对他说你要带他离开布兰大宅,离开爱他的父亲、姑姑们和一直抚育他长大的女管家,离开他无比依恋的小马驹?他是自愿跟你走的吗?
答:是他自己决定跟我走的。(法庭速记员的记录中写了一句附注:证人对于这个问题显得极为愕然。)
问:请问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把他,把一个幼小的孩子带到卧室里,然后,你让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在父母亲中做选择?
答:当然不是,我绝对不会那么做。我没有把我要离开这件事告诉他,也没有把他唤醒,我无法那么做,我觉得那对他不公平。我没有打算要离开他很长一段时间——那不是永远的离开,那一刻我是那么想的。
问:你感到让他留下,对他反而比较好?
答:是的,彼时彼刻,我的念头就是那样的,非常显然,他应该留在原地。
问:那么他究竟是怎么跟你出走的?
答:他在后面跟着我。他说要跟我一起走,他似乎知道我要离开。
问:他有没有说想让你留下?
答:没有。他说他要跟我走。如果他没说,我也可能会和他回到家里,在那里继续住下去。但他清楚地说了要跟我走。
问:他不过是深更半夜里爬起来的一个绝望又疑惑的小孩?
答:是的。但他同样是一个刚毅果决的小孩。你不认得他,他意志很坚定。
问:所以你要说的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才四岁,就已经有那么果决的意志,能在深夜里,将一个一同出走的决定,强加于一个口口声声爱他的母亲身上,但那位母亲却似乎有一种自我了断的决心:母亲认为儿子留下,对儿子反而比较好?或许事实是另一种情形吧,瑞佛太太。那个被你心甘情愿地留在睡床上的小孩,不合时宜地意识到你将要离开,突然间冲出来抗议、恳求,你则担心自己和一群年轻男人的会面因此被贻误,于是你不得不一把抓起这个小孩,这是你急中生智的补救方法,像带一件原本没预计要带的行李一样,把小孩就这么扛走了。(法庭速记员记录道:证人闻后一阵沉默。)
问:请问,事实是否跟我描述的后一种情形相近?
答:(法庭速记员记录:证人低语道)不,根本不是那样,我爱我的儿子。
弗雷德丽卡的声音既微弱又干涩。她无法张口,无法发言。她舔了舔嘴唇,在法庭看来这是她紧张的表现。
格里菲斯·戈特利随后问了她几个问题,试图使她恢复镇静。然后出具了比尔·波特和丹尼尔·奥顿署名的书面证词,这些证词描述的是奈杰尔·瑞佛对比尔·波特和丹尼尔·奥顿两人在两个不同场合所做出的暴力袭击,这两次暴力袭击都发生在弗雷德丽卡逃离布兰大宅后。
劳伦斯·昂斯的第一个证人是奥利芙·瑞佛小姐,他简要介绍了一下她的身份:她是奈杰尔·瑞佛的一个姐姐,至今未婚,居住在家族房产布兰大宅里。昂斯请她回忆她弟弟的婚姻情况。
问:得知他要与弗雷德丽卡结婚,你是否惊讶?
答:不,当时并不惊讶。她常常来我们这儿和我们小住。他们两人显得非常相爱,看到奈杰尔开心,我也很开心。
问:那么弗雷德丽卡开心吗?
答:这就有点难说。对她来说,要融入我们的生活不是那么简单,毕竟她和我们的出身背景不同。
问:你是否认为她觉得你是咄咄逼人的,还有你们紧密的家庭关系,以及乡间的生活形态,都让她感到不习惯?
答:哦不,那可不会。我看她从头至尾都是鄙夷我们的。她觉得我们既迟钝又无聊,她也就是当奈杰尔在时,过得还比较有生气。撇开奈杰尔,她基本上对剩下的我们这些人是不屑一顾的。
问:她会不会是太想念她旧时的朋友?
答:应该不是。她有很多访客,看起来都是她乐见的访客——大多是从伦敦来的年轻男子。我们也殷勤招待了,当然了,那是我们该有的礼数。
问:你们是否有任何阻止她的友人来探访或阻绝她和友人联络的行径?
答:哦不,怎么会呢?我们可不是闭门谢客的孤傲人家。不过我看她的朋友们可能多多少少觉得我们有点古板,觉得我们有乡绅派头,哈哈。
问:当你的侄子利奥出生后,比起以往,弗雷德丽卡是不是更安分了?
答:哦不。可以说是相反的情况。她一天到晚绷着脸,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我们怎么做也没办法让她高兴起来,她总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坐着。
问:她有抑郁倾向吗?
答:非要那么说也可以。但好在我们人手多,都能帮忙照顾她刚出生的儿子。
问:她爱小婴儿吗?
答:哦,是的,她爱儿子。但我不认为她是那种天生就很会照顾孩子的新手妈妈,她连抱孩子的姿势也不自然,你知道吧,反正她就是显得有点笨拙,连面对自己的亲生子都有点保留。
接下来,对奥利芙·瑞佛的问讯转向对奈杰尔·瑞佛被控虐待的供述。
问:你是否目睹你弟弟曾对他妻子发怒?
答:他们隔三岔五就吵架,两人互不相让,势均力敌,但他们是典型的床头吵床尾和,刚刚还在楼梯上大喊大叫,等一下又抱在一起拥吻,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果要我说,我看这很正常。不过弗雷德丽卡生气生得实在太频繁,因此她常常触怒奈杰尔。但不吵架的时候两人很甜蜜,微笑、拥抱什么的。
问:你是否见过你弟弟对他妻子动粗?
答:没有,从来没见过。
问:但他是不是会动粗的那种人?
答:我不知道他们两人私生活中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我不以为他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如果弗雷德丽卡身体上有伤,那我们都能看见啊,反正我们是没看见她受伤。
问:但1964年某天,有一位医生被请进宅邸,来诊治你弟媳大腿上一道大范围的深而长的切口。
答:她说那是她跑出去看月亮的时候,被养马的小围场边上的带刺铁丝网绊倒而刮伤的。
问:这个说法在你看来会不会古怪?
答:不会啊。她总是在夜里跑到屋外乱晃。她闷坏了,可怜的女人。
问:所以她的伤口看起来跟带刺铁丝网造成的伤口吻合吗?
答:至少她长裤上的划痕跟铁丝网是吻合的,我没有仔细看她的腿,我没关心到那么细致的地步。
问:所以她的伤口造成时,她并非穿着睡袍?
答:我不知道什么睡袍不睡袍的,我没看见她的睡袍,我只看见她那条有血痕和裂口的长裤,说是被铁丝网刮破的。
问:你是否想过她的伤口可能是你弟弟导致的?
答:我没这么想过,听到你这样的暗示我有些诧异。我弟弟爱她,哦,或者说爱过她。我弟弟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非常包容了,在我看来,我弟弟付出了很多努力,只为求她和儿子一道回到我们家。我对我弟弟偶尔急躁的表现不是很惊讶——毕竟,是她搞得弟弟像个傻瓜一样,你自己想想看,她就那样大半夜里不告而别,和她一伙儿的是一群伦敦的文艺青年……反正我弟弟是不会伤害她的,那么做有什么好处?
问:假设性的问题,如果她已经离家长达三年了,你觉得最后应该怎么解决问题?
答:我不赞成离婚。我本身是一个按时到教堂做礼拜的人,教义告诉我们婚姻只能结成一次,而且应该是永久的。我个人认为一个孩子应该在祖宅中,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她应该努力说服自己回来。但如果她执意不肯回来,那么她应该让利奥回到我们身边,回到他成长的家园,回到他终将要继承的家园,回到他备受宠爱并会觉得无比安全的家园。
劳伦斯·昂斯又传召了罗萨琳德·瑞佛,包括奥利芙·瑞佛在内,这两位作为证人的姐妹在做证前,都没有出现在法庭里。罗萨琳德·瑞佛也说弗雷德丽卡曾有过许多前来探访的友人,也说弗雷德丽卡根本没有任何想要留在布兰大宅里的意思,整天面有愠色,以跟丈夫吵架为乐。同样地,罗萨琳德·瑞佛说,据弗雷德丽卡本人当时所说,她大腿上的伤口是被带刺铁丝网刮伤的,她看见过弗雷德丽卡刮破的长裤和长裤上的血痕,但没听说过弗雷德丽卡穿着的是睡袍。
姐妹俩拥有一种极其实在又令人乏味的庸俗风格,给庭上在座的人士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们是眼界受限却有理有据的英伦乡绅阶层。她们蹙额,似乎是尽力想对她们那行为出格的弟妹表现出公平态度,她们也完美地展示了对侄子利奥的浓浓爱意。提到利奥的时候,她们那厚实的嘴角挂着微笑,她们那乌黑的眼珠闪着亮光。罗萨琳德还补充了奥利芙没有说到的一幅温馨画面:两个姑姑耐心地教导着一心想学会骑马的小男孩如何驾驭那匹小黑马,与此同时,小男孩的母亲则拒绝走到围场上,为她儿子取得的“勋绩”喝彩助威;小男孩的母亲似乎总是“在读一本书”,即使是儿子学会了在马背上快速行进,做母亲的也并不上心。罗萨琳德也表示说奈杰尔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丈夫。
劳伦斯·昂斯也传召了皮皮·玛姆特。皮皮的脸因义愤而显得气色红润,面颊反光。比起那对感情不轻易流露的姐妹,皮皮是个情绪不怎么稳定的证人。她表现得就像是自己极力争取才得到了上庭机会,所以得表明身份,阐述立场,为信念而斗争。她整头别满了铁发卡,做证过程中,她时不时把发卡拔下来又重新别上去,好像只有这样她的头颅才能安安稳稳地固定住。昂斯问皮皮的问题和问那两姐妹的大同小异,比如:奈杰尔和弗雷德丽卡婚姻初期是怎样的状况?弗雷德丽卡来访的朋友多吗?弗雷德丽卡是不是缺乏朋友?还有布兰大宅里的生活情形,以及利奥的养育过程等。
问:弗雷德丽卡知道自己怀孕,是高兴的吗?
答:我不敢那么说,高兴?不!哦不!与其说高兴,倒不如说是个打击。
问:所以她的怀孕是不在计划之内的?
答:有一次她和她一个朋友打电话,我无意中听到她的几句话。她总是和朋友在电话里大聊特聊,不断打电话。她对朋友说:“你肯定猜不到——我竟然怀孕了,真是太糟糕了,怀孕毁掉了我的一切,我的人生全毁了。”
问:你确定你听到她那么说?那不是你对她的话的概括?
答:听到她那么说我吓了一大跳!那是多可恶多惊人的一番话,我当然记得她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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